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莲珏 by:伊人淡雪 【简介】 莲珏轻轻的拿下镶着金边的盖头,淡然的莲珏一时呆愣。 “你!不是公主?!” 莲珏的手中还拿着盖头,坐在面前的人却变成了一个男人,盛气凌人的男人。 正想退后,男人却凤眼一眯,危险的欺身而上。 重重的拉住了莲珏,一个反转,将人压在身下。 “这味道可真是极品。 ”说罢,还舔了舔嘴唇,旖旎至极。 莲珏白皙的脸上,涨满了红色的云霞…… 【楔子】驰隙流年今霜换 三月的天书,还未曾写得,四月一声天雷,在春暮未暮的时刻,惊落了朱砂。山河日月,顿成赤色。 星子睁开了冷峻的眼睛,九霄之上,有人轻轻的叹息,霎时间了无痕迹。 于是,天明。 “来嘞,卖糖人咯。”本来冷清的街道,因为一声吆喝,渐渐的熙攘起来。孩子们一拥而上,伸出白嫩的小手。 绫罗与胭脂也摆上了摊位,穿着鲜艳的女子驻足挑选,好一派春光明媚,垂杨紫陌的繁荣景象。 只不过,马蹄渐渐地近了,纵马而奔的人带起了黄沙黑土,人群旋即惊散。 士兵坚毅的脸庞还有干涸的血迹,眼中有着深邃的悲伤。手中,紧紧拽的住的,是屈辱的盟国条约。 "战败了!"消息传遍了珈蓝国的一草一木,曾经辉煌的帝国,终于败给了腐朽的时间。第一次,梁都贵人们都惶惶不可终日,而下层的人民脸上露出了更加痛苦的表情,仿佛可以看见自己在地里牛一样的劳作,半刻不得安歇。 更为震惊的是,终年沉溺于美色的珈蓝国的陛下,终于承受不了这个消息的打击,一命归天,无子的宫妃殉葬。 国丧还未大办,新皇继位,改年号为昭岚。即刻签下了屈辱的割地赔款的为昭岚。即刻签下了屈辱的割地赔款的盟国条约。割冬屿以东的广袤土地给丹玺国,并且每年赔款黄金十万。 天怒人怨的珈蓝国,想要维持下去,步履维艰。 赋税在原先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倍,压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苦不堪言。 恰逢大旱,颗粒无收。人民终于忍受不了,揭竿而起。 七月,百姓的怒火已经快要烧到梁都,新君下了罪己书,深刻的检讨了自己的罪责。并且打开粮仓,组织救济。 至此,这场危机才稍稍化解。 然而朝堂之上,另一种危机才更加的可怕。 先帝在世时,卖官鬻爵之事已是司空见惯。 这些站在下面的官员一个比一个昏聩无能。上行下效,地方的官员除了搜集奇珍异宝贿赂上级之外,什么也不会。 而军队不听号令,拥兵自重,抵御外敌力不从心。 如今的朝堂,一盘散沙。 未及弱冠的君王,眉头皱得更紧了。 孤傲的莲珏,在众人退却的时候挺身而出,成了这个衰败国家的君王。而他不知,一切的艰难才刚刚开始。 此时的情况就像风浪中的小舟,冰雪中的孤木,一不小心就沉了,断了,而他,没有失败的机会。 【第一章】断肠落日千山暮 “值得吗?”莲珏每每问自己这个问题,都是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 被人口称陛下,却处处捉襟见肘。看似高高在上,实则力不从心。 莲珏没有成为一代圣明君主的理想,却从来不肯放下那些酸腐的责任心。放弃唾手可得的自由,为了一个不曾给过他温暖的国家。 天下兴亡,虽说匹夫有责,但实能顶风而上,有担当的人,又有多少。这个王朝是该换了天地,但是让邻国趁此,将国家吞并,百姓沦为奴隶,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一旦成了君王,就是一辈子的责任。任何的行动都要服从这个肩上担起的重担。 佛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但是这人间地狱,实则比真正的地狱更加的黑暗。 刚解决了旱灾,又起了水灾,刚安抚了百姓,又出现官员罢工。开仓放粮,才知粮仓的米被沙石置换了多少,颁布了号令才知道政令不通达到了什么程度。 深夜才睡,天刚明又起来,一卷又一卷的奏折送到案前,看着莲珏长大的廖公公,也暗自里抹了两把眼泪。 “陛下,您还是休息一下吧,这些奏折,明天再看也不迟。”添茶的廖公公放下茶杯,弓着腰,轻声的说道。 头也不抬的莲珏蹙眉看着朱砂上面的红,摇摇头,然后极其认真的落笔。 “今日事,今日毕,明日的事情更多。” 廖公公知道陛下又是这样的回答,也就不再多事。毕竟,若是先皇能有新皇一半的勤勉,珈蓝国怎会有今天的局面。 夜深之时,莲珏扶额轻叹,放下笔,在案前踱步。 终于下定决心,这些人,只能是一个字。 杀!! 但是,何时杀,以什么理由杀,如何杀了才不见血,将消耗降到最低,却是一个大大的问题。 莲珏的心中又是一阵发紧。一人之力,要对抗这即将奔溃的历史洪流,简直就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偏偏莲珏却要作这不自量力的事情。 珈蓝国本来九百万丈广袤的土地,一千万的人口,而二十年来一点一点的被周围的国家蚕食,如今实力大减,百姓还在大肆的逃亡。 丹玺国没有大军而上,完全是为了将珈蓝国掏空。每年十万的黄金,都是套在珈蓝国身上的沉重枷锁。 要是任由丹玺国的勒索,不出三年,珈蓝必定无出兵之力,备战之心。 这手打算,高明! 然而,更高明的事情还在后头。 这年冬天,丹玺皇将自己的十二公主作为加冕的礼物送了过来。 礼物?莲珏不由得苦笑。这样,就是明着安了一颗监视的棋子,动不得。大风伴着劲雪一起迎接了这个美丽的公主,掀开马车的那一瞬间,莲珏却看向了风雪深处的远方,飘渺中没有一丝希望。 二十岁,加冕在即。加上十二公主的到来,大婚也不可避免。事实上,不大加操办是不可能的,而莲珏又从哪里找来这笔钱? 昨日收到急奏,北方大灾。夏天颗粒无收,冬天大雪纷飞,百姓无粮过冬。有的地方居然出现人吃人的惨剧。没钱,任何的英雄都会陌路。何况只是个刚刚登基的君王。 就在日复一日的焦急中,年轻的君王又颁布了一道圣旨。 新皇加冕,迎娶公主,百官朝贺。朝廷的官员十日内必须凑齐八万两的银子,由右相施勉统筹,以贺君王的大婚之礼。 此旨一出,天下哗然。就在珈蓝最困难的时候,千里百兽绝迹,万里尸骨遍野,君王却为了大婚,又要官员压榨百姓。 天哪,你睁开眼睛看看吧!这为君的怎么就这么狠心? 可是,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押送银子的官兵遭到山贼的洗劫,八万两银子全部消失不见。有人在黑暗中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第二日,君王勃然大怒,迁怒了朝堂的许多官员,罢官的罢官,贬谪的贬谪,而右相施勉更是直接被杀。 良辰吉日,大婚和加冕,草草的举行,简直堪称珈蓝历史上最简陋的婚礼。 【第二章】落花已作风前舞 贴上喜字的窗花,透出淡淡的烛光。新婚的妻子就在里面,莲珏却踱步在外。修长的指尖,沾上了雪花的晶莹,显出一种璀璨的华丽。 这样一个简陋的婚礼,对于一个来自异国他乡的公主来说,莲珏心中有一分抱歉。推开新房,公主还坐在床头静静的等候。 红烛罗帐,昏昏然有了檀香的温软,呼吸入肺,喜庆的红色,将外面残酷的现实隔绝。走到公主的旁边,莲珏轻轻的坐下。桌上的酒杯里,已经满上了珈蓝皇宫特有的酒酿,绿色的液体,映照着鲜红的嫁衣,很是迷人。 “久等了吧……”莲珏叹息一样清冷而柔软的语调回荡在公主的耳边。 两人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公主轻轻的端起桌上的酒,红纱的袖口,有一点掉进了酒中,荡起了小小水花。 交杯之时,公主掀开红盖头的一角,将绿酒送入口中。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怀着各自的心思,喝下了这杯酒。 轻轻的拿下镶着金边的盖头,淡然的莲珏一时呆愣。 “你?不是公主!” 莲珏的手中还拿着盖头,坐在面前的人却变成了一个男人,盛气凌人的男人。 正想退后,男人却凤眼一眯,危险的欺身而上。重重的拉住了莲珏,一个反转,将人压在身下。 长发散乱,交织在一起。莲珏拼命的推开那人,却完全不起作用。 “来--”人,刚刚叫了一个字,莲珏却在男人似笑非笑的表情下停止了叫喊。 新皇的房间里,出现了一个不知身份的男人,还是这样的姿势,莲珏怎么敢将这样的尴尬公诸于众。 “公主呢?”莲珏低声询问。 “公主,哪儿来的公主?不过是一个宫女罢了。”男人的低沉中带着喑哑,偏偏惑人至极。 虽然可以想到所谓的公主不一定是公主,但是莲珏一听,还是很生气。这样公然的挑明,真是太过分了。 “你是丹玺的人?” 男人嘴角一勾,不置可否。墨色的瞳孔中映出莲珏衣衫不整的样子。 莲珏握紧了拳头,贝齿咬着嘴唇。男人轻轻一笑,低头轻吻。 “这味道可真是极品。”说罢,还舔了舔嘴唇,旖旎至极。 莲珏白皙的脸上,涨满了红色的云霞,在男人看来却是十分的有趣。没想到珈蓝的新皇是个这般的妙人。 手指灵巧的剥开莲珏身上简洁的礼服,淡雅的莲香扑面而来,当真是世上无双。 “你要干什么?”莲珏紧张的问到。 “白痴”,男人轻笑的舔吻着带着莲香的肌肤,“珈蓝陛下真是个单纯的人呢?” 男人的唇很温暖,可是莲珏却打了一个寒颤。这不是一个帝王应该承受的,这样的侮辱。 看见莲珏眼中的惊慌,男人继续说道“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你可以大叫,或者受不了也可以自尽,不过你想想这珈蓝国的江山,没了你,会怎么样?” 莲珏额指尖掐进了手心,渗出了血。 男人将喜被拉过来,将两人盖住。手指缠上莲珏的玉指,十指相连,身躯交缠。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这是男人吻住莲珏的耳垂时,悄悄说的话,就是这句话,让莲珏突然放松了一切的心神。 真的太累了,一想起风雪中挣扎的孩子,等着一口饭的老人,莲珏就心神俱疲。 这一夜,珈蓝的陛下没能和自己的皇后结合,倒是坠入了一个荒唐的梦魇。 一个男人将自己女人一样压在身下。然而最耻辱的是,自己半推半就放纵了自己,在爱与肉中沉醉了。忘了,外面是多么的寒冷。 莲珏甚至愤恨,如果那个男人狠狠的蹂躏,说不定自己不会产生这样荒谬的感觉。 但是,那一夜,实在是太温柔。年轻的君王,不曾预料。 梦起,梦落;潮涨,潮退。最后是心凉和耻辱。 这以后,莲珏生了一场大病。但是,没等好完,莲珏又开始忙碌。雪啊,覆盖了一切罪恶,冷得没人发现新皇的异样,好像他从来都是这样的沉默和冷清。 为了安抚人心,皇宫中的开支又缩减了一半,连皇帝书房里面的暖炉,都让莲珏省了。 就这样,莲珏过了登基以来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一开春,莲珏为了解决官员空缺的问题,即刻下了圣旨,废除买官,恢复春考制度。 于是,昭岚二年,陆陆续续的士子,从全国各地赶来,聚在了梁都。 【第三章】游丝万里寥晴空 三月三日天气新,护城河解了冻,哗哗的流水又开始奏起欢快的音律。 百年古城,榆树抽芽,柳丝飘絮。繁花之下的梁都城,掩盖了一些残忍的真相,生出些难得的希望。 春试分为文试和武试。文试又分为常试和殿试。多年未整修的学舍,也抖擞了一些精神。学子聚在一起讨论考试的内容。 莲珏站在皇宫的最高处,看着熙攘起来的梁都城,稍稍的松了一口气。自己登上帝位的这一年,就算无功也不算有过罢。 如今,腾出来的一批官员的位置,总不能再任用那些没有实干的蠢材了。莲珏清楚的知道,这件事,急不来,狗急了还要跳墙,何况是这些利欲熏心的人。 这一年,别的没学到,勾心斗角的本事倒是愈发的长进。 “陛下,这上面凉。”皇后挥退了廖公公,亲手将白裘披风披在了莲珏的身上。 “公主,你怎么上来了。”莲珏自己系好了披风,怔怔的看着又清瘦了不少的皇后。 “陛下,你还叫我公主?”皇后的话温柔中带着一丝的埋怨。 莲珏看着这个来自丹玺的妻子,突然想起了新婚之夜的那个俊美又极具压迫感的男人。 那夜的事情,莲珏不想回想,但是只要卿瑶站在面前,那人的脸就又浮现在眼前。 “卿瑶,你脸色这么苍白,先回宫中休息吧,我宣太医给你瞧瞧。”莲珏不是个会迁怒人的帝王,他知道,就是因为卿瑶不是真正的公主,莲珏才能放心的让她呆在身边。 但是,他不相信任何人,也不需要别人相信。他可以关心别人,却害怕别人的关心。 和卿瑶的大婚之后的那天清晨,莲珏早早的醒来,男人早已不见。而身边的人,躺着的正是十二公主。自己的身上,锦袍完整,只是某个地方的疼痛,提醒着昨夜非梦。 卿瑶在莲珏的身边轻轻的跪下,带着一丝胆怯和歉意。“陛下,昨晚卿瑶不小心睡着了。”说着,卿瑶的眼中,染上了雾气。 还是个单纯的女孩子。此时,莲珏忘了,自己也不过才加冕而已。 莲珏摸着卿瑶的秀发,安慰的说:“没事的。” 在那种场景之下,卿瑶突然哭出了声来。 好久,没有人这样温柔的对自己过这样的话。而这个人,珈蓝的君王,成了自己的丈夫。那一刻,卿瑶动了心。 本打算晚上去看看卿瑶,但是却因为紧急的事情未能成行。 御书房中,彦景凌将春试场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莲珏。莲珏揉着额头,开了口。 “这么说,是世家从中阻挠,暗地里不让贫苦的士子参加考试了?” “是。” 莲珏踱了几步,走到案前。 “可有证据?” “有人证,但恐怕不足以治罪。” “你先下去看着,暗中调查,莫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彦景凌了然,随即道“陛下莫要太操心。” 说起来,彦景凌当初也是要来杀莲珏的。 天寒地冻,皇帝不知黎明百姓的疾苦,为了大婚,强行收刮民脂民膏,这是何等的天怒人怨?彦景凌将手中的掩月剑擦了又擦,闯入皇宫。 当剑架在莲珏的脖子上的时候,莲珏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彦景凌放下了剑。 “若是你杀了我,雪灾中的百姓就当真无望了。” 若是能救百姓,彦景凌当然不愿意背上弑君的罪名。 “何讲?” “附耳过来。” 于是,几天后,官银被劫。北方的百姓,从此开始悄悄的供奉着青衣侠客的牌位,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名字。 处理好赈灾的问题,彦景凌没有再过游侠一样的生活,而是再次暗访了珈蓝宫,这位年轻的君王,明明风寒未愈,还是在灯火下批阅奏折。而一个暖炉都不肯给自己,多么吝啬而倔强的君王。 彦景凌心中下定了决心,复而又叹息了一声。 这好皇帝实在是来得太迟太迟了。珈蓝的未来,一片惨淡。 但是,做与不做是完全不同的意义。有人远见道途艰辛,于是坐下来停滞不前,个人的选择,不能怪罪。但有人趁此作乱,就实在是丧尽天良。 若有人明知前方如狼似虎,却不放弃,这又是何等的担当和胸襟。彦景凌自愧不如,天下许多人也将自愧不如。 那日,彦景凌单膝跪下。歃血盟誓。 吾愿意效忠珈蓝之主--莲珏。 声声入耳,宛若金石。 【第四章】无限楼前沧波意 开春之后,莲珏的一系列铁血的手段,让本来蠢蠢欲动的势力渐渐的收敛了锋芒。可是,按下葫芦起了瓢。 为了度过去年的严寒,粮仓里面的积蓄几乎使用殆尽,马上就是春种,珈蓝的农种却搁置了。 若是百姓无农可种,今年的珈蓝会更加的困难。相比起战争,这样的消耗才是致命的。 有官员提议,向邻国丹玺借粮,可是,这就等于将自己最后的弱点交到了丹玺的手中,不到万不得已,莲珏是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就算有个好的舵手,遇到这样足以毁天灭地的风浪,也找不准方向了。 为此,莲珏想尽了一切的办法,依旧无计可施。 不过此时,暗地里的一个消息,引起了莲珏的注意。 梁都城中,突然多了一家装修豪华的青楼。美名曰--仙霞楼。 按照常理来说,国家已然衰弱,面临强敌的时候,就是到了万众一心,摒除万难的时候,可是真正的仙霞楼,却是“黄衫飞白马,日日青楼下”。 人xing的弱点此时暴露无遗。国之将灭,不如纵情的享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liu。 莲珏派人去查,来人却带回来一封香笺,拆开一看,竟然是一封仙霞楼的邀请函。 小楷清秀,好像出自女人的手。上面写着,愿随落花流照君。 这里面的涵义,隐晦而大胆。 莲珏端详着信函很久,终于还是决定去一次仙霞楼。 一身白色便装且改头换面的莲珏,只带了一个随从,就赴了这美人的会。而美人,在楼上喝着世人追捧的仙霞酒,伫立在窗前,嘴角微微的上翘。 仙霞楼的装潢,可谓是极尽奢华,但是对于莲珏来说,这些东西的吸引力唯在于要是将其换做了钱的话,朝廷又可以做多少的事情。作为一个帝王,缺钱到这种程度,简直是史上罕见。 此楼一共三层,一层是招待寻常的百姓,二层是招待官宦,而三层,据说开张的一个月以来,还未曾有过人上去。 世上的东西,越是不让人见着其真面目,便愈加的神秘,传得愈加的邪乎。 一楼的人最多,小曲婉转,嬉笑之声不绝于耳。二楼稍微的安静一些,箜篌流泻,为浮华更添了一层绮丽。 本以为三楼就极尽人间之奢华,却不知,三楼却一反常态。尽是简洁而素雅,客厅一副方丈渐宽的《水墨江山》,分外惹人注意。 带路的女子引导莲珏坐下,奉上了仙霞楼的极品,仙霞酒。据说此酒,堪比黄金贵重。 侍女退下,莲珏坐在窗边,下面的人变得小了很多,仙霞之上,真有一种浮生恍然一梦的错觉。 未尝饮酒,便已醉也。 但是莲珏却是异常的清醒。这是一个帝王的本能。 “麻烦叫你们的主人过来吧。”莲珏轻轻的对着门口的少女吩咐道。 少女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突然有人掀开后面的帘子,修长的影子落在仙霞的酒杯中。 此时的莲珏,心中冒出来一个词--杯弓蛇影。 “怎么,不喜欢我的仙霞楼?”端起酒杯,放到唇边,舔了舔,又放下。 莲珏平淡的开口。“你约我来,所谓何事?” “哈哈,我本以为让女子送一封信过来,陛下还认不出来呢?看来,莲珏比想象中更加的在意我。” 莲珏看着眼前人大放厥词,这人不是新婚之夜占有了自己的人,又是谁?但是,心中却愈加的平静。就算是这样又能怎么样,不过是…… “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男人轻佻的捏住莲珏的下巴,不容置喙的说“你想杀了我,是吗?啧啧,你的眼睛可真不能藏事情。” 莲珏一惊,这人居然知道了。 “让你的人撤了,否则,我不介意让你的身子让众人分享。” “你敢?”这个人,怎么能用这样的语言威胁一个君王? “我为什么不敢?”男人轻轻的吻住莲珏莲花一样嫣红的嘴唇,辗转了两下。“况且,我能借粮给你……” 这句话,让莲珏的身体微微的震了一下。 “但是,我有条件”。 莲珏思考了很久很久,终于将所有的路都封死,将可以遇见的结果都谋算了一遍。心沉到谷底,放下了一切的自尊。 “我答应。不过,为期一年。” “好,我的美人。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主人,我叫--东里御天。” 【第五章】梦魂纵有也成虚 东里家族是大陆上一股隐藏的势力。仅仅一个四海商社,就控制了大陆上三分之一的商业流通。 东里御天,正是东里家族的少主。因为当家人东里夜的隐退,大部分权利已经落入东里御天的手中。 如果说东里家族早些年是隐于地下的话,这些年东里御天经营的四海商社就将东里家族的带到了阳光之下,然而没人知道,这是不是仅仅是东里家族的冰山一角。 先皇莲誓在时,禁制了一切的商业活动,致使所有的商社都渐渐泯灭了踪迹,当然,那些沿海的地方是不是有暗中的往来,就没人细查了。 如今,能凭借四海商社的力量,筹集到粮食,自然是最好的。 莲珏安慰自己,不过是要自己陪他一年。当然这个“陪”字的涵义不仅仅是字面上这么简单。一个国家已经到了要君王用自己的身体却换取一线生机的地步,以后将会怎样,莲珏无法预料。 成为了君王,就舍弃了一切,包括本该高高在上的骄傲。骄傲是一种奢侈的东西,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 “东里御天,粮食什么时候到?”身上的男人正想要一个冲刺,却被莲珏冷静的话打住。 莲香幽幽,深黑的眸子里面,是一汪不见底的碧潭。这样的疏离,好像躺在东里御天身下的不是莲珏一样。 真是奇怪,明明什么都失去了,凭什么流露出一种拥有傲视群雄的冷静? “珏,叫我御天。” “粮食什么时候到?”莲珏没有放弃追问,他没有那种宁死不屈的精神,有的是一个商人要求公平交易的决心。 “十日之内。” 得到答复的莲珏,终于放下心来,任由东里御天驰骋。没有眼泪,没有拒绝,甚至拒绝快感。一夜下来,连走回去的力气都没有。 百姓的生存和自己一年的失去尊严,也许,值了吧。莲珏这样想。 卿瑶如今成了皇后,自然想要为莲珏开枝散叶,可是,新婚到如今,莲珏却一次也没有和卿瑶亲近。 卿瑶知道,自己是丹玺派来的公主,自然是受到怀疑的。可是卿瑶可以指天发誓,自己的心从一开始就向着了莲珏。正牌的公主卿嘉凰,是皇帝心中的宝贝,自然是不舍得送过来。而卿瑶,恰恰是公主身边的侍女,娇美如花,被公主狠心的用来代嫁。 自己如今的丈夫这样的温柔,能嫁给他,卿瑶心中是庆幸的。 既然不碰自己,何苦这样对待自己,给自己一丝希望。 卿瑶想到这里再也坐不住,直接想要去找莲珏,可是走到虚掩的门外,却再也卖不出步子。里面传来莲珏淡淡的语调--纳妃之事,从简操办。 里面的女人,发出银铃般的轻笑。而坐在女人身边的东里御天,才是心情大好的喝着茶,。 事到如今,卿瑶不敢再进去。转身离开,眼泪夺眶而出。 莲珏,莲珏,我的夫君…… 新封的贵妃叫媚妃,据说,这个女人比新皇后更加的美艳,十分的受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同贵妃的哥哥都可以自由的进出宫廷,并在宫中留宿。 东里御天,现在你满意了吧?将我当成你的奴隶,将我的尊严踩在脚下,用一点微不足道的粮食将我逼到绝处,但是我们之间的角逐,才刚刚开始。 可叹,世上的敌人太多,而朋友太少。 莲珏看着奏折上面汇报的,今年的春种得到了落实,动荡的局势,稍稍的稳定。珈蓝终于得到短暂的休养生息。 幸好,东里御天只是每月中旬之时,来宫中住几天,但这几天莲珏需要花费更多的体力来应付。 “少主,我们的计划……”任五尽职尽责的问道。 “有变,勿动。”东里御天,斜躺在栏杆上,慵懒的看着池中露出花骨朵儿的白莲,鲜艳欲滴的模样。 “可是,要是让家主知道了……” “闭嘴。记住谁是你的主子。” 任五跟着东里御天十年,见过东里御天的气宇轩昂,也见过他的狠毒绝情,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委曲求全。 去年冬天,东里御天回到东里本家,任五已经觉得少主的变化。书房的桌上,一副白莲,画的极其清秀。落款八个字-- 骨中香彻,花中奇绝。 而今,少主搁置了东丽家族多年的布置,为了一个男人。任五那日在仙霞楼在帘子后面曾悄悄的观察过那人,心中一惊。 那画中的落款说的哪是那朵莲花,分明是眼前的这个人。 骨中香彻! 花中奇绝! 【第六章】浮生只和樽前老 春试接近尾声,因为彦景凌从中保驾护航,常试总算有惊无险的度过了。选拔出来的士子,终于将要在五日后进入传说中的九霄宫,珈蓝的最高宫殿。 虽然,百姓对这九霄宫中传出来的风liu韵事津津乐道,但是真正的登上这九霄宫的人,确实少之又少。 九霄宫地势较高,建筑轻盈而不失稳重,如同一只凌云驾雾的仙鹤,只是更加的华贵。 站在九霄宫的门口,所有进入殿试的士子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巧夺天工的宫殿,实在是让人惊叹。 但是,莲珏从来不喜欢在九霄宫住,一切的生活和办公,都安排在了九霄宫脚下的绛紫宫。九霄宫象征这帝国的最高权利,象征着高绝,也意味着高处不胜寒。 世间的事情已经太过冷漠,又何苦给自己一个尤其寒冷的居所。但是为了显示对于士子的尊重,殿试还是在九霄宫中举行。 文试选拔了二十名的优胜者,但是其有无才能,才能的大小,却是无法凭借前面的常试就考查清楚的。 空出来的职位,是莲珏尽了一切的努力才换回来的,如今要是不能找到一批真正有才能的人顶替,自己这一步棋就算毁了。 殿试虽然还是名义上的殿试,可是内容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莲珏暗自的捏了一把汗,才开始了真正的考验。 第一关开始。 士子已经坐好,却久久的不见君王的出场。守卫的士兵们手握长缨,纹丝不动的站岗。 香又短了一截,殿试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半,士子们还未见得君主。也没有任何的考官将试题和笔墨纸砚摆在面前。 本来沉静的士子们纷纷坐不住了,低声的议论转变成为大声的喧哗。 “吵什么吵?”莲珏搂着媚妃的细腰从后堂走到了考场,右手中还捏着盛满酒酿的翡翠白玉盏。 殿试考场顿时酒香四溢。 边喝酒,莲珏还边亲昵的搂着媚妃的腰,好像还蠢蠢欲动,一副败家十足的纨绔子弟。只是在不经意间,眼光中会流露出清亮的冷光。 于是,士子们激动了,愤怒了。 有人站出来大喝道:“陛下如此对待士子,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莲珏身子一倾,在堂上坐下,扶着额头,带着荒唐的笑意“这酒不好喝吗?这美人不好看吗?何必执着,丹玺说不定会更照顾珈蓝才是。” 说着,这个热血的青年碰的一声跪下,吼道“陛下,你看看这国家,已经就快灭亡,亡国就意味着所有的老百姓,甚至包括陛下您都成为亡国奴,女子为倡,男子为奴,就算这样,陛下还是这么认为吗?” 莲珏心中一热,但是还是不动声色的继续喝酒。“这个国家已经完了,你们要走的就走,不然,朕杀了你们。” 这句话说完,二十人的考场,摇着头叹着气走的人就占了一半,剩下的人,除了跪着的青年,其他人都一眨不眨的看着君王。 放开媚妃,莲珏突然气势一变,走到士子中间,扫视了一圈留下的人,每人的脸上都带着还未褪去的愤怒和惊讶。外面传来离去的人的尖叫和厮杀。 此时,莲珏的身上,散发的是真正的帝王之气。莲珏的眼光盯着哪个人,哪个人就有芒刺在背的感觉。 这个君王,不一般。 打量完留下的人,莲珏莲口轻启,声音却是无比的庄严。“如今留下来的士子,是真的想为国家出一份力的人,所以朕也不敢再耽误大家的时间。朕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将珈蓝国的现状和解决方案写成策论,朕自会根据你们策论的好坏,安排你们的官职,希望你们不会让朕失望。” 年轻的君王和刚才完全不同的反应,才让人明白,刚才考验的就是忠诚。 廖公公奉上香炉,莲珏将亲手将手中的香插上。不仅如此,莲珏还一直坐在大堂上,保持着威严和清冷的姿势,陪伴最后一个士子答完题。 “士子先行回行宫,封官的事情,朕会在三日之内予以答复。请各位稍安勿躁。” 莲珏的背影给人一种非常孤寂的感觉,打了一个寒颤的士子们,终于开始相信,这个君王也许是值得信赖的。 【第七章】且将此恨分付柳 一系列的封官下来,那个殿试上直刺莲珏的青衫士子卢闵引起了莲珏的注意,而且策论针砭时弊,十分的到位,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莲珏却只给了他一个工部侍郎的职位。 士子们为卢闵惋惜,说君王记仇,堂上的直刺,无异于拔龙鳞。 但是卢闵不是这样认为的。虽然不知道皇帝陛下的真正意思,但是那日一见,并非传闻中那样的荒和昏庸。 绛紫宫的温泉引自后山,常年保持着恒温,偌大的池子,一个精壮的身体热腾腾的水汽,像纱缦一样轻柔。 “过来。”东里御天在池中向莲珏招手。 莲珏走到东里御天的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有奏折没批改完,你自己洗吧。”莲珏的淡漠,很容易让东里御天心中不快。 没等莲珏说完,身体一重,池中溅起厚重的水花,莲珏的头发也瞬间散开,看样子很是狼狈。 东里御天的声音变得低沉而且危险:“我是你的主人,你忘了吗?” 不敢忘,怎么能忘,这样耻辱的身份。 黄袍沉入水中,非常的重,莲珏轻轻的脱下,一言不发。 扣住莲珏的后脑,东里御天逼迫着莲珏看着他,莲珏也不避让,露出平静如月光一样的眼神。 东里御天感觉这样的目光有一种异样的力量,让他的身体一热。 本来是有意的侮辱,才在莲珏的新婚之夜强要了他,本来是想狠狠的将这高高在上的存在,剥夺了帝皇的尊严像蝼蚁一样踩在脚下,但不知是不是那夜的红色太过妩媚,竟然一夜的温存。 莲珏觉得荒唐,东里御天何尝没有这样的错觉? 一年之约,东里御天不相信,这一年的时间,还不能让自己这一时的狂热过去,让自己回复到最冷酷决绝的状态,实现东里家族两百年来的复仇。 杨柳外,轻雷一声池上雨,陡然而降的雨水,砸在檐角,卿瑶朝着绛紫宫的方向张望,想象着莲珏还在书房批阅奏章,却不知道此时的池中,上演了怎样一出让人绝望的交合。 朝堂之上,莲珏如今只是完成了第一步,将自己亲自选拔的门生安插了进去,虽然不是位高权重,但是总算涉及到了实权。不会再出现世家大族一手遮天的局面。 与此同时,先皇时期废止的法制,也渐渐的恢复。这可惹恼了大族的官员,虽然贵族的特权依然很多,但是明显受到了限制。其中甚至出现了一条,贵族杀人者,与庶民同罪。 这一条规章,左相敖峥首先站出来反对。莲珏当上皇帝,当时是敖峥一手扶持。本以为是个软弱的人,可是所作所为让敖峥十分意外,自己的权势不仅没有上升,反而暗中受到压制。 而且他的儿子本来在这梁都城中横行霸道惯了,曾经也因此惹出命案,当时不过是利用手中的权利,就直接让死了人的家里闭了口,如今这样,岂不是很危险。 但是,此时,本来应该一边倒的局面,因为新官的加入,呈现出分流的局面。敖峥害怕自己的权利受到威胁,当时并没有发作,而事后,暗地里的较量层出不穷。 新官任命之后的一个月,就出现了一个莲珏新任命的官员,因为亏空钱粮的事情而被抓。 朝上一帮带头的人,幸灾乐祸的等着给莲珏难堪。 既然如此,刑部,按照珈蓝律办!此时的莲珏脸色铁青,正襟危坐。 但是随后,这批寒门士子却没让这些就贵族钻着空子。 莲珏和旧氏族的第一回合较量,一负两胜,险胜! 朝中局势自从上次的对峙之后就贵族暂时没那么咄咄逼人了,而莲珏,要彻底的扳倒他们,还需要一股力量。 尽管如此,情势依旧没有多大的改善,国家多年的挥霍,已经被掏空,粮食一旦用完,是不能马上存储的。 加上冬屿以东被割让,新的国家的防御工事却没钱办法重建。要是丹玺举兵攻打,珈蓝没有任何的招架能力。 其实,早在莲珏登基不久,就想要笼络分散割据的将军,派出的监军要不是还未到达军中,就被格杀,或者是到达之后,根本就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莲珏知道,以前自己的父皇的所作所为,伤了这些人的心。临危受命,却在关键时刻,斩杀主将。 可以说,与丹玺的战败,是必然的。 人心散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夺取生存权利的反抗,却不知道,还有什么力量能帮助他。 【第八章】寂寂山河摇落处 山河破碎,风飘絮。乱世浮沉,一朝难安。 短暂的停歇,让莲珏的神经稍稍的放松了一下,疲倦涌上心来。其实,自己一直不习惯,面对那么多人,面对来自天下的批驳和希冀。 明明告诉自己,就算以个人之力对抗全世界,都不会退缩,就算所有人都反对,为了最初的那抹善意,也不会放弃。可是当真的担起来,确是这样的累。 没有人问莲珏,你到底在追求什么?就算没有一个人理解,也无所谓吗? 可是,就算有人问,莲珏也未必会回答。 一旦说出口,就让人软弱。 “珏居然在这九霄宫?”东里御天以回到宫中,就四处的寻找莲珏。绛紫宫中,莲珏的香味已经散了。 年轻的君王坐在九霄宫门外的台阶上,皇宫中的打更人的声音穿了老远。苍老而且低沉,好像这个迟暮的国家。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嗯”。莲珏半天才回过神来,从星空中收回了目光,可是却没有聚焦在东里御天的身上。 东里御天坐下来,坐在莲珏的身边,星光下的九霄宫,明明暗暗。悠风拂面,带来一种梦境的呢喃。 不知道为什么,东里御天对于莲珏再次忽视他的行为没有生气。淡薄的气息,在漫天的星子的注视下,发酵了。 “珏寂寞吗?”这句话让莲珏身体不由自主的感到寒冷。 莲珏摇摇头,轻轻的回答“不。”莲珏的声音,天然带着玉石的温润,这声“不”,似九霄之上的咏叹,钻进了东里御天的心中。 其实,这不是寂寞,这是比寂寞更甚的东西。它的名字,叫做孤独。 寂寞之人,寻常的奇巧玩物,都可以将这种感觉派遣,但是孤独不是,孤独是一种遗世独立的姿态,就算再热闹,就算再繁华,都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一个人。渐渐的,就习惯了,甚至不再渴求有人陪伴,甚至可以将孤独化成一种力量。 “珏,你为什么要成为珈蓝的帝皇?” “兴许是我脑袋发热,兴许是利欲熏心。”莲珏难得摆摆手,难得地打趣道。 东里御天却收回了笑容,将莲珏朦胧中看不清表情的头颅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莲珏从心底没有拒绝。 一年之前,先皇驾崩。当皇宫所有的人都慌不跌的准备逃亡之时,自己那些昏庸的兄弟们再也不争平日里你死我活的皇位,转而纷纷让贤。 多么可笑的场景。邻国的军队随时都有可能打进来,这个位置就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本来以敖峥为首的贵族,选中了莲珏的弟弟,年仅十四岁的皇子莲宿,即刻继位成新君。可是玉贵妃找到莲珏,泪眼滂沱。 莲珏的母妃,是被废黜的妃子。常年带着幽怨和沉默。小小的莲珏最大的消遣,就是坐在树上,看远处的风,吹过九霄殿的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可是,十岁之时,自己的母妃最终还是撒手人寰。有人将此事报给了先皇,先皇随便指定了一个妃子,照顾莲珏。这个人,就是莲宿的母妃--玉贵妃。 那段日子,莲珏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可是廖公公却常常抹泪。三年,自己被关在小屋子里面,唯一得到的,就是莲宿时而温柔的笑容。 那个时候,莲珏最喜欢的日子,就是莲宿蹲在窗下,和自己细细的诉说每天的见闻。那样无邪的笑容,成了莲珏生命中的阳光。 “莲珏殿下,求求你,救救莲宿,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帝皇而已,真的,莲宿才那么小,求你,救他……”高傲而抽噎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什么事情不能做出来。 这个平时被人漠视,从小生活在冷宫中,过着奴婢不如的生活的莲珏,突然被众人承认了身份。原来,自己还是皇子,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需要自己。原来,只要自己站出来,就可以拯救这个天真可爱的弟弟。 原来,其实,自己也是有渴求的。而旦坐上这个位置,就意味着负担了百姓的生死,意味着和着风雨飘摇的珈蓝国一同灭亡,这是沉重的负担,何尝不是莲珏活下去的理由。 不被人需要的人,是那么的孤独,连死亡也可以不畏惧。 四片唇瓣相贴,安静得只剩下月光的辗转。 “东里御天,你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 “呵呵”,东里御天低笑,“连聪明绝顶的莲珏陛下都猜不出吗?” 莲珏摇摇头,我从来不是个聪明的人。若真的聪明,则么会做出用自己的身体换取粮食的傻事? 东里御天是不会说实话的,就算说了,自己也不会相信。所以,就在莲珏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才响起了东里御天低声的呢喃。 “兴许,如你所说,头脑发热吧。” 这寂静的山河,我们相拥而眠,隔得如此的近,却又如此的远。完全不同的人生,被人强行改变了轨迹。 我东里御天从来不相信这种一见钟情的事情,却不知道那一刻,被一个灵魂深深的吸引,我不是不承认,只是我以为,来得及全身而退。 殊不知生命中变数太多,措手不及。 【第九章】此情不关风与月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看着地里油油的麦苗,莲珏脸上,露出少有的一丝笑容,今年,百姓会有吃的了吧。 其实莲珏喜欢的生活,是古人说的“小国寡民”,种一分薄田,守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清晨犬吠,惊醒了炊烟。 也许是昨夜莲珏脸上的寂寥让人怜惜。东里御天破天荒的没有让莲珏醒在清晨的运动中,而是带着让他醒在充满土香和麦苗的田野旁。 莲珏醒来的那刻,以为遭到了绑架,可是扭头一看,自己正枕在东里御天的手臂上。莲珏脸一热,立马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受到了珍视,却又并非如此。但是,错过早朝,却是必然的了。 “今天的早朝,耽搁了。”这话好像很惋惜,好像又什么都不在乎。 东里御天将食盒里面的点心放到莲珏面前,又掀开流苏看了一眼外米,接着道:“就算你没上这次早朝,珈蓝也不可能因此坏到哪里去。” 莲珏有些生气,拿起的点心又放下了。 “东里御天,你要怎么玩,我不介意,可是我是珈蓝的皇帝,我有责任对自己的国家负责。” 东里御天将点心放到莲珏的嘴边,带着宠溺的语气道“别生气了,大不了你回去再补一次晚朝。来,吃一口。” 莲珏心中警铃大作。为什么,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这样温柔的对待自己,难不成是东里御天良心发现,但莲珏是绝对不相信的。 但是莲珏不想纠缠这个问题,夺过东里御天手中的点心,自己吃了起来。 暮春时节,天气渐热。 离开朝堂,莲珏就像一个离开笼子的小鸟,开朗了不少。坐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喘着粗气。 百姓还在热火朝天的种地,看起来莲珏和东里御天这个两个闲人真是太有福气了。 烤鱼的香味在河边飘散,将莲珏的食欲带动了起来,刚才为了不输给东里御天,莲珏在水中捉了好久的鱼,清凉的水珠溅起,莲珏抬起头,用袖子将脸上的水珠抹干,可是袖子上的水太多,反而弄得满脸的水花。 东里御天哈哈大笑,将人拉到身边,掏出怀中的绢帛,细细的帮莲珏擦干净。 莲珏可以看见东里御天俊美的容颜,斜飞入鬓的修眉,还有深邃的眼眶。 好像,很好看的样子。 夕阳西下,才回到宫中。卿瑶正巧没找到莲珏想要离开。可是,看见远处的宫门口,东里御天拉着莲珏的袖子,带着满足的笑意,而莲珏冷清的脸上,有一抹可疑的尴尬。 卿瑶的心中一跳,带着疑惑不解的表情。但是,女人的直觉,却出奇的不好。 莲珏甩开东里御天的手,快步走到卿瑶的面前。 而身后的东里御天啪的一声打开折扇,看向卿瑶的目光中带着丝丝的挑衅。嘴角的笑意,很浓,很冷。 第二天,东里御天就拜访了卿瑶。 卿瑶虽贵为皇后,但是住的地方,陈设却十分的简单。案几上,一叠书籍,一套笔墨纸砚。 “皇后娘娘真是博学多才,在下好生佩服。” “媚妃娘娘才是深得陛下的欢心,卿瑶不敢当。” 沉顿片刻,卿瑶沉不住气了。 昨日所见,卿瑶当时疑惑,可是后来一遍又一遍的出现陛下当时的表情。突然,一种猜想涌入脑海,这可把卿瑶吓了一跳。 不应该怀疑陛下的,可是,东里御天的挑衅十分的显眼,让卿瑶一下子感到了极大的威胁。 在丹玺宫中之时,不是没有听闻过男男之事,可是,现在这个设想,却让卿瑶十分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莲珏是那样的高贵和清雅,不是那种会乱来的人,可是这个所谓的媚妃的哥哥,出现得太突然和奇怪。 “敢问东里公子,陛下昨日眉头稍解,可是东里公子让陛下高兴了一番?”卿瑶问得隐晦,但是东里御天是什么人,一听就知道这个女人想知道的什么。 东里御天靠近卿瑶,用手狠狠的捏住卿瑶的下巴。 这个动作危险而又暧昧,让卿瑶脸上一红,心中大怒。 “你想知道什么呢?皇后娘娘。” “放手!” 东里御天退后几步,将手中的折扇合拢。走到门口之时,才轻蔑的说道“奉劝皇后娘娘一句话,离莲珏远一点。否则,我有很多种方法让你消失。” 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态度,让卿瑶的心中埋下了一根深深的刺。 每每想起来,就让卿瑶痛不欲生。 【第十章】黄云万里动风色 夏天来得太仓促,一声响雷,昏天黑地。银色刀锋般的闪电急驰而来,将完整的天劈成两半,风云涌动,卷起一个一个灰色的旋窝。 瓢泼的大雨,将大地湿润,深入地底,好像天空积蓄了一季的委屈都一次倾倒,纵贯而下的雨帘,密密急急。 那些刚开的花,嫩嫩的白色,雨打委地,看起来很是凄惨。 “景凌,这么快就回来了吗?”莲珏从出神中回过头来,头也不回的问。 彦景凌一直觉得奇怪,莲珏从未学过武功,可是感知却十分的敏锐,就是练家子也未必能达到,百步以外就感觉到了别人的气息。 “陛下是怎么发觉我的到来的?” 莲珏嘴唇一弯,苦笑道“如果你小时候有过三年一直被关在一个黑色的小屋子里的经历,你就知道这完全不算什么。” 彦景凌慢慢的知道了一些皇宫中那些老人流传的闲言碎语,但是不知道莲珏的过去,竟然是如此的悲惨不堪。 不过,彦景凌毕竟是彦景凌,他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可怜,他知道,君王需要的不是怜悯,而是别人的敬畏。 但是,彦景凌还是忍不住有一刻的柔软,他想问,莲珏,你现在想起来,还痛吗? 说出口的却是:“成大事者,必定会经历一番苦难,陛下何须自怜。” 莲珏摇摇头,然后继续刚才的问题。“此次出去,有什么情况?” “陛下,臣得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一年前和丹玺的战争,镇守冬屿的主将战死。后来冬屿被割让之后,副将敖烈实际上掌握了驻边军的大权,退守在冬屿边界。而此人,正是右相敖峥的第三子。” 听到此话,莲珏皱起了眉头“这么说来,敖峥目前是动不得了?” “其实也并非如此。熬烈虽然是敖峥的儿子,但是因为是庶出,而且不得当家主母的喜欢,五岁从小被赶了出去,他的母亲病死之时,敖峥连去看都没看一眼。臣以为,熬烈其实是很恨敖峥的。” “这件事情,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朕不能妄动。若是把敖峥逼急了,谁能保证熬烈不会念在敖峥是他父亲的份上,帮他对付朕。此事,先搁置一番。我吩咐的另外一件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臣募集了一批人,虽然身手不是上上,但是却绝对的忠心,他们如今已经扮作流民去往珈蓝的各地,一有什么情况,他们会及时的将消息飞鸽传书。” “很好。朕再给你半年的时间,为朕训练出一批死士。” “微臣遵命。”彦景凌单膝跪下,拱手领命。 看着彦景凌离开的背影,莲珏的眼眸垂了下来,深邃得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突然一个旋转,有人捞起莲珏的身子,霎时间将人放到床上。然后修长的手指绞玩这莲珏的墨发。 呼吸着莲珏的身上的香味,东里御天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真是个妖精,究竟对我施了什么法术,让我离开你的每一天都想着你。”说这话的人虽然语气很轻,但是却让莲珏觉得今天的东里御天很诡异。 “是你自己发情,不要怪在我头上。”莲珏的眼中闪过不悦。 东里御天登时脸色就变了。重重的在莲珏的唇上咬了一口。“这是对主人说话的态度吗?我才出去多久,就受不了找男人来了?”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吗?” “怎么这时不愿意了?当初找我借粮的时候,可没这么不爽快。可是,现在后悔了?” 莲珏不愿刺激此时的东里御天,沉默不语。但心中巴不得吼出来,我就是后悔了。 但是男人哪能就这样放过莲珏,双手隔着衣服摩梭着,突然狠狠的掐上两个敏感的凸起。 莲珏的惨叫都没能出来,就又被吻住了嘴巴。 这是东里御天究竟发什么疯,心情好的时候,对莲珏百依百顺,而心情不好的时候,居然用这样惨无人道的方法对待莲珏。 莲珏将将眼眶中疯狂想要涌出来的泪水咽下去。 好,很好,以后,朕会让你慢慢偿还你如今的所作所为!东里御天! 雨还在瓢泼一样的下,雷声轰鸣中,绛紫宫一片缠绵的浮华。 闪电从天上降落凡间,绵江一声巨响,掘了堤,汹涌的洪水,卷起百尺巨浪。 千里江村,霎时一片惨淡。 【第十一章】满川风月替人愁 第二夜,大雨还没歇息,绵江决堤的消息就飞鸽传到了莲珏的耳中。江村死伤无数,恸哭震动了八荒。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曾经的珈蓝繁华之时,吉兆频繁。但是如今,灾祸连绵,连上天都认为珈蓝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吗? 虽然前些年,绵江有过几次大险,但都勉强的应付过去了。这次,却是百年难遇的大雨,绵江堤终于忍不住奔溃了。莲珏甩开东里御天的纠缠,跌跌撞撞的跑到了九霄宫的宫门外。 雨顺着头顶,顺着发丝,顺着还没穿好的衣服,掉在地上,乍起了风华。 急鼓夜朝,鼓声沉重,传遍了梁都的每个角落。这鼓声,混合中莲珏的心跳,每一声都像是急促的呼喊。 莲珏拿着鼓槌,奋力的敲打。拼命的,想要将这珈蓝敲醒,看看,这个疲惫而且病弱的珈蓝,已经成什么样子了。 风声,雨声,鼓声,还有莲珏无声的呐喊,在整个梁都徘徊。 东里御天站在旁边,看不清表情。突然,他抬头看了看下着大雨的天空,突然失去了任何的言语。 何必,何苦呢?这个国家的根基早在先皇在世时就完全毁坏了。 终于,莲珏的手都磨破了皮,血顺着手肘一起掉了下来。 东里御天突然看不下去了,夺过莲珏手上的鼓槌,将莲珏拉开那面大鼓,分不清莲珏眼中的东西,是雨水,还是泪水。 “东里御天,马上离开,我现在不想看到你。”莲珏将脸别开。 “你说什么?”东里御天逼近莲珏,但却轻轻的帮他擦干脸上的水滴。 “滚--”这个刚刚加冕的帝王终于忍受不了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毫无形象的怒吼。 可这并不是东里御天的风格。他只是紧紧的抱住莲珏,任由他踢打和撕咬,好像已经奔溃的绵江。这个撑起珈蓝的年轻君王,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坚强。 “卿等没有什么要说的?”朝堂上的莲珏又回复了正襟危坐的表情,只是每个大臣都听得出来,陛下的声音,比以前更冷了。 头发还没完全干,莲珏手中拿着的奏折,还写着--昭岚盛世,吾皇万岁。 放屁!都成这样了,还说这样的屁话。手骤然的收紧,捏成一团。 假话说一万遍,也成不了真话。看看这个广袤的国家,内在已经分崩离析,要钱没钱,中央集权已经几乎失去了控制。盛世?!真是可耻呢。 “绵江决堤,沿江的村子都遭了灾,你们都说活,该怎么办?敖峥,你是左相,你倒是说说。” 敖峥不慌不忙的,拱手将笏板放在面前。接着说道:“陛下,绵江年年水灾泛滥,今年只是稍微严重一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按照往日的惯例,将赈灾的银子发放下去,交由地方官员安排重建,应该能熬过去。” 听敖峥说得轻描淡写,莲珏眼神中闪过冷光。“既然如此,那么左相大人就亲自负责运送此次的赈灾款到绵江,等到水患治好了,再回来吧!” 敖峥一听,忙出言拒绝:“老臣年迈,怕不能胜任之水的大事,不如择一年轻的官员担当。陛下,现在可是年轻人一展身手的好时候。” 莲珏的眼冰冷,从敖峥的脸上扫过去,然后又扫视了在场的所有官员。那些人,平日里生怕自己少说了一句话,少出了一点风头。如今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生怕皇帝陛下一个心血来潮,让自己去绵江。 “既然左相身体不好,那么就回府休息一段时间吧。等水患完成之后,再与左相商量国家大事。” 敖峥的脸上一青,很是尴尬,这简直是当着文武百官扇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莲珏,你这黄口小儿,当初若不是看见你冷宫妃子所生,没有背景,好控制,怎么会轮到你坐上这个位置?现在你有了权利,居然一再咄咄逼人。 蹒跚的谢了恩,敖峥走出宫门,在莲珏没看见的地方,狠狠的啐了一口。我们,走着瞧! “那么,现在,灾情紧急,可有人主动请缨到绵江赈灾,若是功成,将官至右相,若是失败,提头来见!” 朝堂静默了好久,连针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突然,一声洪亮而且沉稳的声音响起:“臣卢闵愿意前往绵江赈灾,愿与江村百姓同生死。” 此言,掷地有声。百官松了一口气,自己的身家xing命现在总算保住了。看向卢闵的眼神中多了一种嘲笑和鄙夷。 “好,廖公公,将我的佩剑拿来。有此剑,可先斩后奏。卢闵,莫要让朕失望。” “是!陛下。” 【第十二章】血污游魂归不得 国库的空虚是显而易见的。虽然让卢闵先行一步,到达江村安抚百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银两和物资要在段时间凑齐简直难于登天,不过,莲珏倒是想到了一招。 只是,这个办法太过狠毒了一点。 暴雨停歇,莲珏在九霄宫中举办了一个宴会,虽然并非很丰盛,但是规格却很高。而宴请的人,是年满十六的从四品以上官员的子女。” 莲珏的脸上,破天荒的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这个宴会看上去其乐融融。 觥筹交错,高谈阔论的年轻人,还不知危险即将到来。 而右相府上,熬锦一脸不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屁股坐下来,磕着瓜子,喝着茶。 “父亲,今日陛下设宴,礼部侍郎的女儿也去了,那是一个美艳如花啊,你不让我去,多可惜。” “你懂得个屁,你父亲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岂能不知道这天就快变了。我千推万嘱的,才让你勉强的躲过,你这小子,欠抽吗?” “那皇帝,打的什么算盘?” 熬烈伸手狠狠的拍了一下熬锦的头。“说什么大不敬的话,要是被听到,还不将我们家满门抄家吗?小心隔墙有耳。” 熬锦摸了摸自己的头,不满的看着熬烈。 “他能怎么样?三弟手上还掌握着军队呢?” “好了,这件事休要再提。你老实的呆在家里。”说罢,不再理会这个纨绔的儿子。 事实上,敖峥最大的能力就是官场嗅觉相当的敏锐。这边右相府的话还没说完,那边九霄殿就出了事情。 一队蒙面之人,手持利刃,一脚踢开九霄殿的大门。里面的人包括皇帝都是一脸的茫然。然而,黑衣人并没有给宴会上的人员以反抗的机会,一人快步冲上帝皇的宝座。此时的莲珏收敛了笑容,一个转身,避开刀锋。靠着坚硬的宝座的遮掩,抽身而出。但是,那刀的尾劲十足,擦过莲珏的手臂,割出深深的伤口。 场下传来王宫贵族的叫喊,那些试图反抗的人,身上都多出了一道口子。刀刃上还在滴着嫣红的血液。 莲珏跑到柱子旁边的时候就停下了脚步。看了一眼下面惊恐到不行的公子小姐们,义正严词的开口道:“住手,尔等鼠辈,有什么就冲朕来,放了他们。” 黑衣人头目冷笑两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江村的百姓正是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皇宫中却如此铺排,好一番丧尽天良的盛宴。今天,我倒要看看,谁还要吃百姓的血肉?” 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们,三魂吓掉了两魄。腿瑟瑟的抖动,看上去像溺水的鱼。而小姐们手无缚鸡之力,眼泪汪汪的。 九霄殿上的侍卫本来就少,门外的侍卫看样子已经被放倒了。莲珏一声令下,身后的侍卫立刻冲上去,和一批黑衣人紧紧的纠缠。 “住手!你究竟要干什么?” “干什么?”黑衣人冷笑。手中的大刀还锃亮的放着冷光,让灼热的夏日也冰冻三尺。“无非是让你们这群高高在上的贵族,拿出一点救命的钱,救救那些可怜的百姓。” “用这种方法?我珈蓝的贵族,怎么能受这样的侮辱。士可杀,不可辱。”莲珏倨傲的眼神,再次扫过场下。一只手,按住流血的手臂。可是,血还是顺着白皙的指缝滴了瞎来。 黑衣人的脸上,也闪过精光。握刀的拇指,抚摸着刀纹。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陛下,求求你,答应他,他们吧。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吧……”场下哭声一片,没人发现莲珏的嘴角,轻轻的上翘。 黑衣人见状,知道达到了目的。“好,那在下就将这些人带走了,三日后,三十万两银子放在梁都城外的树林,我自然放了他们。” 说罢,挥挥手。将刀扛在肩上,阔步而走。 直到黑衣人带着贵族子弟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之时,莲珏身子一软,颓然的坐在九霄殿金碧辉煌的宝座上。满手的血,看上去鲜艳欲滴。 莲珏苍白的笑容,带着天真的眼神。他挥了挥手。 “来人,给各位大人通报这件事,一字不漏的通告他们。” 说完,轻轻的闭上眼睛。 “陛下--来人--传太医--” 【第十三章】去似朝云无觅处 “好痛,娘亲,莲珏真的很痛……我会乖乖的呆在房间里面的,你来看看我,行吗?”莲珏的口中,喃喃自语,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他的脸色很差,而且沉浸在自己的梦中,不愿醒来。 东里御天将莲珏的手握在掌心,轻轻的摩挲着他的指尖。静静的看着床上的莲珏,衣袍松了,露出白皙的脖颈,眉心紧紧的皱在一起,浓密的睫毛一眨一眨的。 “不要,宿儿,你们去哪里?不要丢下我,玉妃娘娘……” 莲珏的梦呓一直没有停歇,说的内容也前后不搭,可是只有这个时候,东里御天才感觉到,莲珏是可以触摸的,是真实的。以往的莲珏,其实一直将自己隔离在任何人之外,东里御天就算狠狠的凌n.u.e他,也没有感受到莲珏的一分真情。东里御天觉得自己好像是疯了,日复一日中,这样担心一个人,想看到他的笑,想守护他的自尊,想他得偿所愿,当然,更希望他看到的人,只有自己而已。 但是,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就像天上的流星一样,抓不到边。 他揉了揉莲珏的脸,轻轻的凑近莲珏的耳边。 “珏儿,醒来吧。你的天下,还有好多事等着你,你怎么忍心睡下去?” 不知道是这句话起了作用还是完全的巧合,莲珏的眼睛,缓缓的睁开,清明得好像不是才从梦魇中醒来。 “现在什么时候了?帮我把彦景凌叫来。”莲珏撑起自己的身子,一只脚跨下了床。但是,东里御天双手按住了莲珏的肩膀。 “你睡了一天了,先吃点东西再说话。” 莲珏掰开肩上的手,径直走下了床。“不用了。”话中带着深沉的疏离。 “莲珏,你发什么疯?”东里御天脸色顿时变黑了。这段时间,莲珏总是对自己有种消极的排斥。“从前天开始对我冷淡,昨天还搞了这么一出,你究竟要怎么样?” “就当我发疯了!好了,我要处理事情了,请你回避吧。” 在莲珏的身上,东里御天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明明是自己开始了这场看似轻易的捕获,却让自己也沉溺于陷阱的。每月处理完四海商社的事情,顶着东里家族长老们的压力,就是为了抽出几天的时间,悄悄来到他的身边。结果,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看见莲珏眼中的倔强和疏离,东里御天总是没办法让自己完全的生气。放缓了语调,对正试图起来的莲珏说道:“珏儿,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保证,你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好好的。” 莲珏冷冷的掰开东里御天的手,说道:“你保证?东里御天,你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是在我落魄的时候,落井下石的小人。你要是真的要保证,你让江村的水灾平息,你让珈蓝摆脱困境,你给我一个两百年的太平盛世!你能做到吗?” 东里御天沉默。莲珏啊,莲珏,你可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么的伤人。我在你的心中就是这样的吗? 呵呵,莲珏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笑着道:“看吧,你根本做不到。我不管你,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但是,还有半年,半年之后,从我的身边滚开,你我再不相欠!” 深深的吻,带着血腥的吻,啃咬着彼此的心。莲珏没有示弱,好像不这样绝情,就没办法再支撑下去。 你可知道,你的巧取豪夺,将一个帝王的尊严,置于何地。而我,怎么能软弱? 直到两人都尝到浓浓的血腥,直到两人再次跌倒在床上,直到彼此身上的刺,让两人都鲜血淋淋。 “珏,你真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呐。如果这是你想的,那么,你得偿所愿。”东里御天用手指摩挲着莲珏的眉眼。然后,随手披上衣衫,消失在绛紫宫中。 莲珏缓缓的睁开眼睛。手抚过东里御天摩挲过的地方,轻柔的,带着温软的触感,无声的笑了。 自己可真是个不折手段的人呐。想要以最低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成果。东里御天,我们之间,除了交易,真的什么也没有呢。 【第十四章】碧海青天夜夜心 卢闵离开梁都已经三天了,五百侍卫,紧随其后。卢闵马上奔驰,手被缰绳磨出血痕,身体极度的疲惫。但是想到陛下的厚望,想到江村百姓的盼望,自己就没有停下来的理由。 这五百的侍卫皆是莲珏从为数不多的御前侍卫中挑选出来的,虽然少,但是尽忠,能吃苦。这也是莲珏让卢闵带着他们先去安抚百姓的原因。 “木大人,这里离绵江还有多远?” “回卢大人的话,还有一天的路程,我们已经赶路三天了,要是今夜不能歇息的话,怕是明天到了,大家都累倒了。” 卢闵想到是这个理,也不反驳。于是道:“天黑之前,找个地方落脚,明天天一露白,我们就走,务必明天傍晚之前,到绵江。” “是。” 莲珏看着墙上的疆域图,一眨不眨眼睛。好像这幅图看一看的,就可以稳固如初。 “陛下,宴会上的事情一派人通知下去,这些官员们顿时慌了神。现在正聚集在朝堂,求见。” 莲珏从地图中回过神来,抖了抖衣角。 “让他们等着。”莲珏坐下拿起笔开始写什么,面无表情。 朝堂上,所有的人像炸开了锅。自己的孩子被绑架,而且是在九霄殿的宴会上,这是何等的震惊和耻辱。但是,细想一下,他们又觉得此时太过蹊跷。这帝国的最高的宫殿,居然有人如此的大胆。 不过,恐惧的心理占据了上风。今天到场赴宴之人,皆是这些人最钟爱的子女,要是他们的命根子被捉了,无论如何也保持不了冷静。 “我们要见陛下,廖公公请务必通报一声。”户部尚书着急的对廖公公说。 “您这是让老奴为难……”廖公公话未落音。就看见莲珏径直坐上了正中的位置上。 见皇帝到来,百官还是例行跪拜。本来兴师问罪的官员,看到莲珏手臂上的伤口,白色的锦布上染满了红色的血液,一时间都禁了口。 但是户部尚书还是xing急的开了口。“陛下,小儿元硕昨日赴宴,不想被人捉去,还请陛下给个说法。”此话一处,到场的人又是一阵喧哗的响应。 “朕也如此认为,黑衣人武功高强,而且心狠手辣,连朕都被一刀割伤。这等猖狂之人,不知各位觉得应该如何应对?” “当然是发兵剿灭,以除后患。”这话可是大快人心。附和的人也很多。 “朕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此甚好。兵部尚书,即刻差三千人马,去城外的树林,剿灭这群谋逆之人。退朝--”莲珏说完,众人才傻了眼。 就这样?若是直接派兵剿杀,自己的孩子岂不是也不能活命了? “陛下,那些人说要银子。这可如何是好?” 莲珏起来了,顿时又坐下。话中带着冰寒。 “莫非这笔银子要朕来出?这国库是什么状况,户部尚书,恐怕你是最清楚的了,要怎么做,你们看着办!” 说完,带着讽刺的微笑,离开了朝堂。留下一干大眼瞪小眼的官员。 想起那帮官员的表情,莲珏的讽刺变成了真的笑。倒不是莲珏自己得意,而是想到绵江的百姓总算不会太失望,莲珏的心中快意了不少。 但是,回到绛紫宫,里面轻轻冷冷,不见东里御天的身影,莲珏高兴的心情,突然有点低落。不过没有片刻,莲珏回过神来,揉着自己的额角。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自己真是可笑,居然在期待什么呢?莲珏抱着自己的手臂,嘲讽的想。 “这个皇帝,还真是有手段,以前可是小瞧了这人。”敖峥听完朝堂上的情况,一边喟叹,一边得意。 不过,没有自己的支持,这皇帝也不过是空有其位。敖峥当然不会硬碰硬,这些年的官场生涯,已然让他成了精。 大风刮过,百兽蛰伏。我倒要看看,这冷宫出来的皇帝,要怎么折腾。 乌云闭月,时而风起。破庙中,一灯如豆。 卢闵手中,还拿着微弱的油灯。展开在面前的,是绵江地势图。 这水患年年都有,垒筑堤坝不是不行,但是却并非长久之计。长此以往,抬高了河堤,以后想要控制这水灾,就更难了。而且绵江在珈蓝的边界,离冬屿也很近。如果这里不能治理好,这边疆,迟早守不住。 任重而道远,此话不假。放下灯,卢闵起身,看着窗户外面的月亮,皱起了眉头。 忽然,一阵风过,仅有的一点灯光熄灭了。宁静的笼罩着破庙,侍卫们早就睡得不省人事。 【第十五章】卧龙跃马终黄土 靠近绵江的夜晚是无比的美丽的,月色空明,澄澈如雪,将一切的东西笼罩在一层华丽的光晕下,温柔得如同少女的亲吻。卢闵只觉得破庙中的灯火突然熄灭,然后,一切陷入了无比的寂静。 此刻,天与地极其的接近,将美丽的东西都瞬间静止。风擦过发丝,荡漾起一片不宁静的涟漪。 卢闵只是站在那里,身上一切的感知都调动了起来。里面的侍卫已经睡着,本来应该守夜的人,卢闵都让他们休息了。 一丝陌生的气息,从暖烘烘的空气中飘逸到卢闵的鼻子里。 危险!只是脑子里的第一个词。 本想开口呼唤。但是,银光乍现,未及开口,卢闵一脚将地上的大刀踢到手上,反手一挡,将白色的飞镖打落。飞镖落地的瞬间,人身体前倾,后脚一踢,堵住都面即将上前的人。 这是身法极其的漂亮,虽然在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眼睛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双眼睛中,带着欣赏的意味,它的主人完全没有料到,情报上说的,到绵江赈灾的工部侍郎卢闵,竟然是一个会武功的人。而且,看样子武功还不差。但是,相比起究竟沙场的人来说,到底差了一筹。 领头之人在黑暗中打了个响指,本来埋伏在卢闵周围的人都瞬间撤退,空间留白。 月光之下,人的影子看上去比本人长了很多,黑色的人影从最深处,走到了卢闵的面前。卢闵反手一刀,不仅没有将人击退,反而让人闪身再靠近了一尺。 来人愈是逼近,卢闵愈是不敢再出手。强者是有一种气场的,就算你未见其人,也未闻其貌,你也能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的风中,感受到力量的挤压。 卢闵不恋战。将手中的长刀掷出。 本来以为是掷向眼前的人,可是,方向却直奔后面破碎的大门。吱呀一声,本来就只剩半点粘连的大门轰然坠地。这下,睡得再熟的人,都会醒了。 卢闵最初的目的也不过是将里面的人惊醒,这样一来,自己也避免处在四处受敌的局面。 自己的武功怎样,卢闵自己是非常清楚的。不过是学了几招保命的招数,真正要对敌,自己是远远的不如。 侍卫和想象中来得一样快,等到他们举起火把冲出来时,看到的只有卢闵一个人。真正的敌人,已然撤走。 来偷袭的人,究竟是谁? 回到大帐之中,熬烈将自己陷入巨大的座椅中,手指在案几上面敲了两下。这个动作是很细微的,但是周围的人都知道,这是主帅修理人的前兆。 “你们说,这次的失误是怎么造成的?”熬烈的声音,低沉稳重,带着说不出的威严。 身旁一个人山岳一般的身躯缓缓的跪下。“烈哥,这工部侍郎的队伍中,并没有携带银两。而卢闵,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不足为虑。” “哼,你们倒是能自我安慰。我们的情报一向准确,怎么会出问题?还有,无关紧要的人?你以为皇帝是干什么吃的?!” 在场经历了一年之前的珈蓝对丹玺的战争的人,都知道,情报出问题是个多么严峻的问题。在单丹玺攻打冬屿的时候,就是由于有人得到了错误的情报,结果致使冬屿的重要关卡沦陷,死伤十万。 那是一年之前,最惨烈的一场战争。 昏鸦映照夕阳,清澈的绵江支流,染成一片血红。熬烈带人赶了五天五夜的路,绕道支援,可是,到了陈村之时。看见的就是那样一幅场景。 你无法想象,看着死去的尸体,堆积成尖塔一样雄伟的尸山。每一寸土地,都是红色渲染的绸缎。最后的辉煌,照在死去的尸体上,好像天地间是一场无声的献祭。无数的人,背井离乡,只是为了赴一场死亡的盛宴。 谁又在看着苍茫的大地,默默的等着收割成熟的灵魂。那些掩埋的血肉,都曾经是获生生的人。他们笑过,哭过,却因此变成一具白骨,一杯黄土。怎不叫人唏嘘和引以为戒。 心,停止了跳动。生命的悲壮,往往是无法避免的。可是,因为情报的失误,造成无可挽回的败局,却让熬烈狠狠的记住了一点。凡是,只要涉及到人命的事情,总是思索再三。 这次偷袭,本来以为可以将那人携带的赈灾银两弄到手中,而且在不惊动朝廷的情况之下。可是,看上去失败了。 人生不是容不得失败,最重要的是,要将一切的失败,当成功的垫脚石。 银两不在,无非有几种情况。一是,根本没有银两。皇帝拍个钦差大臣,只是面子问题。第二,银两以及从其他的地方运抵。第三,银两早就被这些人私吞。但是无论是哪一样,都是熬烈要弄清楚的。 因为,若是银两被这样运到绵江,保准是有去无回。从很多年前开始,绵江每年谁在泛滥,都是一拨银子下来,可是表面上的修葺,只是掩盖,赈灾银子被掏空的事实。 所以,这次天雨下得大一点,绵江的堤坝就承受不住了。 就在有人打这笔银子的主意的同时,莲珏终于将银子拿到手。小树林中的交换,虽然是一场闹剧,但是却让许多人知道了,新皇并不如同外表一样的善良和可欺。 “陛下,您的伤,怎么样了?”彦景凌看着莲珏手臂上的伤口,问道。 莲珏看都没看一样自己的伤口。“没事。” “陛下,我们说得好的,我的刀劈到那里,您按照什么姿势闪开。可是,您居然受下了那一刀。陛下……。” “我要是不这么做,怎么压得住他们?” 彦景凌看着莲珏认真的眼神,微微的别开了视线。 【第十六章】停灯向晓影无眠 莲珏的身上,有一种让人迷恋的东西。淡薄得好像一阵风,抓不住。 总有感觉,这个人有一天会将一切都抛下,一去不返。 看着彦景凌深思的模样,莲珏随口一问,没料到彦景凌将心中的话,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 莲珏笑道:“你当我是什么,怎么可能飘然离去。朕手中握着天下,早就不能抛开权势了。也许,~算了,朕说什么呢?景凌,你倒是直接,也不怕朕生气。” 彦景凌心中一动,这种感觉相当的陌生。这让彦景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景凌逾越了。” 偌大的绛紫宫,常年只有廖公公一人看管。其他的宫婢,只是在外面伺候。这段时间,雨水不断,缠绵天地。角落的香炉,还缓缓的冒着青烟。 湿润的风,从窗口吹进来,一抹暗红的影子也从远处款款而来。手中白色的花伞,顶端如同泣露一般。 莲珏从深思中惊醒:“媚妃来此为何?” “陛下,您为什么不能对主人好一点呢?”媚妃说话很婉转,一双美丽而水色的眼睛中倒影着莲珏的身影,流转了一些不知名的感情。 莲珏一听,觉得这样的场景真是好笑。自己的妃子质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对别的男人好一点。 “媚妃,你如果只是来说这些的话,大可不必。这件事情,本身就是荒唐。” “可是您知道吗?媚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少主,以前的少主,从来不为谁牵动情绪的。” 莲珏听闻,有一刻将头转向窗外。“难道,朕应该感到荣幸吗?还是,其实你一直喜欢他?” 媚妃手中的伞,还滴着水,啪嗒的一声,在偌大的绛紫宫显得尤其的空灵。轻纱在舞动,扫过墙角的积尘。 “陛下……”,见莲珏幽幽的眼眸,媚妃低下头道了声“臣妾告退。” 莲珏看着媚妃的离去,心中若有所思。但是很快的,他将心思又转向了江村水患的问题。自前些日子的暴雨后,这段时间,雨总是绵绵不断。绵江的灾情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让莲珏又不得安宁。 卢闵十分的小心,将当晚的事情一字不漏的密报给莲珏。莲珏看着密报,心中一凛。 按照卢闵回报,想要抢夺赈灾银的,无非绵江周围的割据军队。 熬烈!! 此时钻入脑海中的名字,就是他。冬屿之战,熬烈表现突出,被当时的主帅安国提拔为副将。安国死后,熬烈带领这帮军队驻守边疆,其实不再服从朝廷的调遣,俨然是一派的割据势力。 要是此人想要赈灾的银子,那么,这件事情就严重了。 还没等莲珏做出反应,第二封密信接接踵而来。卢闵被劫持。 莲珏看着深夜的烛火,沉默良久。紧紧的捏着宣纸,提笔居然一字也不知到写什么。 啪!饱满的毛笔摔到地上,溅出花瓣一样的墨滴。 整夜,莲珏极度疲惫,却无法入睡。时间在一分一秒中溜走,外面的天空由黑转明。不知世事的黄莺,在绿荫中唱起了歌。 卢闵失算了。没料到本来袭击了一次的不明身份的人,还要在来一次。而且是在第二天早上,卢闵干一件人人都会干的时候。 李达伙同几个人,将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卢闵劫走,以血洗昨晚被军棍处罚的耻辱。 这卢闵,昨晚能逃脱,完全是个意外嘛。得意的李达,看着天空,无比的美好。屁股还在痛,可是,他兴奋的跑到熬烈的身边。 “烈哥,我把昨晚那个人捉来了。” 熬烈正在练兵,没怎么听清楚。“什么?大声一点。” “我说,我把那个卢闵捉来了。”这下熬烈听清楚了。如果有人仔细的瞧,就会发现,熬烈刀削一般的俊脸更加面无表情,额角青筋直冒。 校场黄沙漫天,方阵正捉对操练。之听见一身大吼“谁让你把他捉回来的?!”一时间,全场寂静。 这不是明摆着让人知道干这样丢脸的事情的就是自己吗?最重要的是,丢了脸还到处宣扬。将当事人抓来对质吗? 将迷蒙的李达拉到一边,熬烈无语的问。“你将人带到哪里了?” “您的房间。” 熬烈望了一眼泛黄的天空,旋转着落到眼前。操练的士兵回过神,校场上再次进行对阵。 “嗷--”极其惨烈的一声,从李达的嘴中飙出。 熬烈笔直的背,突然狠狠的抖动了一下。 这个白痴,就是欠揍。 【第十七章】流水无情草自春 咳咳--熬烈极其不自然的走进房间。窗户关着,看上去房间里面十分的黯淡。墙角一人,蜷缩成一团。 熬烈将窗户打开,房间瞬间明亮。倒真不是熬烈想踹李达,这个平时里忠心不二的属下,就是这人太没心智。将此人带回来可是麻烦大大的。 卢闵从眩晕中转醒,身上还是五花大绑。嘴里塞着抹布。这样子,活像一只龙虾,还在网里面的那种。不过,是一只漂亮的龙虾。 “唔唔--”卢闵睁开眼睛,惊觉身上的绳索,不住的扭动了起来。 “你别动。”卢闵听完,狠狠的瞪了熬烈一眼。不动?等你处置吗? 熬烈走到卢闵的身边蹲下,捏着卢闵的下巴,挑菜一样翻来覆去。“你越动,这个绳索就越紧,幸好李达那个白痴,没将你这张脸弄花。” 听完此话,卢闵有翻白眼的冲动。 熬烈从来不隐藏自己的取向,甚至全黑翼军都知道,自己的主将喜欢的是男人,不过军营里面熬烈是从来不出手的,这些沙场上的兄弟,一个个黑头土脸,沧桑有加。 几个月了,眼前有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男人出现,熬烈的花花肠子有点冒了头,仔细的回味着昨晚在黑暗中看见的卢闵,眼中放光的样子。 卢闵口中的抹布被拿走,他大口大口的呼吸了几口空气,才平静下来。 “你是那天晚上的人?” 熬烈无辜的点点头。 “放了我。” “不放又怎么样?”熬烈一脸轻松。 “你--”不放又怎么样?卢闵倒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绵江的灾情你也清楚,要是我失踪了,这件事情朝廷一定会查到你的头上,到时候谁都不好过。” “不用你提醒,我的卢大人。黑翼军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现在放了你,麻烦马上就到了,等不到以后。” 卢闵气结,可是无可奈何。要是自己不能在三天之内到达江村,后果不堪设想。要是因此耽误了救灾,自己真是万死难赎其罪。卢闵告诉自己,不能急,镇定下来,找到逃出去的办法。 莲珏的失眠,时好时坏。这种感觉要将人逼疯,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卿瑶来过几次,看见莲珏的样子,很是心疼,熬了些补品,每日给莲珏送来。 “卿瑶,不用这么麻烦,吩咐御膳房做就可以了。” 卿瑶摇摇头。“这不一样的。卿瑶能做些东西给陛下,觉得很幸福。” 卿瑶来的这几次,绛紫宫中并没看见东里御天的身影,也暂时放宽了心。 接到卢闵失踪的消息已经两天。侍卫们四处寻找,也没能找回。莲珏知道,此事不能耽搁,江村百姓得不到安置,已经出现骚乱,还出现了大规模的瘟疫。要是瘟疫蔓延,更多的人将会死亡。 莲珏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不能再呆在宫中了,若是自己能去绵江的话,或许有些用。但是,其实又能有多大的好处呢? 他看着自己的细长的手,上面的掌纹混乱不堪,纵横错落的笔调,好像是命运的天书。这个无枝可栖的世界,相爱的人和相亲的人,正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多少值得守护的东西,在一点一点的陨落。若是这样,世界还有什么值得期待。这只手,看似掌握了多少人的命运,却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啊。 仙霞楼依旧高歌,歌声飘过整个梁都城。繁华事散逐相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就在莲珏的御驾经过仙霞楼的时候,莲珏掀开马车的流苏,向上深深的望了一眼。翡翠杯中,陈年的酒酿,也敌不过那一眼的芬芳。 “任五,粮草运到了吗?” “已经送给珈蓝陛下了。” 原来是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所以,才终于正视了我一眼吗?东里御天啊,你什么时候轮到他看你一眼,就感慨万千的程度了。 “可是……” 看着任五欲言又止的模样,东里御天俊眉一挑。“有什么事,就说吧。” “比起上次的雪灾之时运送的粮草,这次江村运送的粮草已经无法不惊动本家了。少主,这件事情,迟早会被家主知道的。” 东里御天放下酒杯,“有彦景凌在,父亲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可是,少主,我不是担心珈蓝陛下,而是您……” “我怎么了?” “您明明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当年您的姑姑的东里夙……” “行了,这件事情,我自会处置。” 【第十八章】百尺游丝千里梦 遍地的呻吟,伴随着歇斯底里。一路上,逃亡的百姓拖儿带女,朝着认为有活路的地方去。实在没法再走的人,被活活的扔下。人xing的伟大和黑暗,在这里一一登场。 绵江水患,主要受灾的地区是江村的十三个县,二十几个城镇。尤其以通城、桑罗、灼烨和新市最为严重。 莲珏前两天都乘坐马车。但是马车的颠簸,让他头昏脑胀。到了后面几天,为了不耽误行路,莲珏将马车摒弃,亲自骑上了马。 但是,这对于从来没有骑过马的莲珏来说是一个严峻的挑战。由于不能很好的控制马奔跑的节奏,他的大腿内侧磨得生痛,可能流了血,可是为了保持帝王的尊严,莲珏硬是没有叫出声。但是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泄露了这点难言之隐。 这次出行,莲珏带的人也不多,主要的人员,都留在梁都,维持梁都平日的运作。要是官员有一举一动,安排的人马就会出动,莲珏下达的是最高的绝杀令。 卢闵依旧没有下落,莲珏也没那么多精力来应付这件事。只是将粮草分成几份飞速的运抵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唔--”莲珏的胃里面一阵翻腾。 翻身下马,莲珏趴在河边,不停的干呕。这几日,没有休息,也没有好好的吃饭,身体已经不堪承受。 “陛下--。”莲珏赶忙向后面挥挥手。忍着再度想吐的感觉,应声说道,“你们在后面休息一下,朕马上就回来。” 溪水映照着他如玉般明晰的脸,漆黑的头发三三两两的耷拉着,尖端垂在水里。水草温柔的与头发交缠,莲珏捧起水,往自己的脸上拍了几下,顿时清爽了不少。 突然,莲珏发现水中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红色,接着越来越多,朝着上游看去,两具尸体漂浮在水面。 本来压抑下去的翻腾顿时一发不可收拾。连如此清澈的水里,竟然也漂浮着尸体。 眩晕袭来,莲珏用力的掐着自己的掌心,大口的揣着粗气,才让自己勉强不会倒下去。 “来人--” “在。” “将人打捞起来。” 将士们将人拖起来的时候,莲珏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究竟还有多少人,正在死亡或者已经死亡。 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陛下,这个小孩还是活的。” 莲珏就算听到这样的话,心中一喜。可是想着还有那么多人在水深火热中,这点小小的喜悦就被充得很淡很淡了。 “带上,酌太医诊治。” 骑上马,手中的缰绳也被汗水打湿,他的背很直,就像一座石刻。抽出鞭子,莲珏狠狠一抽,马儿就像离弦的剑一样冲了出去。正上马的将士,看见陛下的马奔了下去,自然也策马狂奔。 马嘶如风,如同绝望而寂寞风,穿过平原,穿过高山,渐渐的逼近绵江。 “陛下,过了前面的树林,就是灼烨了,先休息一下吧。” 莲珏摇摇头,又拿出鞭子抽了马一下。“继续前进。” 本来就连续奔跑了几个时辰的马已经腿软了,但是这一抽,让马一振,又猛冲了起来。 林中的树枝很多,擦过莲珏的头顶和发丝,他将头微微的埋下来,不理会这是多么的危险。 就在此时,变故发生了。 一声脆响,马蹄踏上了一根断裂的枯枝,尖锐的顶端,刺入马掌。马儿仰天长鸣一声,既而更加激烈的狂奔,向着树林的深处奔去。 “陛下,陛下--” 树枝越来越低,莲珏拼命的压低身子,勒紧缰绳,可是马却毫不理会。只见前面粗壮的树枝已经无法再躲过。莲珏睁大的眼睛突然紧紧的闭上。 这样的速度冲上去,结果究竟怎样,不言而喻。但是这一刻,莲珏的心中其实无比的平静,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与己无关,好像刚刚的痛苦和不甘,愤恨和自责,都是假的一样。 其实,自己从来都不知道存在的价值是什么。突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没人问过他,你愿意来吗?突然又面临离开,也没人问,你愿意走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子,其实是天底下最大的谎言。 只是,最后闪过的念头是,会不会,有一点,痛呢? 其实,我什么都不怕,只是有一点点怕痛而已。可是,这也是没人知道的。 林中的树木,散发特有的香味。悠长复悠长……这是夏花生长的季节,也会是凋零的季节,绚烂夺目吧…… 拖长的想象突然被拉回急促的现实。马还在奔驰,就在快抵达树干的时候,一个暗色的东西极速击中马腹,马儿吃痛,前蹄忽然跪下,上面的莲珏身子前倾,像前面飞了出去。 衣袍里面灌满了风,像一只蝴蝶,以一种投入大地的姿势,或者一朵莲花,以凋零的姿势。极美。 可是,有人终究是舍不得的。 莲珏没有撞上树干,也没有摔在坚硬的地上,而是撞入一个厚实的胸膛,温暖而且带着沉重的心跳。 这是什么树,居然一点都不痛呢?莲珏带着笑意,单纯的笑意,闭着眼睛,看上去那么天真。 “珏!” 【第十九章】一片幽情冷处浓 我一定是死了,莲珏轻轻的想。周围是嫣然而温暖的莲花,不蔓不妖。微风吹过,水波微恙,所有的花都在轻盈的点头。远处的楼阁,在飘渺的雾中若隐若现。 “呀--”莲珏叫出声来,居然走不动。可惜这一声叫唤,惊醒了周围的莲花。 “莲珏,你怎么了?”有一朵稍微矮一点的白莲问道。这话一出,让莲珏愣在当场。 “居然,居然会说话,可你是一朵莲花呀。”莲珏疑惑道。 “珏哥哥,你没事儿吧,我们都是莲花啊。”另一朵莲花顾着腮帮,看着莲珏不满道。 莲珏失神的想,这一定是下一辈子了吧。自己居然是一朵莲花,一朵有前世记忆的会说话的莲花。 那么,就这样站着就好了吗?就这样在水中等待盛开,日日欣赏着自己的影子,一岁一枯荣就好了吗? 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担心,没什么家国,没什么人等待拯救。可是,心中空空如也。 水边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可是看不清面容。金黄的鱼儿在莲茎下穿梭,让莲珏觉得很痒很痒。 莲珏,动了一下。花瓣一抖,将上面晶莹的水滴,滴在碧蓝的湖水中。 滴答,滴答…… 湖边的人影伸出华丽绣袍下修长完美的双手,握住莲珏花苞下的莲茎,作势一扯。 有的莲花叫到:“怎么办?怎么办?殿下想要摘下你哦!”还有的莲花已经闭上眼睛,不忍观看这一惨剧了。 莲珏头里面闷闷的,心中也若有所失。被这双手握住的那一瞬间,有种异样的感觉全身蔓延,好像自己成为一朵莲花,为的不过是被这双手摘下来。可是,这并没有如愿。 “真是一朵与众不同的莲花,这么快就要修成灵魄了吗?呵呵,要是摘了的话,怪可惜的。” 那人的声音,挺好听的,一直在莲珏的心中回荡,好像是一种咒语,灵魂的咒语。 他说,这是一朵与众不同的莲花,与众不同。于是,心就这么被填得满满的,好像自己等着这句话,已经等了千年。 莲珏想要拼命的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人究竟是谁?可是,越来越模糊,根本完全看不清是谁? 直到真的睁开眼睛,他还沉浸在梦境中无法自拔,沉香木塌散发着淡淡的木香,碧色的罗帷如斯安静,而迷梦的双眼,久久无法聚焦。 “珏,好些了吗?”东里御天将莲珏嘴角的发丝别到耳边,莲珏还是没有出声。 蝶翅一样的睫毛安静的扇来扇去,鼻翼微动,证明着他还在呼吸。 莲珏突然茫然若失。急切的伸出手,将身边的人拉下来,往怀里蹭了蹭。紧紧的抱住,好像一个小孩怕被抢了玩具。 这样的神态,这样的动作,都不是平时的莲珏会出现的。东里御天突然不忍心叫醒他,任由两人亲密无间的贴合。 “你究竟在梦到了什么,明明醒了还不愿意回神?”东里御天喃喃。 “扣扣--”门突然响起,东里御天将莲珏轻轻的放下,可是他的手还小心的抓住他的衣角。东里御天没办法,只得坐在床边。 “进来。”来人正是保护卢闵的木枫侍卫长,带着焦急向莲珏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咦,陛下的手……不过,木枫来不及深究。 “东里大人,陛下还没醒吗?” 木枫知道,东里御天经常出现在陛下的身边,加上在路上若非东里御天,陛下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所以侍卫们对于东里御天也带了一份尊敬。 “有什么事,你说吧。” “这……”木枫知道事情紧急,也顾不得许多,“东里大人吩咐将粮食送下去,可是很多还没送到每个县,在灼烨通往各村县的路上,就被灾民抢夺一空,现在到处都十分的混乱,各地的灾民都向灼烨而来。” “驻守的地方军为什么没到?” “地方军早在一年前珈蓝战败之时就溃不成军,现在控制此地的是驻边军黑翼军,可是,黑翼军早就不是朝廷在控制了。” “意思就是说,现在的场面完全无法控制吗?” “是。” “工部侍郎卢闵呢?” “属下查实,卢大人正是被黑翼军挟持。陛下身边带出的御林军只有五千,加上先前的五百,根本无法和黑翼军抗衡。”木枫担忧。 东里御天略微沉思,随即道:“现在将所有的御林军聚集到灼烨府邸,保护陛下。其余的事情,你不用管。” “陛下他~”木枫再次将焦点集中到莲珏的身上,那只手,紧紧的拽住了面前男人的衣角。 【第二十章】薄晚西风吹雨到 夜幕。晚风。乌云。欲雨。 窗户悄悄的打开了,漆黑中一只手伸出,然后半个身子也探出窗外。 夏虫欢快的奏着歌谣,吱吱呀呀的很是好听。 突然,漆黑的房间光亮一片。一只手提着卢闵的衣领,将人拖回床上。 “卢闵大人,你不用一天到晚都观察,外面都是我的人,你没办法逃出去的。”熬烈戏谑的看着抓个现行的卢闵。 卢闵才子满腹诗书,满身才华,一股子浩然正气,就在熬烈这样痞子似的将军身上,一点也发挥不出来。三天之内逃走五次,每次都被抓回来,而且每次都回到熬烈的卧室。 送饭的小兵看着卢闵脖子上的吻痕,还打趣的说道:“哟,卢大人,您又回来了啊。”好像自己是在游山玩水似的。 一向镇定的卢闵被逼得满脸通红,终于受不了。“熬烈,放开我,你,你,干什么,手摸到哪里去了?” “这几天我也没把你怎么样啊?”除了摸一把,玩一下亲亲。 “没把我怎么样,你是故意在我的脖子上弄那么多痕迹,让全军的人都笑话。” 熬烈脸色一紧,故作严肃:“谁敢笑话卢大人,我去宰了他。” 知道熬烈不是个正经的人,卢闵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看着外面又要下雨的天,卢闵不禁更加的担忧。 “你放了我吧,求你。”卢闵带着恳求的意味,脸上的悲切清清楚楚,“那么多人等着救助,你怎么忍心?你放心,我不会说是你的,放了我,好不好?” 熬烈看着卢闵的脸色,涌出一种从没有过的怜惜。收起痞子的模样,拉着卢闵的手。 “现在你不去也没什么关系,你们那高高在上的陛下来了。不过,可没有竭尽全力的找你,说不定完全放弃你了。” 陛下来了?可是,自己没有完成重托。一时间卢闵的脸色苍白,自责和愧疚袭来。 熬烈好像没看见一眼,继续说道:“你现在就算回去,也用不着你了,你犯了这么大的错,回去也是重罚,干脆你就留在这里,我也不会亏待你。” 卢闵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眼睛里面都好像失去了光亮。 卢闵的祖上,是珈蓝的高官,可是到了卢闵父亲这一辈,因为先帝莲誓的关系,完全被放逐,但是卢闵的父亲将一切都放在自己的儿子身上,从小教育他忠君爱国,熟读各种典籍,学习治国安邦的策略。 “你不懂的,父亲说,为人臣,若是不能有益于社稷,活着也是浪费。”卢闵低落的说。 熬烈看着卢闵难受的样子,忽然有了一点怜惜之情,说到底这都是自己造成的。 “那你愿意留下来吗?”熬烈当然是想着卢闵无依无靠,自己的肩膀如此的宽广,卢闵一定会。于是喜滋滋的想要将人拥入怀中好好疼爱一番。 “你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卢闵突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熬烈回想起刚才那点不同寻常的感觉。走了下神,然偶认真的点点头。 “那么,我回答你”卢闵眼中泛着精光,“我不愿意。” 熬烈一愣,抬起头,看着卢闵的脸色,已经由苍白变得坚毅。刀抵住肺腑,动弹不得。 好妙的一招,利用自己的怜惜,趁着自己走神的那瞬间,拔出自己的佩刀,威胁自己。 “熬烈,叫人备马,送我离开。” “如果我不呢?”熬烈回复到漫不经心的嬉笑样子。 卢闵将刀往前送了一点,只感觉腰上刺痛,熬烈闷哼了一下。 熬烈面色从未有过的冷峻。高声朝外面道:“来人,备马--” 不一会儿,将士打开门。 “将军,马已经备好了,外面下雨了,将军还要出门吗?需要属下安排将士陪同吗?” “不用。把马牵到门外。”从外面的人看来,熬烈拥着卢闵,一副美人再怀的样子,可是谁知道,刀锋冰寒,直抵肺腑。 “站起来,送我到上马,我就放了你。”两人站起来,朝着门外走去。 乌云密布的天空,外面如斯漆黑,豆大的雨点,砸下九霄。突然一道闪电,如同狰狞的巨兽。 “需要本将军送你一程吗?”熬烈面带笑意,可是笑没传到眼底。 “上马--” 【第二十一章】明朝又是伤流潦 两人没走出军营多远,雨就倾盆而下。熬烈坐在前面,拉着缰绳,卢闵坐在后面,刀锋相向。 闪电袭来,马一惊,仰天一踢。卢闵身子向后一歪,刀就失了方向。 趁此机会,熬烈一使力,将两人拉下马。熬烈冷笑一声,一拳打在卢闵的小腹,卢闵当即身体一软,弯下腰。 “这一拳可是还你同样位置的一刀。”熬烈的脸上,已经看不见任何的表情,不过这种表情才是万分的恐怖。夹杂着有些失控的愤怒,挑衅和残忍。 熬烈此生,最怕被人欺骗和抛弃,偏偏卢闵一来就将两种极端导火的情绪点燃。 熬烈还清楚的记得,自己被赶出家门的时候,那个女人像看着丧家犬的模样,眉眼中是无与伦比的轻蔑。从那以后,熬烈一直对女人怀着极端的厌恶。等到娘亲生病了,自己求上门去,无一人理睬。熬烈发誓,总有一天,自己要干出一番事业,让熬家为赶出自己和母亲而感到后悔。 本来,这几天相处,熬烈是真的有点喜欢卢闵的。可是,刚才那一出,直戳熬烈的痛处。 那一拳,一点与留情。趁着卢闵还没有还手之力。熬烈一脚踩上卢闵的手腕,匕首应声而落。卢闵惨叫一声。 雨水顺着额头,渗入衣领,浑身湿透。 “现在还敢威胁我吗?”熬烈抓住卢闵的衣领,将人提起来。雨很大,卢闵的眼睛都睁不开。虽然自己的身体不是那种弱不禁风,但是奋力挣扎,任然无能为力。 “熬烈,你给我住手!你看看这么大的雨,今夜又有多少人……唔……住手……”熬烈的唇狠狠的贴上卢闵的唇,一口咬下,血腥肆意。 眼看熬烈撕开了衣服,雨淋在赤的胸膛,显出一种颓靡的绝望。 血对于熬烈来说,是一种极强的刺激。想起当年埋藏在心中的愤恨,想起这些年来痛苦的经历,想起卢闵脸红的样子,再想起刚才背叛的滋味,熬烈的毁灭欲就达到了极致。 突然,卢闵的手抓到了一个东西。匕首,是匕首? “熬烈,你清醒一点!”否则,我杀了你! 熬烈看见了卢闵手上的匕首,可是依旧毫不在意。 “你敢动手吗?你刺我一刀,我上你十次!” “不要逼我。” 熬烈挑眉“不信你试试。” 卢闵心中一颤,加上手本来就受了伤,一刀下去,只是刺进肩胛。熬烈的血液和着雨顺着肩膀,溜进了卢闵的衣襟,看上去倒像卢闵受伤了似的。 而熬烈仿佛没感觉到一样,继续向下动作。啃咬的力度,直叫卢闵惨叫。 卢闵本来就带着极其强烈的悔恨,加上如今这样无助的反抗,多年未曾流泪的他终于忍不住让眼列夺眶而出。 熬烈撑在卢闵头边的手,好像触碰到了这温热的东西,突然被灼烧了似的疼痛。 那年夏天,母亲终于没能熬过木槿花落,熬烈站在母亲的床头,最后一次哭泣。当时的熬烈,也不过十二岁而已。 卢闵绝望至极。挥手将匕首刺向自己的脖子。 熬烈瞬间回过神,制止了这样的动作,可是刀尖已经划开了卢闵的脖子。 啪--“你干什么,疯了吗你?”熬烈给了卢闵一个耳光,没有再继续的动作。 卢闵淡淡的笑道:“你以为我说话是假的吗?若不是有益于社稷,活着也是浪费。” 熬烈突然被这冷漠而自嘲的话彻底惊醒。收起了疯狂的表情。 “你走吧。” 熬烈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卢闵不可思议:“你说的可是真的。” “走。立刻走,否则我可能会后悔。” 卢闵没想到事情居然出现转机。也顾不得许多,踉跄的收拾了一下衣服,爬上马背。 只听见后面的传来熬烈的声音:“你欠我的这一刀,我是会要回来的。”熬烈摸着自己肩胛上的伤口。 驾-- 熬烈回到军营的时候,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守夜的士兵看见,赶紧上前查看。 “来人,传我命令,集结将士。” 李达屁颠屁颠的跑到熬烈的面前:“烈哥,是不是有仗打了?” “屁话,跟我去救灾。”这一刻,熬烈想起卢闵那双带着坚毅的目光。也许,还有些什么别的理由。 第二天早上,衣衫不整,面色惨淡外加斑斑血迹的卢闵,终于到了灼烨,见到了莲珏。 昨夜的雨洗刷了一切,可是增加的却是源源不断的灾民。决堤未曾修好,面临再次决堤的危险。 “陛下,臣有负所托,自请一死。” 莲珏挥了挥手,将人遣退。抬起头,眼中更加的冷冽。 “死有什么用,朕派你来是为了要你的命吗?若是你真想挽回,朕再给你三天的时间,去给我修好绵江的大堤。不管用什么方式。” “臣,遵旨。” 卢闵下去了,莲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这个卢闵,还朕有点死脑经,这官场之术,看来还得再学学。 【第二十二章】回廊一寸相思地 怎么有这样一张脸,既不是绝美,也不是魅惑,却让人移不开眼睛。莲珏的身上有一种卓尔不群的风华,透着淡淡的馨香。让人沉静,也让人沉沦。 那日,东里御天看着还未清醒的莲珏,脸上不自觉的露出微笑。自己也算是阅人无数了,男男女女,却从来没有这样让人动心的时候。 当莲珏完全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东里御天深邃的眼睛里面,淡蓝色的光芒,好像凝聚了星光。莲珏一时也看得痴了。 片刻,莲珏急切的坐起身来,用喑哑的声音道:“外面怎么样了?” 东里御天凑近莲珏,在他的耳边说:“有我在,没事儿。” “有你在就没事儿,你凭什么越俎代庖?你把我当什么了?”莲珏白皙的脸上,有一丝薄怒,但是怎么看怎么像小孩子在撒娇。 东里御天也不说话,看着莲珏笑得愈发的深沉。直把莲珏看得心发慌。 半晌,莲珏自暴自弃的抓了一下被单,放弃了这撒娇似的发怒。 “我睡了多久了?” “两天。”才两天么?莲珏暗想,现实倏忽,在梦中,却已然时过境迁,轮回百年。 “是你救了我?” 东里御天伸手刮了刮莲珏的鼻梁,委屈的说道:“除了我,还有谁?你不会还在期待有其他人吧?” 莲珏突然有翻白眼的冲动,怎么自己一醒来,就看到这样不正常的东里御天。这样子,让人哆嗦了两下。 不过,莲珏完全没想到,东里御天能做到这个份上。就在短短的两天间,东里御天调动了四海商社几乎全部的分社支持灼烨,赶在大规模的之前,将人堵在路上。这样无条件的支援,几乎要拖垮整个商社。 “东里御天,我……”莲珏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什么都不要说。相信我,就好。” 其实东里御天也不是没有后顾之忧的。因为没有军队的支持,这样大规模的行动,要是失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暴民的问题其实并没有解决,只是暂时延缓了爆发的时间。 严重被淹的村庄和城镇,百姓自发的居住到了地势较高的地方,由于没有足够的庇护之所,许多人只能露宿在野。最重要的粮食问题解决了,看上去几个重要的城镇,搭起了粥棚,定时供应食物。 可是,最困难的时候并没有过去。 “报,陛下,沿边出现了大规模的瘟疫,灼烨也出现了几例。” 莲珏眉头一皱。“用最短的时间将所有的医者组织起来,将瘟疫者隔离。” “可是,陛下,我们需要大量的药材。” 等到报告的士兵离去。东里御天揽过莲珏的腰,揉了揉他紧皱的眉头。 “珏,别担心,我让人将药材调来。” 莲珏叹息道:“东里御天,你为什么要帮我,这本来不在我们交易之内。” “呵,到今天,珏还以为这是交易吗?”看着莲珏别过脸的表情,东里御天继续说道:“如果你非要这么认为,这是我让你永远也还不清的交易。” 莲珏低下头,脸色不清。而心中,一阵翻腾,话也脱口而出。“你不认为我很可耻吗?” 他不敢说,自己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从东里御天的身上取得更多的东西。可是,在东里御天的目光之下,莲珏无法逃避。 “你情我愿的,有什么可耻的。”要是这样,我不也在这之列。我又何尝不是用这些东西在索取束缚你呢?珏。 傍晚,暮色四合,夕阳已在山之外,将人映照得成绯红。绵江的水位,自昨晚大雨之后,又暴涨了一截。决口处太大,已经无法再堵上。 “卢大人,怎么办?” 卢闵一夜未睡,加上今天一整天的勘察,已经四肢无力。可是,他坚毅的目光中,透着不服输的信念。 看来,只有最后一条路可走了。 “木大人,你去回禀陛下,臣连夜带人挖通绵江到瞿浊河的通道,要不了三天,江水引向瞿浊,绵江的水流分道,才能真正将洪水去了。” “卢大人,这样连夜施工,非常的危险。要是……”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这边,莲珏却如临大敌。摊子来报,熬烈率领大军,正往灼烨而来。 【第二十三章】此情此景怎堪言 熬烈的到来,一时间让莲珏摸不清准头。先派出的探子,一夜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熬烈让人带话,说是要面见陛下,否则什么也不说。莲珏心下一沉,一顾不得多想,即刻安排面见。 莲珏第一次见此人,红色铠甲,腰系金色,面如刀削,英俊而且霸气。好一派将军的架势。 “熬烈参加陛下。”虽说是拜见,熬烈一点也没有收敛自己的气势,下马威吗? 莲珏一撇衣袍,带着自信的笑容,在熬烈的面前坐下。 “熬将军平身,来人,赐坐。” 无懈可击的气场,加上嘴角似笑非笑的微扬,让熬烈心中暗自一惊。有些意思呐。 “陛下,臣熬烈今率黑翼军五万,任凭陛下调遣。” “哦~“莲珏明显带着不信任的目光,然后低下头手上把玩着方印,眼神明暗,让人看不出心思。 良久,莲珏才淡淡的开口。“既是如此,真是百姓之福。不知熬烈驻守绵江,为何现在才来,可知这是渎职之罪?” 莲珏口气软中带硬,笑得愈发的明显。 当然熬烈也不是省油的灯。“陛下,这还要多亏卢大人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才让熬烈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臣如今只想将功补过,不知陛下愿意给一个机会吗?” 莲珏也是个闻朝弦知雅意的主儿,怎不知道熬烈话中带话。只是,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与人硬碰,于是冷笑。 “朕就拭目以待。木枫,妥善安置敖将军,五万黑翼军立刻加入救灾的行列。” 熬烈一走,莲珏的气势一卸,轻轻的呼出一口浊气,揉了揉额头。这时,东里御天就出现在莲珏的身边,小心的拿起莲珏的左手,翻开袖口和紧紧掐向掌心的手指。 “看,你掐的这么深了。”说着,将莲珏细长如玉的手拿到嘴边,舔了一下。 这场景很,带着情、色的味道。手心一痒,莲珏即刻想收回手,可是却动弹不得。东里御天细细的舔着,让莲珏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 红云爬上脸颊,东里御天鬓角的墨发和莲珏黑色的袖口重叠,从莲珏的视线,可以看到东里御天高挺的鼻梁,还有伸出舌头时的艳丽,而眼睛一眨不眨,看上去相当的认真。 这是怎么了?莲珏的心疯狂的跳动,直到全身都酥软,完全失去了镇定。 看着莲珏落荒而逃的身影,东里御天嘴角一勾,打开折扇。 莲珏扶着案几,有些狼狈的回到书房,旁边一面铜镜,泛着暗黄。向里面一看,自己都吓到了。只是这样,自己就如此的狼狈,以至于连基本的镇定都保持不了。他狠狠的掐着自己的手心,直到血都流了出来,可是手心的痒,却无法止住,好像那舌头还在变着法的挑逗。 心,乱了。再也无法假装。心失控的跳动,用滴血的手掌也按不住。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为什么自己容许这样一个风liu又难以捉摸的人闯入生活,将本来死寂的心再也不平静。让人想要贪求更多,想要依靠。 不知道,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卢闵的眼眶通红,好像是一种天人的毅力在支撑他指挥着挖掘的将士。熬烈坐在一旁,冷眼的看着卢闵摇摇欲坠的样子。 几天前带着人赶来,才知道卢闵带人去修堤坝了。想也没想,熬烈就带着一半的将士赶去支援。 腰上的伤口还没好,白色的绷带上,渗出隐隐的血迹,虽不是很严重,可是总让熬烈心中不痛快。 “大人,敖将军让您过去。” 卢闵看了一眼坐在一边凉快的熬烈:“我很忙,如果将军有什么要求,你尽量满足就好。”说完,没有再理会了。 过了一会儿。 “大人,敖将军就是要让您过去,属下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卢闵没法,只得放下手中的施工图,快步朝熬烈走去。脚步有点虚浮,踉跄的迈出,卢闵又提了提气,才缓解了一下胸口的疼痛。 走到熬烈的身边,卢闵道:“敖将军,什么事情?” “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了?”熬烈一听卢闵这公事公办的口气,一下子憋闷,好像两个离了十万八千里一样。但是事实上,本就是如此。 “如果将军没事的话,请不要耽误我的时间,排泄渠道最迟要在明晚之前完工。” “谁说我没事?我的伤口很痛,你帮我看看。”说着,掀开衣服,将染血的伤口显现在卢闵面前。 本就是自己伤了他,卢闵自然有一份愧疚,加上这人能带人来救灾,自然让卢闵小小的欣慰了一下。于是蹲下身来,查看了一下伤口。 “没事的,伤口愈合得很好,没几天就好了。” “那为什么这么痛,你帮我吹吹?”熬烈心情大好的看着卢闵蹲在这里的样子。 卢闵无奈,轻轻的吹了一口气。然后埋怨道:“又不是小孩子,这样有用吗?” “谁说没用,现在好多了。”好像经过卢闵吹的那口气之后,伤口真的奇迹般的减轻了痛苦。 卢闵站起来,眼前一白,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你怎么了?”熬烈看见卢闵的样子,也不由得疑惑。 “没什么。我过去了。” 熬烈看着卢闵的背影,瘪瘪嘴。 【第二十四章】鸿飞冥冥日月白 偌大的猩红流苏帐内,传出了莫名的呢喃之声,空旷的殿堂,染出旖旎的颜色。 ………… 守夜的侍婢尽职的站在帐外,听着这令人脸红的声音,面无表情。 叩门声响起,任五快步而入跪于帐前。 “家主,御天少主在灼烨救灾。” “救灾?我才闭关出来,就听到这么荒谬的事情,怎么以前没发现我的好儿子有一颗善良的心呢?”东里夜嘴角一勾,轻轻一笑………… ……………… 任五任命的等着男人的怒火,可是却听见哧哧一笑。里面的人褪去脸上的,支起身子,徒留一个完美的剪影。 “既然连家里的事情都能够抛下?看来还真是非同凡响啊?是不是我该派个人去看看?” 任五一惊,压下极度的恐惧,道:“家主不必担心,少主自有主意。” “哦,他的主意就是违背祖训,毁了我既定的安排?” “家主,不是……唔……”任五的口中溢出血,但被硬生生的咽下去了。 “任五,你跟在天儿身边也许多年了,我不记得给过你欺上瞒下的权利?” “家主恕罪,属下不该隐瞒不报。只是少主的计划,属下也不知道,怕贸然揣测,坏了大事。” 东里夜哼了一声,随即笑道:“还记得我把你送给天儿的时候说的话吗?” “属下没忘。” “那就好。去告诉天儿,如果只是玩玩,可以。若是认真了,哼,可是会,很痛苦的。”东里夜捋了捋额前的湿发,“好了,下去吧。” 任五不相信家主这么轻易的放过自己,抬头看了一眼。鬼魅一样漂亮的眼睛,正带着幽暗的光芒盯着自己。任五迅速的抽身,告辞离开。 “夜……再来嘛……” “滚。”身下的少年脸色一青,带着眼泪抽噎道:“小奴做错了什么吗?” “还要我说第二遍吗?” 少年迅速下床,惊恐的抱起床边的衣物,离开了这个刚才还一脸深情的男人。东里夜披着单衣,走到窗前。婢女迅速收拾床上的秽物,偌大的房间又回复了空旷,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只有一个声音,无限唏嘘的喃喃自语:唯,你究竟到哪里去了? “不要去!”东里御天将莲珏拦在门口。 莲珏挥开御天的手,冷冷的说“你有什么资格不让我去?我……” 东里御天一手扣着莲珏的后脑勺,一口咬上莲珏的嘴唇,堵住了即将说出的话。预感莲珏口中说出来的话,那一定不是自己想听到的。 干嘛总是那么倔强呢?非要自己做出点强制的事,否则这人就完全不服软。 莲珏奋力的将两人分开:“这里随时都有人过来!”他的声音中带着气息不稳的感觉,有些沙哑的样子,让东里御天喉咙有些干。 “难道就不能是因为我喜欢你,我不想你受伤?你也知道瘟疫有多严重,你要是染上了怎么办?” “东里御天,不要假好心。我们之间有的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 东里御天一再告诉自己,不能再像第一次一样,巧取豪夺。可是每当自己想要对他好一点,这人又想刺猬一样将这件事拿出来扎人。 世间的交易,无非是你情我愿,但是这桩,却出乎意料。东里御天这辈子还没做过这样亏本的交易,想想就生气。 “那么,我们来好好清算一下这个月的帐。既然我付出了这么多,你也该还了吧。” 莲珏脸色一变。“你等我去了回来再说,一定好好的还给你,一点都不剩。”这话说得咬牙切齿。 但是东里御天没给他换转的余地,直接将人摔到床上。“我怕你去了就得了瘟疫,我怎么敢碰你。” “东里御天,你今天要是……我一定会恨你的。” “那就恨我吧。”东里御天不屑的挑眉。 然后,莲珏的衣服被撕开,东里欺身而上,张口咬住了莲珏的脖子,就像咬着一朵脆弱的花,摇摇曳曳,颤颤巍巍,这模样,直教人想要吞咽入腹。 莲珏只是睁大眼睛,紧紧盯着身上的人,他告诉自己,这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心中本能的抗拒。 东里随手拿起一条带子,想要覆上莲珏的眼睛。那双迷蒙的而细长的眼睛,沾满了朝露,鲜艳得如同青莲上的碎金。贝齿咬着嘴唇,好像等待着采撷,这是多么糜艳又罪恶的场景。 当然对于东里御天来说,罪恶当然不算什么,但是在眼前人面前,忽然承受不起这两个字。 每次压抑着心中的狂热,想要将人彻底蹂躏的,眼前的人又偏要挑起,挑起之后,偏偏又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自己下不了手,这种感觉,就像冰火两重天一样让人崩溃。 血气上浮,东里的眼睛变成有些深邃的红色。 【第二十五章】花非花,雾非雾 就在迷雾一般的红色外,谣言却风生水起,传言为了控制瘟疫,军队会把所有的人赶到瘟疫最严重的地方桑罗,封闭城门,任其自生自灭。恐慌弥漫,让江村再次蠢蠢欲动。 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情感比恐惧更加真实。这是人的天xing,是趋利避害的本能。所以一听到这个消息,九月就坐不住了。 九月就是莲珏在来江村的路上在水中救起来的孩子,之所以叫九月,是因为家中贫穷,根本无人识字,生于九月,取名,亦叫九月。这孩子十四岁,有点黑瘦,个子也不是很高,但是一双杏眼炯炯有神。 前几日,九月醒来,莲珏正巧想起去看看这个孩子。得知眼前这个清雅俊逸的青年就是珈蓝的陛下后,他惊讶得睁大了眼睛。自己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能见到陛下,还能这样靠近。突然有点感动,又有点愤恨。但是对于上位着的敬畏却无法降低一点。 这种感觉很强烈。九月很小的时候,村上恶霸占了他家的田地,父亲上门讨个说法,居然被活活的打死。母亲报官,却得知要凑齐一百两的银子才有机会面见青天大老爷。一百两?对于九月家来说,一百年恐怕也挣不到。此事不了了之后,九月和母亲相依为命,日子虽苦,可也平静。谁知却遇到这样的水灾。母亲?!九月突然想起母亲,为什么不见母亲在哪里。 九月一溜烟的下床,急忙在莲珏的脚边跪下。 “皇帝陛下大人,我的母亲呢?” 听着孩子的称呼,看着他眼睛里面希冀的光亮,莲珏突然无法开口。怎么忍心将这个残忍的消息告诉眼前这个孩子。 九月精明,一看莲珏的脸色,怎么能不心中惶惑。 “母亲,她……走了吗?”九月的眼睛里面顿时集聚了一汪湖泊,豆大的眼泪掉下来,砸在莲珏的心中。九月想起,在河水中,母亲将自己高高的托起,任由河水淹没了口鼻,而自己最终也没能上岸。 莲珏不假多想,蹲下将这个无助的孩子抱在怀中,任由孩子手足无措,嚎啕大哭。 哭吧,将一切的尘埃都哭尽,将失去母亲的委屈都哭完,将这些年来的种种都发泄出来,只有这样,我才觉得好受一些。 因为,作为这个国家的君王,我不能放任自己哭,所以,请让我自私的以为,朕也可以哭的……这个人间,有泪水的滋润并不是那么荒芜而贫瘠。 九月从收拾房间的嬷嬷哪里听到这个传言,怎么也坐不住了。虽然母亲走了,可是小叶还在那儿。 跑起来的九月像一阵风一样,模模糊糊的记得皇帝陛下大人住在哪里就往那里奔去。心想,不知道自己去求他,会不会有用?可是,小叶是除了母亲以外,对自己最好的人,不能放弃。想到这里,九月给自己鼓了一口气。 跑到房间门口,九月收敛了一下粗气,准备推门而入。 东里御天正在莲珏那白瓷一样的皮肤上一点一点的蚕食和膜拜,莲珏忍着,硬是没有出声。感觉到外面有人,莲珏和东里御天瞬间都反应过来。莲珏开始无声的挣扎。东里御天一手抓住莲珏的手,另一只手上突然多出了一把柳叶一样的淬着蓝光的刀。 看样子,东里御天是准备在那人进来的瞬间将人秒杀。莲珏一看,焦急的更加的想要反抗。 九月正想推门,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自己的头,自己要见的人是皇帝陛下大人,要是鲁莽的进去,万一皇帝陛下大人生气了怎么办? 于是,九月小心翼翼的轻轻的敲了一下门。 东里御天放任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莲珏的身上,莲珏感觉很重,可是不敢再翻腾。 “皇帝陛下大人,您在吗?” 莲珏有些气闷,终于出声道:“什么事?你在外面说就好。” 九月想幸好没冒失的跑进去,于是做了个揖说道:“皇帝陛下大人,小的真的不是有意来打搅您,是因为小的听说陛下要将瘟疫的人困在桑罗,不让他们出来,小的才来求您,请不要这么做,好吗?” 莲珏一听,心中一酸。再看一眼身上的人,就更加的心酸。百姓都在水深火热中,自己这个皇帝居然被人压在床上,一时间百感交集。 “皇帝陛下大人,您在听吗?” “嗯,九月,这件事朕会好好的处理,不用着急。” “皇帝陛下大人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朕保证。” 九月一喜,高兴得手舞足蹈。“谢谢皇帝陛下大人,太感谢您了。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福寿安康,得偿所愿的。”说完,蹦蹦跳跳的走开了。 “起来,我喘不过气了。”莲珏这才冷淡的开口道。东里直起身,收起细长的刀,转身从旁边一堆的衣服中掏出一个红色的瓷瓶。 “吃了它。”东里御天将一粒丹药放在莲珏的面前。 莲珏一看,脸色很不好看。这人落井下石还不够吗,还要怎么样? “要是你背着我找别人怎么办?吃了它,我就放你走。” 莲珏一听这该死的理由,脸都气绿了起来。不过为了赶快离开,一把将药丸放进嘴里,像要分尸一样将药嚼碎,一股脑的吞了下去。走之前还狠狠的盯了东里御天一眼。 东里御天慢吞吞的穿好衣服,看着莲珏那百种感情交杂的眼神,放肆的大笑起来。直到任五出现在房间。 “少主,那颗丹药可是您的血练的?那样太伤身了。” “那点血算什么,谁叫父亲把我的血弄得这么百毒不侵,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其它更好的了。” “家主会很生气的。” “生气?他有什么资格?这些年来,除了复仇之外和那个人之外,还有什么事情能够触动他。不过,也许我能送他一份大礼,让他无暇顾忌这里。” “您说的是?” 东里御天眼中闪过狐狸一样的精光,拍了拍袖口,带着笑意离开了房间。 【第二十六章】绵江星河影动摇 洪水已经蔓延到了最高的警戒线,插着测量水深的木板已经快不见踪迹。恶浪拍打两岸,畅快的示威,仿佛想要挣脱牢笼,投向未知而广袤的土地。 “小心!”一个声音急促的大喊响起。 卢闵恍恍惚惚,看着即将挖通的分洪大曲,心中一松,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倒。 哗哗的洪水,卷起岸边的沙石,眼见就要拥抱这泛白的狂狼,一只手却拦腰抱住了卢闵。卢闵打了个寒颤,浑身冒出了冷汗,惊醒了一半。 “谢谢。”卢闵猛抬头,看见熬烈的脸,心中漏跳了一拍,面露尴尬之色。 熬烈用两根手指抬起卢闵的下巴,轻佻的说:“我们更亲密的事情都做了,这点小事还说谢谢?” 卢闵一听,知这花花将军的毛病又犯了。连忙看了看周围的人,直起身来。 “胡说什么,让人误会。” “误会?谁敢误会我们的亲密关系?”熬烈故意曲解的回答,还加强了“亲密”二字,好像生怕别人听不到。 卢闵知道说也无用,于是不着痕迹的退出熬烈的气场范围。这人不管是什么用意,自己都不打算奉陪,也没精力奉陪。 熬烈见卢闵不接招,本来调笑的话也说不出口,心道:这人真是木讷,无趣得很,要不是长得好看一点,早在那一刀之仇的时候,就该毫不留情的剁了。 卢闵唤来监工头子,问道:“让你差人去瞿浊的下游查看,应该将沿河的人疏散了吧?” “是。” “那,渠道的渗水情况如何?” “大人,渗水严重,不消一天,洪水就会冲过来的。” 卢闵皱眉:“没有一天的时间了,现在就要泄洪,挑选二十人人跟我走,其余人马上撤出渠道。” “太危险了,大人,让属下去吧。” “这件事是在下的失职,拖了这么久,已经有负圣望了,不要说了,去准备吧。” 残月东升,卢闵带着二十人出现在两河的交汇处,月光的黯淡,衬托出星子的明亮,碎钻的光亮洒向大地,空旷而虚无,眼前只有无边的泛滥的河水,吞没了无数生命的河水。 谁能知道这平日里被当作生命河的绵江,狂暴起来,是这么的残酷。百姓盼的,不过是一份岁月静安的日子,一个不是太过残暴的君主而已,然后伴着自己最亲爱的人,走过短暂的生命。 凉了,有人添衣;渴了,有人送茶。星夜长读,不需要红袖添香,只需要有个妻子,在身旁静静酣睡。还要,交一个挚友,踏月而来,仅为满园的荷花又得一岁枯荣。 卢闵望着天空,心中叹息一声:父亲,这平凡的幸福,其实是存在的吧。 二十人又分成两组,十人将绳子困在腰间,一端系在岸边的树上,拿起工具。决口一旦挖开,下面的人根本无法及时上来,就算绳子也未必能救人一命。卢闵清楚的知道这点,但是总归是又人需要去做这样的事情。想到这些人肯定会有牺牲,卢闵就一阵气闷。但是,深吸一口气,抬头对十人道:“你们知道下去的危险吗?” “知道。”回答异口同声。 “本官保证,上面的人,与你们同生死,只要你们不放弃,所有人都不会放弃。” “明白。” 响亮的回答,惊散了树上的乌鸦,猫头鹰也展开巨大的翅膀,朝着暗云飘过的月亮飞去。 莲珏正守在瘟疫的大营,一刻也不能合眼。这是一个讯号,告诉所有的人,皇帝陛下并没有放弃这些的了瘟疫的病人。 这一招很险,却十分管用。只要皇帝在,百姓就放心了。 面色严峻又苍老的刘御医走到莲珏面前,略微一拜。 “陛下,现在瘟疫十分的严重,有好几个大夫都感染了,保重龙体要紧。” “现在什么最要紧,朕还分得清楚。你只说实情。” “不容乐观。瘟疫之源,在于水,如果水不褪去的话,只要沾染了水的人,都可能染上病。如今能做的,只是等水散去。还有将所打捞的尸体撒上石灰,焚毁。” “这件事朕即刻差人去办,但是你等立刻研制出治疗瘟疫有效的药方。” “定不辱命。” 就在这金石一般的承诺出口时,滔天的洪水也找到了出口。 狂暴的野马,挣脱了缰绳的束缚,狠狠的将御马的土石一起席卷,奔涌着向瞿浊河而去,霎时,天摇地动。 更加惊险的救援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七章】问君归期未有期 莲珏不在的日子,卿瑶只能仰望着碧海青天一遍一遍的思念。这种感觉幸福但很苦涩,如同陈年的酒一样醉人。 平生不会相思,才要相思,便害相思。对着铜镜,看韶华匆匆而过,成为一种永远无法企及的姿势。 等待很美,因为得不到,所以永恒,精致的画布,挂在墙上,沾满灰尘。 入夜,景澜宫被微风包裹着,虫鸣带着喑哑的软音,好像在对着情人诉说衷情。 卿瑶纤瘦的手指夹着笔,尖端的浓墨已经干涸了。叹了一口气,卿瑶再次沾上墨汁,又久久不能下笔。 想给陛下写信,提笔却无言以对,无非想你二字,却欲说还休梦已阑。 终于落成,纸上只有一首被前人念过数百遍的诗。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若是夏季过了,等到秋天,黄叶漫飞,月高云淡,陛下会回来吗? “皇后娘娘,夜深了,您还不休息吗?”宫婢小薇出声道。 “等会儿就休息,今儿个不守夜,下去吧。” 小薇不仅没有施礼离开,反而莲步一迈,向前进了一步,走到了卿瑶的身边。 “这小诗可真有意境。皇后娘娘?” 卿瑶突然觉得不对头,抬头一看,小薇和平日里倒是有点区别,一双眼睛锐利了不少,身材也有些不同。 心中暗自一惊,却见小薇又退后两步,没有其他的动作。 “你不是小薇,究竟是何人?” “皇后娘娘,是我。”小薇撕下脸上的面具,露出脸,侧面看来,白皙明亮,一丝秀发垂在耳边。而另一半脸,暗黄的疤痕横亘,刚好将女子的最美丽的脸蛋弄模糊不堪。 “玲珑?你怎么在这?”卿瑶惊呼。 这个叫玲珑的女子冷冷一笑:“公主怕你在异国他乡的,受了委屈。” 玲珑,嘉凰公主身边的第一大侍女,擅长易容,xing情冷冽。卿瑶以前在丹玺皇宫的时候,曾经在嘉凰公主身边伺候过一段时间。自然是认得此人。 “公主还惦记着奴婢?” “怎么能不惦记。公主差我前来,就是来看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可别再自称奴婢,可受不起。” 卿瑶一听,也知道其中的重大,只是还没习惯,原来自己已经是一国的皇后。 之听得玲珑又说道:“不过以后这个皇后还存不存在,还很难说。” 此话太过毒辣,就是卿瑶也未免脸色不好。 “既然如此,玲珑次来,竟是为了什么?” “公主说,你当皇后固然很好,要是能为丹玺国做出贡献,那就更好了,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我凭什么要听你们的。卿瑶在丹玺已经无依无靠。” 玲珑刀疤的半脸抽动一下。“这么快就背叛自己的国家,真是快呢…不过公主好心,找到了你失踪十年的妹妹,你想见她吗?” “你说什么?” “还没听清楚吗?”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妹妹肩上的梅花烙,又美丽又特别。”玲珑莹莹然施了一礼,拿出拓映下来梅花烙的锦帕放到卿瑶面前,温婉的一笑,两半不一样的脸,看上去对比明显,明艳而且险恶。“玲珑先告辞了,以后会常麻烦皇后娘娘的。” 卿瑶看着离去的玲珑,将锦帕拽在手心,颓然的坐在床上。黑衣的彦景凌坐在屋檐上,刀锋凌冽,可是收敛在刀鞘中,半点不见锋芒,看着走出去的人,未发一语。 悠长的静谧中,有风吹过景澜宫,吹起彦景凌的衣角,吹过天边,吹到白浪滔天的泄洪渠。 “快!把手伸出来--”水拍在每个人的脸上,身上,眼睛里面是无边的水雾,每个人都狼狈的很。 月亮和星光同时泯灭,整个大地黑得荒唐。加上浪的狂妄,几乎看不清要救的人在哪。 绳子绑在旁边的大树上,咯吱咯吱的作响,好像无尽又狂乱的梦魇。 “卢大人,不好了,我们站的地方恐怕要被冲垮了。” 卢闵一听,眼中通红,看着还在水中挣扎的人,头也不抬,还在继续将人往上面拽。 只有到这个时候,人才会承认自己的渺小,在洪水面前,微不足道。可是,怎么能放弃,他们是珈蓝的功臣,难道其他的人能心安理得的离开? “大家继续用力,尽最大的努力,将人拉起来。” 一个,又一个,终于挣脱夹杂着沙石的恶手,踏上岸,心中涌起了一股劫后余生的欣喜,但是看着还在水中挣扎的人,又陷入深深的担忧。 终于,又是一个大浪打来,脚下的沙石又松动了一些,有些坚守不住地向水中滑去。 “快要塌了,先撤一部分人!”卢闵的声音嘶哑,大声命令道。 “大人,您先撤。” “撤!” 【第二十八章】回首难觅情深处 话音刚刚落下,只听见又一声怒吼,巨大的浪花将人打开几米,身子随着水的压迫向旁边倾倒。绳子一滑,抛开了好远。 留下的三人,包括卢闵都心中一凉。那时,一人眼疾手快,在绳头将要滑落的瞬间扑住了绳子。 站在远处的人,看着渠边惊险的一幕,也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卢闵虽是一介书生,但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相反,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正义感和责任感,甚至让他看起来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光耀夺目。出来的人中,多半是熬烈带出来的将士,他们突然觉得,这个文官的身上,其实有着武将的坚韧,让人敬佩。 可是,现在的情况不是剑能解决问题的。江中那人,身上的绳子被残木挂住,已经溺水昏迷。现在僵持不下,无疑是失去了救人的最好机会,否则就算救上来恐怕也是一具尸体而已。 而且,自顾尚且不暇,何况救人。 “卢闵呢?” 搀扶的站在旁边,已经筋疲力尽的几个人,看见出现在面前的人,几乎要泪眼盈眶了。这些人里面有几个本来就是熬烈手下的将士,对于这个心中的将军,简直就如同天神一般的敬畏,此时看见无疑是见了救星。 “将军,卢大人在那边。” 熬烈顺着手指的方向一看,卢闵紧紧咬着牙关,全身绷紧,手中的绳子,不能松动分毫,面孔虽然惨白,却散发着不一样的俊逸。 “你们都回来了,他在干嘛?” 将士想要仰长叹,将军啊,你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在说风凉话? “将军,卢大人让我么先撤,自己还在那里救人。” “他是白痴吗?” 话音还未落,熬烈的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冲了过去,因为卢闵的嘴角,分明渗出了一缕鲜血,煞是刺眼。 感觉到肩上一只强有力的手撑住了,正想说谢谢,却被人抢过了手中的绳子,卢闵艰难的回头一看,竟是熬烈! 熬烈被这满含感激和希望的眼神一看,顿时浮想联翩,这样的话,今晚说不定就有理由将人收入帐内,春宵一刻,该是多么的惬意。 看见熬烈嘴角的微笑,卢闵的理解是:这人总算还是善心未泯,救人确实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于是咽下翻涌的气血,想到熬烈身手矫健,当即说道:“敖将军,你能下去救他吗?” 熬烈翩然一笑,自认为很潇洒的回应:“当然可以。” 说完以后,他看了一眼浑浊的河水,想到里面各种的小虫,突然被泼了一瓢冷水。这个……难度……还真……大,谁知道如同熬烈这样的人其实最害怕小小的虫子呢? “敖将军,求你了。” 熬烈咽了下口水,不想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那么露骨。当即脱xia从不随意离身的盔甲,三下五除二除掉上衣,露出精壮的但是横亘这着几条伤疤的上身。下身留着亵裤,将裤腿挽起,看上去就像一个跃跃欲试的少年。 ‘轻松的一跳,顺着绳子,拉住了溺水的人,将树枝一掌劈断,带着人顺利回到了岸上,卢闵带着感激和爱慕的眼神眼看着他。他仰天一笑,搂着人潇洒的离开。’ 事实上以上的过程完全是熬烈在电光火石的瞬间臆想,下到水中,才发现水有多深,冲击有多大,移动起来步履维艰。沙石冲刷,擦过皮肤,顿时有些刺痛。如果还有什么蚂蟥的话,想想就恶心。 所有人一眨不眨眼睛的看着他。熬烈继续前进,每移动一步,身上的力量就耗尽一分,水流湍急,让人心都湿透。摸索着将溺水的人抓住,熬烈本想用内力劈开枯枝,可是刚烈的掌力打在水中,就像陷入泥潭一样绵软。 熬烈呛了一口水,赶忙深吸一口气,然后潜入水下,将树枝勾住的衣角割开,树枝一去,岸上的人再一用力,就容易得多。 就在溺水之人被推向岸边的时候,众人都心中一松。赶忙将人平放,按压胸部,想要将呛进去的水压出来。 熬烈想要爬上岸,可是异变陡生。一个异常凶猛的大浪打来,本来松动的土块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滑落,熬烈还未完全上岸的身子一斜,又掉入水中。 突然的没顶,让熬烈措手不及。口鼻中都被侵入浊水,可是没有一丝的空气。 那一刻,好像万籁俱寂。他可以感觉到跨下有一条小鱼游过,又好像是一只泥鳅,痒痒的。 熬烈心下一动,自己戎马半生,功名未尽,竟是这般荒谬的死去? 死亡,从来都是那么轻易,好像上天根本没有什么好生之德。 这样的寂静也只有短短的一瞬,熬烈的手碰到了那条麻绳,于是使劲一抓,将身体带出水面,偷了一口气。 “抓住我的手。”卢闵焦急额喊着,半个身子都探出岸边,将手伸到熬烈的面前。掉落的那块土地,早就冲走了,好像岸又远了一点。 熬烈极尽全力的拉住了卢闵的手。他感觉到,卢闵的手触感很好,虽然不大,但是骨节分明,此刻显得更加的有力。 水愈加的急了,两人的手紧紧的拉在一起,风浪中,熬烈只看见卢闵一双清凉的眼睛,里面盈满了悲悯和怜爱。 后来据熬烈讲,就在那时,他觉得卢闵的眼睛那么美,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独一无二的涵义。他突然不可自拔。 卢闵的说法是,不管是谁处在那种情况,自己都会伸出手的,都会是那种眼神,根本就是熬大将军理解错误。 不过当时,大家松了一口气,搀扶着的回到了灼烨。 水患解除,莲珏的身子微微的靠在椅背上,百姓的脸上终于阴霾稍解,带着一丝的希望。 【第二十九章】思君年华与朝暮 水灾的解决,在于稳定人心。这几日莲珏除了没有住在难民聚集地外,大部分时间都在百姓中间,这让许多人看在眼中。即便只是排场,这也足以让人感动。 人心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坚硬如铁,有时侯却柔软如丝。 起初,莲珏到来让人们惊慌失措。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他,掉了脑袋。古往今来,灾害中丧生的人,远远不及上位者翻云覆雨间牺牲的多。几天的相处,大家才发现陛下很忙碌,除了不太爱笑之外,其实并没有传说中那么恐怖。 其实莲珏并不排斥呆在百姓中间,虽然有危险,但是心中却很宁静,这是在宫中从来无法体会得到的东西。 逝者已逝,生者坚强,不信来世,不信虚无,只是愿意抓住仅存的现在,相知相守。 莲珏身为帝皇,注定要为了珈蓝而挺起胸膛,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要为自己而坚强。在他内心深处,对于生并没有多么的渴求,生也无涯,死亦不惧,仿佛人生逆旅,不过繁华盛宴散如梦,往日悲欢转眼空。有时候莲珏也会嗤嗤的笑自己,真是矛盾呢,也许只有这点微薄的权力,才让自己想活下去,也必须活下去。 九月掀开帘子,小心的将头伸进去,看见莲珏正在写字,又缩了回去,莲珏停下手中的笔,向门口望了一眼。 几个孩子神神秘秘的凑在一起。“进去啊,这是我娘亲做的大饼,可好吃了。” 九月故作郑重:“皇帝陛下大人,最不喜欢有人打搅了。” 女孩子柳叶眉一挑:“你不是给我们说是陛下救了你,对你可好了吗?你去试试啊。”晓晓心中正想,九月凭什么就可以让皇帝陛下大人另眼相看。 莲珏知道有人在外面,于是道:“有什么事,就进来说,一起进来吧。” 几个孩子刚才的精明劲儿一下子就卸了,低着头走进房间,好像犯了什么错误。 “你们这是干什么?九月,你手上拿的什么?” 九月将手中的碗放在陛下面前,褐色的桌案,泛黄的瓷碗,粗糙的花纹和看上去很劣质的大饼就一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形态。 孩子们突然意识到,这只饼好像和精致的皇帝陛下大人格格不入。 “皇帝陛下大人,这是晓晓的娘亲做的饼子,可好吃了,您要尝尝吗?”孩子们忐忑的看着陛下,心中一慌。“要是您……不想吃也没关系,我们这就拿走。” 孩子着急的直接想撤退。莲珏伸手,将饼拿了出来。掰了一小块,放到嘴里。细嚼慢咽之后,突然露出了一个极淡的微笑。 这个笑容可把在场的小孩子怔住了。皇帝陛下大人居然笑了。 晓晓嘴快:“皇帝陛下大人可真好看。”说完,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生怕陛下生气了。 “嗯,很好吃。” 其实,口中的饼子,味道和皇宫中的山珍比起来,真的算不上好吃,只是咀嚼的时候,有种安心的感觉。莲珏宽慰,至少说明,百姓现在不是无饭可吃。 孩子们心中高兴,也不敢多留,就急急忙忙的出去了。只剩下莲珏一边吃着大饼,一边看着附近乡县近些年来的记录。 “刚刚听木枫说你不想用午膳,我可是亲自带了粥给你送来。” 莲珏知是东里御天,想到他给自己吃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药,心下一烦,干脆不理。东里御天将手中的食盒放到一边,轻轻的拿出来。 顿时,房间里面米香肆意。有些甜,有些咸,有些醉人。莲珏确实是两顿没吃饭,闻着香味,肚子也没节操的叫了起来。 “不用了,你拿回去吧,我吃这个饼就好了。”莲珏怎么也不肯承认自己真对那粥有垂涎欲滴的感觉,抓起饼子就吃,还故意用饼子遮住视线,不去看粥。 “小心,别噎住了。”东里好心的伸出手,想要将莲珏手中的饼子拿下。哪知话还没说完,莲珏气息一滞,咳咳,真的--被噎住了。 东里看着莲珏有些涨红的脸,嘴角一勾,强忍着没笑出来。端起粥就放到了莲珏的嘴边,莲珏也顾不得太多,勉为其难的大喝一口。东里用手不断的拍着莲珏的背,拍着拍着,就缓了下来。 “东里御天,把手拿走。” “过河拆桥的人呐。”东里御天用欠扁的语气说道。“刚才谁说不喝的呢?” 莲珏感觉到那只手不安分的游走,一时气结。 “你又要怎么样?” 东里御天俯下身,轻轻的舔吻莲珏的嘴唇,把刚才喝粥的时候留在嘴角上的东西粘液,一并吻了去。 “啊--皇帝……陛下……大人,我是来拿刚才的碗的。”九月尽量埋低脑袋颤颤巍巍的说道。 东里御天哭笑不得,上次也是这个小鬼,这次还是这个小鬼,看来两人命中有些犯冲。 “小鬼,你刚才看见什么了?”东里御天不爽的问。 “没……没什么。” “真的吗?”东里御天散发出强烈的压力,让九月差点想哭。 “真……真的。”九月千真万确没看见什么啊,只是看见这个人的弯着腰的背影而已。 “不要欺负小孩子。”莲珏不满的开口。 “你说怎么就怎么,小鬼,还不走?” 九月忙不迭的逃出房间,临走还没忘记那只碗。这直接导致以后九月总是被东里御天恶整,很多年后,九月才知道为什么。 【第三十章】年年陌上生秋草 焚化池中的尸体渐渐都沉了下去,沸腾的水面,消融着一切瘟疫存在的痕迹,这个无比巨大的池子,就像轮回转生的漩涡,将原本存在的人痕迹洗尽,打开一个未知的世界。 有些东西会消失,有些东西却会被人记住。时光中的一颦一笑,开出了妍丽的故事,三月的桃花,生于灼烨,单纯而美好。站在池边的人,或眼泪夺眶,或面色冷峻,却无一人出声,天地间除了静默,只有孤单掠过的飞鸟。 有些人,伴着我们走过了无数的岁月,有一天我们侧视身旁,却发现空空落落。有些人,给过我们苦难,讥讽和嘲笑,但是世界上若少了他们,却又茫然无措。 九月最终没能看见活着的小叶,晓晓的娘亲也没有等到丈夫回来,期待太多,终究成空。 江村水患一除,加上研制出来的良药,瘟疫也得到了控制。那些害了瘟疫死去的人,尸体带着病源,家人无法安葬,只有集中的焚毁。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半月。 半月之后,云散雨霁。 莲珏站在高处,迎着风,目视着远方。青山披霞,绵江如镜,白衣胜雪的莲珏,衣袍烈烈作响。 无边的江山,其实都算不得什么,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天下,不是一草一木,不是江河湖海,也不是堆砌的华丽诗文,更不是一手遮天,而突然寂寥的时候,转身,发现原来一路有人同行。 莲珏想着想着,竟然生出些难得的畅快。 离开梁都已经两月有余,浓夏已过,蝉鸣止息,虽然都多次收到彦景凌发来的密报。朝堂上不是很宁静,但是莲珏却以绵江事情未完为由,迟迟没有动身。一则是绵江真的有事,二来东里御天硬是拖着莲珏到处游玩,美其名曰:考查民情。 熬烈这些日子缠着卢闵打打闹闹,虽然没真的得手,但是便宜占了不少,为表感谢,就将绵江这些年官员的贪污腐败的账本,讨好似的送给了卢闵。卢闵一看,七窍生烟,这群人真是太过分了,每年贪污的修堤坝的银子,都快赶上国库一年的收入了。 所谓秋后算账,是真的秋后才有时间。莲珏本想亲自处理,但是被东里御天毫不留情的拒绝,转而交给了卢闵。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天渐凉,云愈淡。白露唏,秋草生,年年陌上,旧曲悠扬。 绵江恢复了温柔的模样,像一只圈禁的小羊,老实地在自己的地盘缱绻。好像前段时间造成家破人亡的不是它这个罪魁祸首一样。 东里御天和莲珏换上常服,走在街上。长街虽然少行人,但是两人一出现还是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莲珏本不想出来,可是拗不过东里御天的死缠烂打,在某种程度上,东里御天的脸皮还不是一般的厚。最重要的是,莲珏也想看看,自己的国家和子民,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永远不低谷灾难的力量,却永远也不要低估生命的活力。小吃摊、胭脂坊都开了门。水患肆意之时,谁曾料到自己是最后的幸存者。 酒楼结彩,庆贺开张,略有花发的老板豪爽,免去食客的银两,尽情的吃喝。有时间的就进去吃,匆忙的就在路边摆上水酒,随便畅饮。莲珏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微笑,声声祝福,比任何节日都喜气。 “路过的客人,来喝杯水酒吧?”客栈的老板看见路过的两人,招呼着。 不好拂老板的意思,莲珏和东里御天也进入酒楼,在窗边坐下。 “好香。这是什么酒?”东里御天平生爱酒,自然知道这酒香浓醇,沁人心脾,定是难得的美酒。 “客官可知我们这为什么叫灼烨?灼灼其华,烨烨桃花。自然是三月桃花酿酒,才得这么香醇。不过这是陈年酒酿,今日一喝怕是许久没有了。”东里豪放,举杯就饮,更有佳人在旁,心生畅快。 莲珏拿着酒杯,细细嗅着,这香好像透过鼻端,直窜入心底。“老板,这酒比之仙霞酒何如?” 老板没想到这个清冷的男子会出言,深深一看。世上果真有这样的人,清如莲,寂如雪,淡如风,晓如月。 半天才回过神来,笑着道:“传说中享誉各国的仙霞酒贵如黄金,老朽无福一饮,但是桃花酒却物美价廉,与民同乐,在老朽看来,这才是造福百姓。” 莲珏细细的抿了一口酒,看似无意,实则有心,接着问到:“老先生莫不是出生书本网?” “客官好眼力。老朽姓顾,家中世代书香,先祖也曾位列高官,但是老朽年轻之时,屡次春试,皆不中,后来先帝取消了春试,顾某只得开起酒楼营生。” “若是现在还有机会为官,老板可曾愿意?”莲珏的话一出口,东里御天就笑着摇摇头,还真是个皇帝命,这种时候都不忘国家大事,真当这是出来考察民情吗? 而老板一听,知是遇到贵人,当下有些激动道:“若是如此,顾某虽老,也愿意为国尽力。” “那好,老先生就拿着这个去找卢闵卢大人,他自会安排。” 顾老先生接过玉佩,上面隐约的龙纹让他狠狠的吃了一惊。莫不是这人就是当今陛下? “陛……”老板被这个想法震惊了,顿时老泪纵横,屈膝想跪,却发现人已经走到门口,东里御天转过身,诡异的一笑,将指尖放在嘴边,做了个手势--闭嘴! 【第三十一章】道是无情却有情 有人说,秋天河畔的小草就可以改变星辰的位置,微小的蝴蝶煽动翅膀,就能在千里之外造成大风,那么,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究竟又能改变些什么? 莲珏从梦中醒来,总有一种如在水中的错觉,沉寂,无风。忽而,背心冰凉,冷汗浸湿了鬓角。 一个月之前的绵江之行,忽然还在眼前。只是,想起来的时候总有捧住心脏的动作,明明一点不伤感的,只有平静得心凉。 “东里御天,结束吧。”莲珏躺在草地上,望着悠悠而过的白云,那么淡。 东里御天正雀跃的结束了一个绵长的吻,明明,感觉得到那人的情动,却忽然听到这样的话,一时间恨不得那个吻永远也不会停止。 “为什么?” “我是莲珏,是珈蓝的皇,我也是男人,你忘了吗?”这句话包涵很多的东西,让东里御天也猛然惊醒,九个月,万物来不及完成一场轮回,等不到苍穹飘雪。 好像年少一样,拼命的喜欢上了一个人,然后想把天下都搁在他的手心,愿意背叛所有也成全他,偏偏,他不需要。 他高雅,他冷决,他其实一点也不相信你,他不肯将真心拿出一分一毫,而且他从骨子里是个骄傲的男人。本来想将世间的风景看遍,却发现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东里御天直起身来,收敛了一切的表情,只是这样的表情更加的让人觉得恐惧,也更难过。 “哈哈,原来是我太唐突。终于还是到不了一年之期,原本我以为,要是一年的时间让你爱上我,我就放弃所有,原来,不可能啊。” 是梦就会有醒来的一天,是约定就会有结束的一天。原本也只是一场追逐,东里御天却发现,想要抽身而退是那么的难。 “你可知道,你侵犯朕的时候,朕立下的誓言。”帝王的誓言是必定要兑现的誓言,只是他立誓--一定要杀了这个人。 东里御天嘲讽的一笑:“我以为你那可笑的誓言,会改变。” “有的人会变,但是有的人不会。”就算再想改变,也无法逃脱枷锁。我赌不起,信不了。可是我不愿意再沉溺了,一个君王,怎么能把一切寄托在一种虚无缥缈的感情上。 “这就是君王吗?” “是。” “若有一天,你不再是君王,你还是不肯吗?” 莲珏不语。其实,没有那一天的。那一天的到来,也意味着死亡。 “你想怎么样,杀了我?”凭着怀中的一把匕首? “是。” “如此的坦白,有什么万全之策?” “你现在还能动吗?”莲珏说得很轻很轻,眼睛看着远方,有种模糊的惆怅。 “不能。”东里御天笑,是那个吻吗?原来如此。“那么,你动手吧,我就想看着你,怎么成为一个真正的君王。” “你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来找准位置,摸摸,那里有一颗跳动的心,对,左边。” 也许,只有这个男人,在有人要杀他的时候,还能气定神闲的予以指导,莲珏手上的匕首泛着冷光,犹如清晨的水一样,看似柔弱,实则刚决。但是,真的能下手吗? “怎么,下不了手?没事的,就是一刀而已,如果找不到心,脖子也可以,这个地方最柔软了,下刀刚好。不过我还是愿意你找到那颗心。” 莲珏的心很沉很沉,直到很久以后想起这时的场景,就会想起东里御天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好像在说,你敢吗?你舍得吗?你真的一点也看不到那颗心吗? 那一刀很深,莲珏不敢去看究竟刺到了哪里。只是有血喷出来,染红了衣袖。 “现在满意了吗?”东里御天还是轻描淡写的说着,只是气息有些不稳。 莲珏再也维持不了镇定,慌张的丢下匕首,想要夺路而逃。 可是一双手却牢牢的将人固定,狠狠的按住,一口咬下去,唇齿之间,皆有血色。 东里御天不顾胸口的伤口,不要命的纠缠,两人的衣袍上皆沾满了鲜红,好像一朵朵盛开的红莲。 你那点东西怎么能迷倒我,只是,我总想看看,你下手的表情,是不是真的那么无情。 莲珏的脸色却很苍白,肺中的空气不断的减少,可是血腥的味道让人迷醉不已,比任何一次亲吻都深入。 也许只有这时,灵魂才是最接近的。这一刻,东里御天觉得看到了莲珏内心最凄怆和疯狂的地方,突然放开了他。 他说:你走吧。 他说:不要回头。 他说:你看秋天真是漂亮,珏…… 为什么过了一个月,还是忘不了这一幕,莲珏走到窗前,看着无比澄澈的月亮。 好像又回到了梦中,自己依然是那朵会说话的莲花。那只手终究没有摘下它,心中空空落落。 三生三世,是命运弄人,还是人太偏执。 【第三十二章】还君一钵无情泪 香火缭绕的古寺,氤氲着宁静的钟声。极高的屋檐,拥抱着蓝天。 那日,东里夜有些急切的来到了安国寺。 这个寺庙存在了很久了,久到可以上溯到珈蓝上面的姬氏王朝,久到见证了王朝的覆灭,兴衰更迭。 如今,旧朝如梦,梁间有鸟空啼。白日里上香的信徒三三两两,夜晚枕着漫天的星子入睡。朝闻晨钟,夜听暮鼓,研析经文,许能造福苍生,修成大般若的善心。 这不是唯应该在的地方。东里夜从心中升入如此的荒谬之感。 唯那么骄傲,一袭青衣,剑气凌冽,灵山之巅,曾与江湖八大高手战成平局,掩月剑光芒四散,和着狂傲的容颜,竟能让人睁不开眼睛;细雨泛舟,曾豪言以对,说今生定能快意人生,把酒畅饮。 可是,十年前,名噪一时的掩月公子消失在江湖人的视线,不管东里夜花了多少心思,却依然找不到一点影子,如今,竟是在这样一个冰冷的地方吗? 难怪,难怪…… 心乱了。不明,不解,难过、委屈……一向不露行色的东里家主,竟然一时间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突然,有人推开了门。东里夜暗自敛去情绪,右手食指夹着的黑棋,决然落下。又成了一个让人云深雾绕的东里家主。 “父亲还是这么有闲心,左手和右手下棋,这么多年还没下厌?”东里御天手中还提着酒壶,白玉描金的领口还占着酒渍,坐在东里夜的面前时,竟然又勾起往事。 东里夜讥诮的一笑,不知道是笑眼前的人,还是笑自己。那一笑,占尽风情。只可惜,东里御天看在眼中,却是冰凉。 “天儿,与我对弈一局。” “父亲从小教我各种技能,却从来不肯教我下棋,如今这会儿,找不到对手了吗?”父子两个四目相对,眼中绝无父慈子孝的人伦之情。 “为父知道天儿天资聪明,下棋之事,想必可以无师自通。” 黑子白子,棋局之上步步为营。东里夜悠悠而坐,下棋极为谨慎。而东里御天落子随心,棋风诡谲,初看缓和,实则凌冽。 白子黑子都像诱着对方钻入自己的包围,可是皆被对方识破。 落下最后一子,东里夜叹道:“看来为父真的没猜错,天儿果然天赋异禀,棋术怕是与为父已经不相上下。” “父亲下棋,世间少有对手,刚才不过是照顾着儿子,御天知道。”两人的对话,旁人听来,皆是父子相对以礼,但是两人却知道,期间隔着怎样的鸿沟。 放下手中的棋子,东里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之后,才缓缓道:“天儿上次受伤,为父也没来得及去看看你,现在怎样了?” “已全无大碍。” “自从十六岁为父将东里家交给你之后,还没出现能伤你之人,这么狼狈的回来,可让为父伤心啊。” “伤人哪用得着武功,父亲不是深有体会吗?父亲见到彦叔叔了吗?”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你是什么时候找到的?” “不久,大约半年前。” 东里夜缓缓一笑,这一笑,是东里家主常常的笑容,可是让身边的人看来却每每心寒。 “其他的,为父其他的都可以不和你计较,但是你不该用这件事情愚弄为父。”东里夜的语气突然凌厉如刀,眉峰如炬。 好像又回到了那天,走进神庙的后院,一个略微有些驼背的僧人正在扫地。很慢,很慢,好像扫地也是极为认真的修炼。 东里夜看着那个背影,突然有些害怕。那是彦唯吗?那是十年没见的人吗?是朝思暮想的人吗? 没等东里夜想完,那人轻轻回过头来。 “东里施主,贫僧等你很久了。”声音苍老,不是,竟然不是!彦唯不在这里吗? “彦唯呢?!” “这里没有彦唯,只有贫僧的师弟--了尘,不过他已经于三天之前离开安国寺。” “大师可否告知,他去了哪里?” “去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去哪里。” 东里夜一听,知是有高深佛法的大师,略微沉吟道:“我佛慈悲,可能让我找到要找之人?” “佛说随缘,不必强求。” “若能随缘,何苦躲着我?” “他若不见,无法强求,这就是随缘。” “佛家讲求渡人,不知大师可否渡我?” “佛渡可自渡之人。” “若是了尘回来,可否帮我一问?” “施主请讲?” “若是一切成空,那么,什么又是爱?” 什么是爱,什么是执着,十多年来,我每每追问这个问题,都无从解答。 若不是心有牵挂,早在很多年前就该死去。何苦每年拖着着残破的身体闭关嗜血,日复一日的苟延残喘。 这本事东里家的宿命,可是偏偏我却不认命。总有一天,我将解除加诸在东里血脉中的诅咒,恢复姬氏百年的基业,我站在巅峰,与你一道权掌天下。 彦唯,你肯吗? 东里御天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放到棋盘之上,凌乱的棋局,无声的静默。 “父亲曾经教导,不要对任何人低头,唯我独尊是王者的天xing。那么,就恭祝父亲早点找到彦叔叔。”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顺手还捎上了酒壶。 东里夜展开信笺,清矍的字迹,抹去了早些年剑的锋利,带着温润的光芒,但,这确实是彦唯的字迹。 “爱,是慈悲。” 只此四字,就是彦唯唯一的回答,东里夜等了十年的回答。 紧紧的握着单薄的纸页,手指泛白,眼中一酸,眼角突然涌出了莫名的水滴,伸手触摸,水滴顺着指缝留下,有些苦涩。 这哪里是慈悲? 【第三十三章】扫尽浮云风不定 曳杖危楼去,斗垂天,沧波万顷,月流烟渚。 彦景凌已经习惯在莲珏披星戴月忙碌的时候,守在窗外,看着无限的江山,尽在一片苍茫之中。 自绵江回来之后,莲珏愈加内敛,以往还偶尔会露出些许的疲惫,到如今,竟是连疲惫的神色都省了去。 谁也不知道,每天有多少的政令,从莲珏的笔端流了出去,快马加鞭的传向破碎的关河。一笔一画,皆成心血。 亡羊补牢,谁能料定是否晚矣。 廖公公奉上一杯热茶,轻手轻脚,一言不发,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景凌。”莲珏轻唤。 彦景凌本来出神的看着远方,突然被这轻轻的一声,惊醒了过来。不管多远,都仿佛那人在耳边说的一样。 “陛下。”单膝着地,彦景凌穆然。 “腾金的事情,有什么进展?” “腾金王室大乱,争夺可汗之位的王子目前最有竞争力的就是大王子腾离和三王子腾越。是否要暗中支持其中之一?” 莲珏微微一笑,带着三分讥诮七分冷漠,“不,朕支持的人是腾金四王子腾谦,啧啧,看似无害的人其实才最有胜算。不过此事定要绝密,没有完全的把握,不要出手。” “明白。”彦景凌从不违逆莲珏的吩咐,说完此话,正想告退,莲珏又似叹息似迷茫的说了一句,让转身就要出门的彦景凌止住了脚步。 “景凌委屈吗?” “陛下,何出此言?” “以景凌的才能,在暗处做事,为国为民尽心尽力,却无人知晓,真的不觉委屈吗?” “陛下多虑了,这些本来就非我所愿。” 莲珏放下手上的奏折,走到窗边。秋风飒爽,驱散了一些困意。 “朕料想,这世间之人,也逃不出虚名二字。功名成败,许是世人最计较之事。连古之圣贤,立言著说,无非想千百年之后,有人记得。千秋万代,实在太过诱人。就连朕,也不敢说没这心思。” “陛下……圣明。”彦景凌淡淡一笑,冷俊的脸,突然有了一丝的温暖。“世人皆有所求,景凌其实也是有的。”只不过,这些,却比不过心中一人重要。 躬身退下,留下莲珏在窗前,静默的看着闪烁的星子,像垂泪一般。 千秋万代,名垂千古,谁能说不是一场连着一场的大梦呢?只是世人太执着,每每追寻,又成过眼云烟。只是,有着梦,也是好的吧。 绵江回来,莲珏的手段更加的雷厉。下面的人战战兢兢,早就不知道商讨了多少次对策,这皇帝明摆着是不给人活路啊。 “左相,您倒是看看,这可怎生是好。今日早朝,陛下直接让那个什么卢闵官拜右相。我等多年为官的人,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骑在头上,这心中也憋了一口气。” 敖峥面无表情,沉寂的喝茶。眼见一人不行,另一人也出面说道。 “我等颜面无光也没什么,可是熬相两朝元老,也被欺辱了去,岂不是天下笑话。” 熬烈冷哼了一声,冷眼扫了在场的人一眼。 “别扯上老夫,这皇帝要怎样,还不是天意,我等岂能妄自菲薄。” “熬相为官多年,这些当然比我等看得清楚。我等也不再多言,盼请熬相三思。” 说罢,带着一干人等离开了左相府。官员刚刚出门,一人从帘后出来,衣冠楚楚,徐徐一拜。 “老师,如今这朝堂,岌岌可危啊。老师若是再不出面,恐怕会失了老贵族的心,到时候陛下想要铲除,易如反掌。” “刘广,也算是老夫的得意门生了,怎还不明白事理。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没变,这皇帝想要干什么不是捉襟见肘。这天下要大治,还不是得靠这些名门望族。” “老师教训的是。”刘广低眉顺眼,躬身再拜。“眼下可如何是好,还请老师指点。” “陛下也登基快两年了,这储君也该定下来了吧?” “可是,陛下至今未有子嗣。” “嗯?可是有很多的兄弟姐妹。你,还不明白吗?” 刘广心中一计较,明了老师妙计,竟也缓缓的笑了。 第二日早朝,立储君一事被提上了日程。莲珏坐在高处,面色不动,只听得下面的人吵来吵去。唯有卢闵站定,未发一言。 这些人的心思,自己自然是懂的,说来立储君事关国本本应尽早打算。可是要是此时提出,绝对会掀起朝堂上的又一波浪潮。 只听得一人说道:“此事究竟如何,还请陛下定夺。” 莲珏指尖轻轻的敲了两下,黄金镶着翡翠的宝座扶手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顿时朝堂无声。 扫视了下面的人一眼,有人雀跃,有人兴奋,而卢闵的脸色平静眼中却带着深深的忧虑。 “储君之事朕会细心斟酌。不知爱卿们心中可有人选?” “臣等不敢妄自揣度。”莲珏心中冷笑,不敢,这样子可真是让人惶恐啊。 “既然如此”,莲珏心思暗动,“朕就下旨,将流落在外的皇子们都召回来,再作定夺。” “陛下英明,百姓之福。” 听着这一声声口是心非的赞美,飞过高高的殿堂,不断的回荡,好像自古以来,朝堂都是这样的荒唐。 此旨一出,带去的究竟是名垂千古的阴谋,还是是高高在上的野心,谁也不知。 【第三十四章】谁道今生不相见 按照祖法,继位的皇帝若是没有子嗣,可以考虑自己的兄弟,或是兄弟的孩子。 先皇莲誓共有八妃十子五女,除去大皇子早夭,二皇子被贬庶民,五皇子未足半岁就失踪之外,其他的皇子公主都流落在外。 莲珏排行第六,膝下无子,储君自然是从小于自己的兄弟中选出。 玉贵妃听完心腹的话,顿时脸色铁青,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得咬牙切齿的打发了人下去。 那心腹还未走远,就听得屋中发出轰响。奴婢们躬身候在门外,满脸惶恐。 玉贵妃咬着下唇,胭脂晕开,别样的恐怖。“居然将所有人都弄回来,我本来以为你会干脆一点,没想到你这么狠。” 莲宿从后面进来,看见玉贵妃的样子也怔愣了。 “母妃,这是怎么了?” 玉贵妃收拾起愤怒,轻轻的抱住莲宿。 “宿儿,皇帝哥哥对你好吗?” “嗯。” “那,宿儿想当储君的话,他一定会答应的吧?”这句话根本不是在对莲宿说,好像自言自语,有好像在安慰自己。 玉贵妃没等莲宿反应,突然整了整发髻,微微一笑,意气风发的出了门。 莲宿站在散乱的宫殿中,有些失落,叹了一口气。 “可是,母妃,宿儿不想当储君啊。”话音随着风飘了很远,好像天与地又分开了很多很多。 自圣旨发出十天以后,皇宫中热闹起来。万物的肃杀,也并没有影响这看似欢快的气氛。先帝驾崩之后,没有一男半女的宫妃悉数殉葬,这些留下来的人也颠簸流离,如今故地重游,想来也是感概万千,潸然泪下了。 御花园本应常年保持着万紫千红的模样,每一季节都有专门的人打理,将枯萎的花移除,换上更加鲜艳而珍贵的品种,永远的生机盎然。只是如今,莲珏喜欢留着百草凋零的模样,看繁华过后,一季的荒芜。想来世事无常,也不必苛责这些花花草草。 一声“皇上驾到”,将所有喧闹落定。这个传说中未及弱冠就登基的帝王,这个以前无人在意的冷宫皇子,后来传出美色误国的年轻君王。如今究竟是什么模样。还有人心中暗自猜测,荒无道也许才是皇家最好的诠释。 然而,不是的!这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一袭明黄的龙袍覆盖在略微有些清瘦的身上,金冠挽发,青丝如玉,眉目间清冷无暇,眼神淡然而坚决,举手投足,皆是无法言喻的妥帖和权威,好像从来都是这么理所当然,无可企及。而身旁的卿瑶,宫装华贵却不失艳丽,自然绝色天下。 但是,众人却一瞬间有种错觉,仿佛并没有人能与其并肩。 “朕登基以来,国事忙碌,竟也耽误了皇家团聚,朕心中歉疚,就先自罚一杯。” 许久未曾喝过皇宫中的酒,入口之后,却觉酒中有的不止是清冽,还带着一种无法温热的冷寂。不似某日的街上的桃花酒,还有那人掌心的热度。 一杯饮罢,众人皆附和的喝了一杯。 “既然所有人都到齐了,朕……”话被人生生的打断了。 “五皇子到!”众人的酒杯还未放下,就被这一声通报打住了。 莲珏一愣,计划仿佛出现了破绽呢。 五皇子,宫史有记载,五皇子早在二十年前被人带走,生死不料,难道这次竟也回来了? 随着脚步声近了,一个玄衣紫裳的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倾身玉立,嘴角上翘,凤目一挑,仿佛夺天之骄傲,日月光辉。一手背负,一手张开那把山河扇,微微的颔首。 “在下莲御,见过陛下。”此话一出,莲珏的酒杯突然要握不住。身子前倾,仿佛要起身逃离。 不过是两月未见到这个人,居然有中恍如隔世的错觉。只是一瞬间,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涌上心来,那些美好,纠葛和背叛。 莲珏的失态,除了坐在身边的卿瑶,谁也无人看见。卿瑶伸出左手,轻轻的握住了莲珏袖中修长而冰冷的的指尖,有些颤抖。 东里御天,我以为我们今生都不会再见?!但是,为什么要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像一场无法逃离的梦魇。 这次,你想干什么? 【第三十五章】一盏华胥梦浮生 “我们又见面了。”东里御天不着痕迹,举起酒杯,无声的说道。那邪魅饮酒的模样,让莲珏有种恍如初见的错觉。 头有点痛,奇经八脉仿佛都是针刺,让人坐立难安。 家宴上,陛下的中途离场,在场手足无措。东里御天又饮了一杯酒,朝着围观的目光淡淡的一扫,很冷。 棋盘交错,黑白混战,东里夜放下右手的黑子,左手一枚白棋抛起,直接砸上了棋盘,棋子跳了两下,一盘精致的九连环就此毁了。 东里夜一颗一颗的捡起棋子,喃喃道:“唯,你看我的计划多完美。” 一步一步的逼近,然后吻住那双薄而清香的嘴唇,辗转,吮吸,身后的栏杆因为承受了重量,吱呀作响。 有意无意的,莲珏并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态度再面对东里御天。受害者,交易者,甚至是背叛者,亦或者是陌生人。 但,任是谁也不能将自己的心分得如此的透彻,一点私心杂念都没有,只道是曾经有亲密无间得时候,却也有拔刀相向的时候。虽然有过折辱,虽然身居皇位,但毕竟,莲珏觉得自己其实是有负于人的。活在世上越久,便愈是觉得自己欠人良多。谁能理直气壮的让人平白无故的付出,却毫无知觉呢? 迷迷糊糊之中,竟然也忘了身在何处,懒懒的回应了一分。 “陛下--”卿瑶站在远处,明明暗暗之中看不清面容,水色的裙子,在风中荡漾起。颤抖的身影,分明是极其震惊和难过的。手上的汤,也无端撒了一地。 这教人情何以堪?!若只是卿瑶一人多想,永远也得不到证实,也还能安慰道是自己乱想了一番。这个天神一般俊雅的夫君,永远让人琢磨不透,看不清一分的情义。如此,谁也得不到,岂不是很好。 可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看见自己的丈夫和别的男人纠缠,那模样,分明是情动,这可如何是好,进不得,退不得,眼角发酸,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夫君。”卿瑶涩然道。 “卿瑶?” 莲珏这才回过神来。慌忙中推开东里御天。 “原来是皇后娘娘。珏,若不是在皇家,我还要叫皇后娘娘一声弟妹呢?”说完,仿佛很开心似的笑了笑,那模样,分明是故意为之。 卿瑶心中的震惊和愤怒是那样的强烈,以至于一片茫然,不知道如何继续这尴尬的局面。 “为兄的就先告辞了,不打扰皇上皇后说话的雅兴。” 莲珏的脸上有些发青,开口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卿瑶,朕……” 卿瑶一边努力想让自己笑出来,一边极力忍住滑落眼角的泪水,狼狈的打断了莲珏的话。 “陛下不必解释,卿瑶什么也没看见,呵呵,真的,什么也没看见。”说完,慌忙的收拾起地上的瓷器碎片,连指尖被划伤了也恍若不觉。眼泪啪嗒啪嗒的流下来,混着指尖的淡红,像是盛开的月季。 而谁也不知道,不远的角落,彦景凌握着刀,头枕着墙,竭尽全力的克制住想要冲上去的念头。脑中出现了以前从未出现过的场景,那双唇,殷红得要滴出血来。 头又狠狠的痛了,周围的一切总像是梦中一样,恍恍惚惚,看不清楚,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等到回过神来,东里御天已经不在了,卿瑶也不见了,偌大的皇宫,仿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一声猫叫,极细极细,钻进风中。暮色下的绛紫宫,真的成了紫色,循声望去,一只威武的猫站在屋檐上,迈着优雅的步伐,朝着莲珏深深的看了一眼,嘴角好像带着笑意。 若是无情,何必忧思。恐怕连一只猫也要笑话了。 绛紫宫后有一处前朝留下来的天然温泉,废弃多时,自从莲珏失眠头痛开始,便简单的修葺了一下,泡在水中,会好很多。水容万物,自然也容得下一个人的头痛。不去想,不去看,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吗? 温热的水让人昏昏欲睡,眼前总是浮现卿瑶那伤心欲绝的模样,还有东里御天霸道又冷酷的脸庞,搅成一团无法辨明的迷雾。 明明是温暖的,不知怎的,又觉得寒冷。眼前的景象,寒冬腊月,周围都结了厚厚的冰,一处冰块碎裂的地方,居然出现了一个尖尖的东西。细细一看,竟然是一朵未开的莲。 如此的冷,连看的人都觉得冷,却有一朵花,偏偏在冬季里抽芽。 有脚步声到来,莲珏站到一团白色的后面,看不清,依旧看不清。 兵戈渐止。有人喘息着坐下,将闪着光芒的剑放在一旁,捧了一捧水洗脸。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那莲颤颤巍巍的绽放了花瓣。一片雪白之中,那抹嫣红红的耀眼,红的夺天地光芒。 只听见那人笑道:“鬼域还真是奇特,居然此时有莲花。莫不是昏了头?” 是啊,头很昏,哪里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只是有点莫名悲伤。好像几生几世以前,就已经完成的宿命。 “皇弟可不要睡着了,在水中睡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是不小心那个怎么样了,我那弟妹不是要哭死。” 东里御天蹲在池边,把玩着莲珏的头发。眼睛却暗自观察了周围的一切,刚刚明明有个人往这里走了。 “你为什么要冒充皇子?”莲珏问。 “为什么要冒充,我本来就是啊。” “不。你骗人。”莲珏突然脸色苍白。东里?!东里? 东里御天笑道:“陛下看过宫史,应该知道,二十年前,东里家的小姐东里夙,嫁给了先皇莲誓,诞下五皇子。” 【第三十六章】多少年前梦一场 话入耳中,如咒语一样,不停回旋,就是东里御天再说些什么话,也仿佛听不见了。 不可思议的荒谬。莲珏抬起手来,仔细的端详,仿佛要从里面看出些什么。混乱的手纹,模糊的天命。当真里面流着同样的血吗?要是这样,那么先前的一切,又算什么?背德,又逆伦。 二十多年前的春天,一个红霞满天的傍晚,四目相对,莲誓爱上了东里夙,而东里夙也悄悄的爱上了莲誓。然而,一切细数起来甚至也不是从二十年前开始的。那是更早的二百年前。 江山如此多娇,在漫长的时光中,万物瞬息,云海变换,大浪淘沙。如今留下来的遗迹,还能隐隐约约的显出当年姬氏王朝的风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熟读史书的人一定知道盛极必衰的道理,姬氏王朝的末代皇帝,名叫做姬东里,喜好男色,败坏纲常,后天下起义,改朝换代。 然而,所有史书上却从来没有记载过莲氏是如何登上王位,所有人都讳莫如深,好像是天降大任于斯人,随着时间的流逝,知道的人越来越少。所有人都以为姬东里在那个照亮夜晚的火光中死去,却没料到二十年后,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家族。而这个家族,怀着仇恨。 那些尘封的往事,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去,反而成了两百年来纠缠的宿命。仇恨,背叛和爱恨纠葛从来都没有停息,反而愈演愈烈。 “我们这算什么?”莲珏平静得有些吓人,轻声问道,好像看着东里御天,又仿佛没有看见。 “什么算什么?” “你明明知道的。”莲珏突然抓住东里御天的衣领,将人生生的拉近了几分,两人呼吸的灼热,甚至可以喷到对方的脸上。连同莲珏那细细抖动的睫毛,沾满水珠,东里御天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东里御天当作才明白的样子道:“呵呵,不算什么,就当是一场误会,一场梦,或者是一个笑话,反正我们大度的陛下应该是不会在意的。” 有些人,深情的时候,天下奇珍、山盟海誓没有什么不能摆到你的面前,可是一旦绝情,却一点怜惜也不愿意给了。 “误会?梦?”莲珏喃喃,好像抽了所有的力气。“你说得对,可真是笑话了,可笑我居然,居然……” 莲珏说得很小声,最后一句几乎不可闻。对谁说这样奇怪的事情,珈蓝的帝皇爱上了一个男人。 东里御天心中一动,抬起莲珏的下巴。“居然什么?” 莲珏轻轻的摇头,缓缓的从池中走出来,穿好衣服,就像旁边的人都不存在了一样。 一直等着这句话,为什么你还是不说。永远是这样,不肯多给一分一毫,让人战战兢兢不知道你的心在哪儿。 你以为我冒充这个身份,又是为了谁?若是你要江山,就不要我,那么,我会毁了你守护的东西,完成家族间旷日持久的爱恨纠葛。 年轻的时候,总是以为有很多的时间却解释,总是骄傲的不肯先低头,总是觉得自己付出的比较多,所以不肯委屈一点,但是回首想来,多半是遗憾太多,圆满太少。 很久以后,东里御天不得不承认,那时候只是相见他了,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看着莲珏走出去,东里御天瞟见黑暗处一抹幽蓝,突然身法快如闪电,脚尖点上旁边的树枝,向深处追去。 卿瑶愈发的苍白了,看着一处,就容易走神。这夜想了很多,这短暂的岁月,遇到的人或者事。 发髻散了,也没了心思去整理,遣散了婢女,颓然地趴在案上。 一年多了,背井离乡,其间的冷暖唯有自知。害怕过,惶恐过,自卑过、思念过,但是最后却也要自咬牙放弃一切的幻想,站在看似绝顶的地方,遥望一个永远也触不到的人。女人啊,不过是爱了,就得忍受一切的委屈。 小时候喜欢和妹妹一切放风筝,那时候总觉得风筝是最好玩的东西,如今自己就如同风筝一样,感同身受,才发现原来每时每刻都担惊受怕。眼泪就断线的水珠一样,滴在看不见的地方。陛下,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莲珏回到绛紫宫中,彦景凌守在门口一夜,眼神深邃而尖锐,带着一丝悲伤。 人总是喜欢自欺欺人,别人不提起,就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日子照旧,然而一切都变了。 【第三十七章】暮天遥对寒窗雾 白茫茫的一片,将整个皇宫宫斗笼罩起来。偶尔看见有宫婢穿着鲜艳的衣服,迈着莲步,匆匆走过,恍若在仙境之中。 入秋以来的第一场大雾,迷迷蒙蒙。 “啊--”一声尖锐的女声从远处的宫殿传来,换班的守卫循着声音,迅速的跑到声音传出的地方,顿时也被这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惨!惨不忍睹! “此番改革,已经触及到大族的根本利益,现在正是储君之争最紧要的时候,恐怕有变。”卢闵缓缓道,眼中闪着漆黑的光亮。如今的卢闵,身居高位,相比起两月之前,已然是不同的气质。 莲珏踱步方止,冷笑一声:“就怕他们不变呢。”有些低沉,带着自信,却无狂妄。 “报--”守卫上气不接下气,赶紧上前禀报,“陛,陛下,刚刚卫兵发现,九皇子莲宿死在自己的寝殿。” “你说什么?!宿儿!!”莲珏一时间呆在当场。怎么可能? “还有……。” “还有什么?。”卢闵赶紧问到。 “头不见了。尸体被割成几段,散落在各处。” 五雷轰顶恐怕也不足以形容此时的感觉。昨天还见过宿儿,宿儿还高兴的叫着,珏哥哥。 皇宫中的守备,已经加强了很多,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事情。卢闵虽然震惊,但是怀疑。 莲珏赶到的时候,玉贵妃正哭得昏天黑地。抱着一堆暗红的尸体,形象全无。 现场很多人,相当的混乱,无论是谁都无法将可爱的九皇子和眼前这堆尸体联系起来,况且连头也一并的拿走了。 死无全尸! “都给朕出去。”莲珏低哑的声音,让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冰寒。陆陆续续的退出,宫殿内只有嚎啕大哭的玉贵妃。 莲珏的头又痛了起来,眼前的事情任谁都无法接受,召回这些人本来就是有所图谋的,否则永远是个隐患,料定牺牲也在所难免,但是怎么也没想到是从莲宿开始。 很多年前,宿儿曾经趴在窗口,一遍一遍的讲秋天的河畔的小草,讲天上的星星,讲一些根本不好笑的小事。他说,珏哥哥,宿儿会求母妃放你出来的。 气血上涌,身体几乎控制不住的往下栽去。 一只手,却在莲珏最无助的时候,撑住了。 莲珏缓缓的推开那只手,自己坚持的站了起来。不想,不愿,不敢,再在这个男人面前露出丝毫的脆弱了。 “出去,朕想静一静。” 莲氏世世代代的帝王,只能一个人站在顶端,永世孤独。这是诅咒,两百年前留在血脉中的诅咒突然在心中浮现。 还记得那天自己失魂落魄的走出温泉,竟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好。 黑夜中的猫,眼睛是诡异的绿色,迈着王者的步伐,从莲珏面前一闪而过。那时,竟也没想很多,跟着就去了。 破旧的宫殿,朗月残照,几分萧索,几分凄凉。 莲珏站在这个宫殿的中央,看着斑驳的檐柱,红漆褪尽,只剩下些许的字迹。 似曾相识。 厚重的灰尘和蛛网,让人感觉有些不舒服。莲珏正想离开,却见月光照在铜镜上,反射出一道明亮的光线,直指旁边的书架。 那是,一段往事,一个诅咒。 看了之后,莲珏大笑一声,却缓缓的留下了眼泪。原来如此,两百年的纠缠仅仅源自一个故事。 莲宿下葬的那一天,莲珏却没有到场。玉贵妃怨恨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精光。 莲珏站在阁楼上,望着某个地方。宿儿,哥哥知道你还在。 莲宿的死,引起了一系列的变动,朝中的各种势力的争斗更加的明晰,后宫中的阿谀我诈也在愈演愈烈。 有些问题,必须得解决了。珈蓝的天下,已经岌岌可危。内忧未除,外患接踵而来。平静的一段时间,终于还是过去了。 腾金可汗死后,大王子和二王子相争,却是四王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举拿下可汗之位。草原上的其他部族以此为契机,开了战。 丹玺在屯兵冬屿,已经在加紧工事。料想明年开春,定然有场大战。 战火一烧,很容易呈燎原之势。珈蓝内政未清,一切又险恶起来。 “今年的收成能够支撑明年的战争吗?” 卢闵凝眉:“两个月,已经是极限了。丹玺兵三十万,而如今珈蓝扩充的军队加上原有的部队,也不过二十万,鲜有胜算。” “传朕旨意,召熬烈回京。” “是。” 回到寝宫,已经又是深夜。东里御天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莲珏推门进来那一刻凝眉的疲惫,猝不及防将人拉进怀中。 莲珏嗅到,男子身上浓烈的酒香,恐怕是喝了很多。如此良夜,仿佛又回到了新婚的那晚,也是这种氤氲着酒气的温软。 “陛下,奴婢添香来了。”门口的婢女正想推门而入。 “下去,今夜不用了。” 东里御天酒量很好,鲜有喝醉的时候,但这时是真的醉了。只有醉了,莲珏才看到东里御天安静又认真的表情,透着淡淡的寂寥。 莲珏将人放到床上,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很多事情,本来想遗忘的事情又窜进脑海。 回过神来,已经解kai了东里御天的衣袍。胸口上的伤,还结着疤,那么深。 手指游走之上,暗红的疤痕,像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墙。东里也不反抗,只是看着,迷蒙的看着。 莲珏将薄被给东里御天盖上,也静静的坐了很久。四目相对,黯然。 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相见也是一种煎熬。进不得,退不了。 就在莲珏起身想走的时候,东里御天却从身后抱住了他,紧紧的,生怕怀中的人跑掉。 这一刻,万籁俱寂,蜡烛颤巍巍的抖动了一下,继而熄灭,整个绛紫宫,除了眼睛里面漆黑的光亮,一无所有。 第二天,莲珏下旨,加封三位哥哥为王爷,赐府邸一座,美人十人。 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 【第三十八章】风云何变定乾坤 就在熬烈接到圣旨之前,一封秘密的家信却先一步到来。红漆封口,泛黄的信封上写着--熬烈亲启。 开头一句,吾儿熬烈,为父思之过甚。 熬烈看完,捂着嘴大笑,整个军帐也为之一抖,李达站在旁边却觉得熬烈的笑,渗人得慌。 “烈,烈哥,什么事这么高兴?” “看到个好笑的事情,有人想起抛弃数年的儿子还有点利用价值,说家中甚为想念,望归。” 李达狗腿的附和了一句:“呵,是可笑。”尴尬的笑还没完,熬烈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知道这气场不对,李达也不敢说话,大帐中的气氛变得很诡异。 要说李达为什么能在熬烈身边混,不是因为他武功有多高强,也不是因为这人谋略过人,仅仅是因为在战场上,被困无粮的时候,李达将怀中偷藏的饼分给了熬烈一半,那会儿,两人都还只是个小兵而已。 李达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讲义气。叫了一声哥,就是肝脑涂地的事了。 可是现在熬烈面色不善的样子,要是惹恼了熬烈,肝脑涂地的完全不值得的。正磨蹭着向帐外挪动,冷不防的和送圣旨来的人撞到了一起。 圣旨和家信拿到手上,熬烈掂量了一下,然后随手扔到了旁边的案上。小心的抽出随身的宝剑,拿出软布,认真的擦了起来。 “看来京城热闹起来了。这样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众位将领知道主帅要回去的事情,纷纷劝道:“烈哥,您这回去,危险得紧。” “烈哥,丹玺那边最近动得厉害,您不坐镇,我们心里发毛啊。” 只有李达说出了众人的心里话:“烈哥,您走了,谁带我们去,嘿嘿,和那些婆娘耍。” 熬烈用手上的剑鞘狠狠的敲了一下李达的头,扫了各位憋着笑的将领一眼,严肃道:“我带五千精兵回去,其余的人好好的守着这里,有什么异变,立即通知。” “烈哥,我们是真的担心你。”众人都敛了笑,正经的说道。 熬烈站起来,拍了拍将领们的肩膀,郑重的说:“一个月,一月之内,我必定回来。” 剑入鞘,寒光敛尽。五千精兵,踏着黄尘,奔向了回京的路。未知的命运,未知的道路。 兄弟是患难见真情,熬烈在马上沾沾自喜,平时带这帮人去花街柳巷玩玩,果然没错。哈哈,卢美人,我回来了。 在莲珏的支持下,卢闵的改革涉及到、经济各个方面,世家大族的权力遭到了很大的削弱。而经济方面,加强农业的发展,革新农业用具。对商业的限制也逐步的减弱,经商的门槛降低。一些事关估计民生的大问题的产业,逐渐的收归国有。 这日,群情激奋。一边由久未蒙面的左相敖峥坐镇,一面由右相卢闵坐镇,围绕推官的制度是否应该废除,朝堂上爆发了一次最为热烈的论战。 名门望族除了敖家,还有林家,岳家,施家由于施勉的诛杀,已经衰弱了不少。 “推官制度已经百年,春试向来只是补充,如今要本末倒置,倒是稀奇。” “此种制度,弊多利少。民间许多有才的人,却没有得到任用。” “国之命脉,在于官。如果官员是那些下等人都能当的话,置我们这些大族于何地?违背祖制,天理难容。”一人拂袖,怒道。 另一人站出来:“齐大人此言差矣,祖制是为了国家的保存和壮大,如今珈蓝国处在什么样的境地,想必所有人都清楚。国之不国,祖制何用?” “山有高低,水有清浊,人有贵贱,本是至理。为何要逆天而为?”礼部刘广看了敖峥一眼,上前一步说道。 “逆天?至理是你说了算,还是他说了算。还是你们说了算?要是所有的事情都打着天理的幌子,是不是就任由国家灭亡了?”说到最后,此人已经快要怒发冲冠,睚眦尽裂了。 这句话,倒是说出了实情。朝堂之上,陷入了沉默。 莲珏默许,敖峥和卢闵也任由两方的人争到快要打起来了。 半晌,敖峥才缓缓的说道:“今天这事,老夫拗不过这些后辈,也出来看了一下。” 说着,咳嗽了两声,然后看向端坐的莲珏。许多人都期盼这个老狐狸能说出些有用的话,却只听道:“陛下,老臣同意这项措施。” 顿时,那些氏族们,一个个目瞪口呆。这,老丞相是真的糊涂了。现在要田没田,要权没权。简直是自寻死路。 不曾想,敖峥倒是淡定,只是眉间的阴郁暗暗的涌动。 卢闵朗笑作揖道:“既然熬相都同意了,真是百姓之福。我代表天下苍生,谢过了。” 早朝一完。这条方案就快马加鞭的送往珈蓝各处,维持了一百多年的推官制度,终于走到了尽头,但是,事情远远没完。 家书催了一封又一封,五天了,熬烈始终没到。敖峥的心中,也有些郁结,这个儿子,不好控制啊。不过,毕竟留着自己身上的血,难道还能洗了去不成? 第七日,熬烈将五千人安顿好,才骑着高头大马,风光过市,引得满街的人,驻足观看。 卢闵正在窗边,看着那个顶着一张风liu脸,频频向周围招手的人,也忍不住想吐血。 此时,他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一个怎样的选择。 【第三十九章】中庭月色正清明 就在熬烈回到京城的时候,先不是去皇宫报道,也不是回到熬家,甚至特意避开了莲珏派去迎接的特使,直接跑到花街柳巷去风liu了一把。 他奶奶的,闷在军营太久了,偏远地区,尽是歪瓜裂枣,哪有京城的条件好,人都快发霉了。熬烈拥着绝色的小倌,喝着美美的花酒。心中的郁闷一扫而光,想来魅力不减,过两天一定能报得卢美人归的。 小倌一杯一杯的劝酒,熬烈也豪爽的一杯一杯下肚,丝竹缭绕,渲染得氤氲浮华艳丽。 直到卢闵得到消息,将人从花丛中拖了出来,把半醉的人直接带回了府中,一路上少不了动手动脚。 “哪里像那个决胜千里的黑翼军主帅?”卢闵自言自语,把熬烈的手拍到一边。 就在卢闵走后。熬府的人也接踵而至,可惜,晚了一步,卢闵的车已经绝尘而去。 卢闵甩了甩酸麻的手,对着床上的熬烈相当的无语。陛下可是吩咐一旦找到,直接带他去见。 熬烈不舒服的翻身,结果碰到了床头,顿时火气丛生,倔脾气一上来,就直接和床头杠上了。 卢闵看着偏执的和床头扳手劲的熬烈,摇摇头,吩咐下人好生照顾,醒来就通报。 这样子,怎么去见陛下? 熬烈睡得正熟,卢闵也昏昏欲睡的写着策论。而绛紫宫中,安静又诡异。 自莲宿“死”后,皇宫中陷入了异常的慌乱。频繁有人看到黑影,谣言四起,说皇宫中出没之人嗜杀,人心惶惶。虽然莲珏认为这是无稽之谈,但是随后出现的线索,却让人不得不重视。 灯树忽然熄灭了。一双漆黑的眼睛闪烁着冷血的光芒,一动不动的盯着猎物,莲珏感到身上极不舒服,放缓呼吸,手悄悄扣紧一物。 那人就在五丈开外的房梁上,彦景凌昨日就被派出去了,如今还没回来。 究竟是何人,能够避开众多的侍卫,进来得滴水不漏。 现场,落针可闻。 不着多想,那人跳下房梁,极快的靠近书案,不带一点表情。 刀光反射着阴凉的月光,妖艳又凄凉。 嗖-- 噗-- 莲珏一痛,侧身一看,刀尖刺入右肩胛,血顺着衣袖,滴到书简上。而来人,却已倒下,未发一声。手上的暗器盒已然打开,三针尽出。 还好景凌走的时候千叮万嘱的留下了这个。本以为用不上的。 灯忽然亮起,东里御天着急的模样放大,还没等莲珏缓过神来。却被人拥入怀中。倒下的人,分明后背插着一把剑,东里御天的剑。 “珏……” 明明说过不会心软的,可是一听到他有危险,还是眼巴巴的跑来了,提着那一股气,硬是。 “王爷不该来。” “珏可真狠心。我若不来,彦景凌不在,你当如何?” “你知道他?” “景凌,叫得真亲密。”东里御天的手又紧了几分,眼睛危险的眯着,“珏从来不肯这么亲密的叫我。我和彦景凌可是旧识。算起来,他还要称我一声少主。” 莲珏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的念头,彦景凌原来有这般的过去,自己也是从来不知道的。虽然从来没问过,但是,这又代表什么呢? “当着我的面,还想别的男人,真是很不乖。” 东里御天生气了,相当的生气,从未有过的生气! 莲珏依旧表情淡淡,捂着伤口道:“王爷自重,朕乏了。” 东里更生气了,一口咬住莲珏的脖子,真想把这白皙的脖子咬断,让人再也无法生气。 这是爱吧,要不是爱了,怎生因为提到了别人,就失去了理智。爱,是无法用理智衡量的。 一个人一生总会不经意间碰到一个,生不起气,狠不下心,牵肠挂肚,寝食难安的人,任何人,都无法例外。这个前世心口的朱砂,因为滴了一滴泪水,所以生生世世都无法幸免。 莲珏肩上的伤口很深,血沾湿了东里御天的袖口。 “放我下来,东里御天!”这身大吼惊动了外面的将士,只听见有脚步近了,东里微微一笑,提气跳上窗台。 “放你?我可是要好好的教导一下我的好弟弟。”话音未落,身子腾空而起。 东里御天将人扛着,直接消失在夜色中。 月色,正凄迷。 【第四十章】情到不堪言处 什么也不用说,一触即是罪。就算如此,我也要将你一点一点的拖入这个旋窝。 那夜,其实,什么也没发生。东里御天小心的帮莲珏包扎了伤口,指尖沾了药在伤口边上流转,疼痛混合着清凉,让莲珏的身体轻轻的颤抖,他的眼睛,如剑似雪。东里御天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轻叹了一口气,轻得光影交错,红尘迷暗。 相顾无言。 伤口的疼痛,远远不及心中的慌乱。千万只蚂蚁不停的撕咬,恨不得剖开心看看,梦中总是出现往日颠鸾倒凤的情景,混合着龙涎香的味道。而梦回,虚空中看见的依然是那人的脸庞,叹气时候的蹙眉的表情。分不清梦或者现实。 “珏……快上早朝了。” 蓦然睁开眼睛,东里御天将手中的粥放到桌上,来到床边,摸了摸莲珏的额头。 “还好没发烧。” 莲珏沉默了很久,终于缓缓道:“东里御天……” 东里固执的摇摇头。“不要说话。只要现在就好。你的衣服破了,我差人去宫中拿了朝服。”说着,拿起朝服给莲珏穿上。 朝服繁琐,饶是莲珏自己平时也不怎么能弄好。东里御天仔细的帮莲珏穿上,细细的捋平褶皱,低下头系上蟠龙玉带。那一刻,已然酿尽世间风华。 吃完饭,莲珏快步的走出王府,刚到中庭却被叫住:“珏。” 莲珏没有回头,脚却不自觉的停住。东里御天走进,笑着从莲珏的身上,拣下一片树叶。 干枯,泛黄,脉络分明。 “冬天快到了。”东里御天如是说,“快去吧。” 八盖流苏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跨上去的那一刻,莲珏告诉自己不要回头,可是还是忍不住回头了,那人还拿着树叶轻嗅,带着些温柔和惆怅。 直到马车消失不见。东里御天收敛了脸上所有的表情,换上了嗜血的残忍。 “把人给我带上来。”任五看见这样的笑容,感觉以前那个少主又回来了。 昏暗的牢房,挂着一些触目惊心的刑具,光是看看就背脊发凉,饶是阳光从天顶上泻下,也不能抹去这一分一毫的阴冷。 东里御天翘着腿,斜斜的看着绑在刑具上的两个人。瑟瑟发抖的样子,真是极大的满足了上位者的n.u.e待欲。 但是,完全不会心软。这个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能让自己心软。 “怎么,自己做的事情,现在还不敢承认?” “五皇兄,你明明说过要帮我夺得皇位的,现在怎么能这么对我?!”一人喘着粗气,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和害怕,终于鼓起勇气说道。那人正是莲珏的弟弟之一,七皇子莲褚。 “哦?那你可曾记得,我说过什么?” “说……说……什么了?” “居然忘了吗?”东里御天笑得愈发的邪魅,“任五,帮他好好想想。” “啊!”极其尖锐的惨叫,回荡在整个牢房中。极其夸张的挣扎,让那人脸上青筋暴露,表情扭曲。 旁边一人脸色惨白,“求求你,放过七皇子吧……小人想起来了……真的想起来了……” “好啊,那你说。” “不能做出任何伤害陛下的事情。” “终于想起来了,看来这很管用。那么,你们又是怎么做的?” 旁边那人急忙说道:“王爷,不是我们,真的不是。是有一天有人来找我们主子,说是万无一失的。” “万无一失?还敢说万无一失。”东里御天想起,要不是自己及时赶到,这个万无一失还真是奏效了。 “任五,割了他的舌头和耳朵,扔出去喂狗。哼,记不住我的话,别人的话,倒是记得很牢靠。”东里御天轻描淡写,“至于你,让我好好想……是挑断经脉,还是大卸八块好呢?” 眼见着自己的心腹被残忍的割了舌头和耳朵,莲褚崩溃的失声痛苦:“为什么?你说过的,你说过要帮我的,五皇兄,他是你的弟弟,我也是啊。” 东里御天危险的眯着眼睛,走到莲褚的身边,靠近耳朵,吹了一口气,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他,是我爱的人,而你,什么都不是……” 看着莲褚顿时睁大的眼睛,东里御天满意的笑了。 “任五,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少主。” 【第四十一章】暮云收尽溢清寒 情不知其所起,一念生,则万物生。 第二天早朝,莲褚死在住所的消息传到了莲珏的耳边,据说,也相当的惨烈。一时,八皇子和十皇子吓得脸色铁青,这一来二去的,xing命都不保了。于是,急急忙忙的跪倒在堂下。 “陛下,臣弟在外,早就习惯了自由的生活,恳请陛下允许臣弟回到民间!” “臣弟也是,身体一直不好,希望能在外生活,放弃一切功名利禄,从此白云野鹤,逍遥自在。” 两人战战兢兢,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莲珏在上,等了好一会儿,才做出惋惜的样子。 “既然这样,朕也之美。那就封两位皇弟分别为王爷,赐封号和宁、宇安。” 两人慌不跌的再次跪倒:“谢主隆恩。” 敖峥坐在旁边,抚着青玉笏板,眼睛斜瞟了两眼,就端坐如常的。只是,呼出的气让胡子一翘一翘的,看上去甚是阴霾。 散了朝,敖峥和卢闵不期而遇。 两人年龄悬殊,虽同朝为官,但是敖峥的影响力远远大于卢闵。此时,两人不期而遇。 “熬相,这几日回到朝堂,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卢大人的关心。卢大人年纪轻轻,就官居右相,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熬相为官多年,在下还要好好学习才是。” “哪里哪里。老夫听说卢大人和小儿熬烈是为好友,实在是我儿之福。” 卢闵拱手。“令公子有熬相这样的父亲,才是他的福气。” 这话也是话中带话。饶是敖峥这只老狐狸,也心中颇不爽快,现在自己唯一拿不准的就是这个儿子。而看样子,卢闵居然和熬烈很熟。这可不妙。 “卢大人,老夫就先告辞了。若是有时间,来府上喝杯薄酒。小儿应该会很高兴。” 直到所有人都陆陆续续的离开,卢闵掉转了方向,去到了绛紫宫。绛紫宫中,依旧宁静,却酝酿着一些不为人知的谋划。 “看样子,那敖峥已经坐不住了。只是熬烈还没表态,微臣也不好做出判断。” 莲珏看着窗外的枯叶,缓缓道:“熬烈此人,若是能为我所用,自然是好的。”后半句未说,卢闵也是明白的。 卢闵沉默一刻。“遵旨。” 梁都城的秋夜,总是歌声不断的。文人墨客,或登高望远,或泛舟湖上。花桥画舫,夜笛幽幽,别有一番情调。 掀开帘子,熬烈出现在画舫上。一身的邪气和豪气,让整个萎靡之下的画舫也为之一振。 “哈哈,小闵闵居然深夜约我,真是艳福不浅啊。” 一出口就是如此浪语,饶是已经习惯了很多的卢闵,也面上尴尬。身旁侍酒的婢女,看了卢闵一眼,捂着嘴偷笑。 挥退了婢女,卢闵亲自斟酒。熬烈也不客气,几盏下肚,畅快淋漓。 “熬烈,你知道此次召你回来的目的吗?”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放眼天下大势,丹玺咄咄逼人,明年春,一场大战在即。若是朝堂还是如此明争暗斗的话,我珈蓝此战必败。” “小闵闵如此的不相信我。”熬烈一手把在卢闵的肩上,一手将酒端到卢闵的唇边。 卢闵看了一眼熬烈,径直把酒喝了。“熬烈,我知道这样为难,一边是你的父亲,但是你要怎么才肯同意。” 熬烈不带正经的说:“你要是肯从了我,我立马就同意。” “好。”卢闵脱口而出。 熬烈斜着眼睛看着卢闵,好像在欣赏什么。卢闵咬着牙,站起来,解kai领口的口子,很慢很慢。然后脱了本来就单薄的外衣。就在快要全脱光的时候,熬烈直起身子。 “够了。”熬烈将掉下去的衣服捡起来。 卢闵不解。 熬烈眼神如炬。 “就算这样的要求,你都肯同意。你可知道,我,有多嫉妒。凭什么昭岚帝就能得到你的效忠,还死心塌地?” “自然是值得的。” “可是,现在我不想要了。” “为什么?” “这样得来的东西,我不屑。”卢闵身体一震。不屑? “要是真的想让我心服口服,你告诉皇帝,我要和他比一场。” “比什么?” “马术!” 熬烈常年在马背上,自然马术精湛。而莲珏马术怎样,从骑马去绵江的那一次就可以看出来有多糟糕。 比马术,强人所难。但是,莲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一点不着急。 “告诉他,朕同意。” 三天后的傍晚,一队人马出绛紫宫的后山。莲珏玉冠挽发,白衣胜雪。黑马头上一个白色的记号,呈月亮形状,看起来桀骜不驯。 熬烈骑着马踱步而来,一袭红衣铠甲,脸上有点轻蔑的神色,端的是邪气逼人。 后山的路,较为崎岖,除了在场的莲珏,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选这条路。 残阳暮云渐渐收起,微微有些凉意。 【第四十二章】悬崖勒马的是将 熬烈的马踱着的步子慢慢靠近,仰天长啸,竟让还家的百鸟玄机惊散。这马久经战场,流淌着的也是铮铮热血。 “陛下能答应末将的要求,末将受宠若惊。”熬烈马上拱手行礼,红甲戎装,傲然而立。 莲珏眼神不变,带着淡然表情,握着缰绳的手,做了个平身的手势。黑马白额的坐骑刨着蹄子,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比起熬烈的马,仿佛更傲。 廖公公捏了把汗,这马是前段时间才寻到的马,xing子烈,倔强。不知驯服了多久,才被套上行头。陛下骑这匹马,甚是危险。 接到莲珏的眼神,廖公公抹了一把汗。宣道:“赛马规则,跑得远的获胜,一局胜负。现在,开始!” “慢着--”还没跑出去,却有看见一人又骑着马上了山。“这样的好事,怎么能少了我,珏,你说是吗?” 莲珏没表态,熬烈看着眼前的气宇轩昂的东里御天,顿时也起了好胜之心。在熬烈看来,这人比弱不禁风的皇帝陛下可强多了。 于是,两个人的比赛,愣是成了三个人的。 就在三人开始比赛之时,皇宫中却起了一把火,乘着风,火势迅猛。将落未落的云霞,和烈烈大火,融成了一样的颜色。 迎着风,衣袍随之荡漾。三匹马,都是马中极品,遇到对手,这狠烈的劲儿也激了起来,跑得愈发的洒脱不羁。 头发,擦过脸颊,又抛向脑后,直到拉成一条线。 卢闵看着逐渐消失的背影,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山路崎岖,饶是好马,也颠簸得厉害。莲珏本来就不善于骑马,这样不要命的跑起来,颠簸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可是,不会放弃,这局,无论如何都要赢。 而自古君王,赢的秘诀很简单。 那就是--赌! 成王败寇,就是一个赌字。 太阳沉了下去。乌金一般的夜晚就快来临,暮色开始收敛。橙的月亮,掀起了面纱的一角,有些娇羞。 前面,就是决一胜负的时刻。 用离弦的剑,也不足以形容此时的速度。东里御天居然还分心的看了看身旁的莲珏,脸色苍白,微微的有些心疼。 直到熬烈和东里御天发现前方是一面悬崖,皆心中一惊。 逼近了,还有十丈。 熬烈在电光火石之间,考虑了所有的利弊,脑中闪现的是娘亲,是黑翼军十万将士,最后定格的是,花船画舫,卢闵咬着牙要服的隐忍模样。 真他妈的可惜呢。这是熬烈勒马前最后的想法。 而莲珏,却马鞭一扫,决绝的向前冲去。悬崖两端,相隔很远,漆黑的深渊,泛着冷光,想要吞噬一切的光芒。 东里御天看见莲珏上翘的嘴角,也微微一愣,但随即也明白过来。 马跃长空,像两条飞天的龙。凌空伸展,刺破苍穹。 勒马的那一刻,熬烈就知道,自己输了。身旁的两人,却已经冲了出去。这个看似很弱的君王,确实拥有君临天下的魄力。 悬崖勒马的是将,悬崖不勒马的是王。这就是将和王的区别! 寒涧中,一些沙石抖落,听不见声音。莲珏和东里御天的马,却稳稳的落在了对岸。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距离,居然过来了。 莲珏一瞬间露出了松了口气的笑容,干净而漂亮,不自觉的转过头,看向东里。并肩相望的两人,挺拔着身躯,并肩在这浩大的天地间,好像竟容不得人再插足,山河失色,日月黯淡。 熬烈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末将,心服口服。从今往后,誓死效忠。” 对天盟誓的效忠,是男人之间无法背叛的约定。从此,熬烈再也不曾怀疑。 东里御天缓缓的伸出手,想要摸一下莲珏的笑容。刚才察觉出莲珏的意图的时候,东里御天真的很生气,这简直是拿自己的xing命开玩笑。可是,看见他的笑容,却又庆幸。 我的珏,不是躲在别人背后的人,而是真正的一代帝王。 嗖嗖嗖-- 三根箭矢破空而来。目标直指莲珏。 箭射得很刁钻,东里御天发现的时候,箭已然很近。 仗着敏捷的身法,东里飞身下马,退后将三支箭都拿下,却听到马长嘶一声,前蹄跃起。 莲珏不曾料到马突然失控,双手已经拉不住缰绳,身后的悬崖,还有抖落的沙石,在默默的等着。 倾斜的世界,倾斜的天空,莲珏看见东里快速的冲过来。 而自己,伸出手,却抓不住。 这样的时候,心中居然也是期待他来拯救的。不然,为什么不自觉的伸出了手。 只是,差了一点啊。 御天。 【第四十三章】谁与生死不相离 有些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如同相遇,如同别离。看着一袭白衣掉下去的瞬间,万籁俱寂。东里手上的箭,朝着不同的方向散开,没入持弓人的胸口,仿佛都了无声息。 黑色的深渊,张开了怀抱,等着吞噬一切。山风凌冽,黑夜降临,一弯新月格外皎洁。 他伸出手,眼睛里面闪着光,像在说:救我。 从来没有过的恳求。 世间无奈的事情很多,第一件就是不知道是否有下一刻相守。在最幸福的时候,上天往往喜欢开玩笑。 意外发生之时,卢闵就暗暗知道不好。在派出一部分人去崖下寻找之时,宫中的政变已经开始。 大火,寒涧,黑夜,刺杀,连在一起,就是明证。 卢闵知道,此时自己不能慌乱,不能焦急,但是怎么能不急。 莲珏掉下去的那一刻,东里御天动作一窒,突然心中撕心裂肺的痛。这种痛很熟悉,好像曾经的一幕,又重演了一遍。 某一世,也仿佛是这样的场景,白衣如雪,月光如织。从此,却天涯两隔。 不行,这怎么能。东里没有犹豫,提气一跃,抽出剑崖壁,纵身而下。珏,我们注定是不能分开的。 宫中的大火烧到下半夜才渐渐扑灭,连着的宫殿都不同程度的烧毁,期间皇宫中乱成一片,惨叫声,呼喊声,搅和在一起。而皇宫的守备,已经被暗自换了一批。当夜,刘广带着人就出现在绛紫宫外,要求面见陛下。这情况,安排好了一般。敖峥,还没有出现。 “你们这是干什么?”卿瑶出现在众人面前,褪去了少女的最后的胆怯,看上去镇定而且庄严。 “参见皇后娘娘。”众人行礼。这规矩还是有的。 “你们先退下把,陛下今天身体不舒服,已经歇息了,有事明天再说。” 卿瑶披着玄色的披肩,衬托着一双锐利的眼睛,扫向众人,让人也不由得心生胆怯。 但是,刘广上前一步。 “皇后娘娘,我们求见陛下是有要事禀报,耽误了可担当不起。” “陛下的身体,难道不比这些事情还要紧吗?”卿瑶也不甘示弱,一句话,让刘广的话一滞。 另一有些年岁的官员站出来。“自古后宫不能干政,皇后娘娘不会不知吧?” “本宫就就在这里守着,你们要是想闯,就从本宫身上踏过去。” 这伙人气势不弱,尤其是密报得知莲珏掉下悬崖开始,有恃无恐的蹦达出来,但是没想到卿瑶美丽但是无血色的脸庞让人望而怯步。 敖峥在丞相府,喝着今夜的最后一盏茶,闭目养神,斑白的头发仿佛也黑了不少。料想事情的进展,正在掌握之中。于是带着笑意,捋着胡子。 暗想前段时间冒出来的神秘人,手段当真高明。不然自己也没这么快行动。但这平白无故出来帮忙的人,还摸不透深浅。他突然睁开眼睛,精光一闪。 卢闵已经派人找了两天了却还是杳无音讯,两天的时间,足以让人坐立不安。对外宣称陛下抱恙无法上朝,可是这班朝臣也不是好糊弄的,要不是卿瑶出现,两天也拖不了。 他踱着步,蹙着眉。熬烈走到背后,将人拉住。 “不要走来走去了,你都三天没有休息了。派出去的人已经尽力了,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就在皇宫局势突变的情况下,另一边也危机重重。 山涧深约千余尺。地下寒冰不融,常年泛着冷气。让川流而过的江水,也凉意逼人。涧底并不宽广,水流湍急,礁石并立,掉下去,可不是生死难料。 东里御天拉着剑,迅速滑下深涧,顾不得虎口开裂,血流出来就凝固。下面越来越暗,只听见江水拍打岸边的轰鸣声,不断回响。 “珏--”东里用精纯的内力,将声音尽可能的传到更广的地方。 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东里跳进刺骨的水中,一点一点的摸索。 这水这么冷,要是不尽快找到,就算没磕着礁石,也命悬一线。 东里御天向来自负,他没有由来的相信,莲珏是不可能掉下来就死掉。可是,就连心跳也屏住,还是没找到人在哪里。 他从来不信上天,此时也不得不祈求,只要珏无事,我什么都答应。 也许正是祈求起了作用,就在往前游了不远,在两块礁石之间,碰到了衣袖。这一抹白在黑夜中尤其显眼。 东里御天大喜。将人轻轻的拉起来。 不是莲珏,是谁? “珏……你,醒醒。”东里将人抱到岸边,大概检查了一下有没有受伤。此时莲珏气若游丝。 东里御天一边将人抬起来,一边将内力传入莲珏的体内,可是,收效甚微。 东里只是紧紧的抱着莲珏,拼命的将内力和体温都传过去。 过了好久,莲珏咳出一口水,缓缓的睁开眼睛。 月光斜透过山涧,照在两个湿答答的人的身上,有种残酷的温柔。 两个人默契的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贴在一起,索吻着彼此。舌尖交缠,很轻很轻。 【第四十四章】脉脉此情凭谁诉 吻罢,两人都没有动,听着彼此的呼吸。不说以前,也不求以后,朝朝暮暮之间,已然阅遍世间繁芜。 怎么能如此的相守,好像到了岁月洪荒的尽头。 “珏,这里很冷,不要睡着了。” “这崖壁长满了青苔,很滑,想要借力上去,恐怕是不可能的。待到天明,我带你离开。” “珏,你现在愿意听我说话了吗?” “……”莲珏将头别向一边,腿还抽痛着。 “你不会是真的讨厌我吧?是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把你弄疼了?还是第二次的时候没把握好力度?” “不会啊,自认为还是很美好的啊。” “难道是本少主长得不够帅,拉出去丢人?” “也不对。” “那为什么不理我?!” 东里仔细的回忆着任何有可能让莲珏讨厌的行为,自言自语了半天。而旁边的人脸红得恨不得再次掉到水里去。有时候,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来思考一个陷入爱情中的人,哪怕他是古人。 “你究竟知不知道……唔,我”爱你? 在众目睽睽(天地山水,花草鸟兽)之下,莲珏堵住了东里御天的嘴。 水光荡漾,在崖壁上反射出一些迷乱的光影。寒气弥漫,将两人团团围住,好像形成了一个私密的空间。 隔了很久,久到衣服被催发的真气蒸干,彼此的呼吸也有了一点的暖意。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御天。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因为我很害怕,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看不着摸不到,一旦沉沦,变万劫不复。你可知道,我们之间隔着怎样的鸿沟。 “什么?”声音虽然很小,但是东里听得很清楚,只是没料到,那句话的涵义。珏说了什么? 半晌。“珏,你说的是真的吗?” 借着黯淡的月光,可以看见,两人蜷缩在山涧下的某处,一人笑得很开怀。心灵相通的感觉,只有当时的两人才能体会得到。 到天明还有几个时辰,崖下只是看得见微微的水光,还有不断变化的天色,漆黑,暗紫,浅灰,橙红…… 这厢一刻的温存,那边却快要天翻地覆。 陛下掉下悬崖生死未卜的消息一旦传开,闹腾就有了理由。虽然表面上还哄着说陛下龙体欠安,但是真相如何,大家心知肚明。 天还未亮,有势力的各家已经派出臣子齐聚左相府。 “熬相,这陛下若是驾崩,还有谁能担起莲氏的百年基业。” “自然有,七皇子莲宿是我珈蓝最后的希望了。这还要全靠诸位辅佐才是啊。” “七皇子不是……。” “那是有人栽赃陷害。七皇子如今正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敖峥拱手。 众人大悟的点头,大家都很受用,这其中的猫腻,知道得清清楚楚。 有石块塌下的声音,东里突然惊醒。恐怕是等不到天亮了。 “珏,还能站起来吗?有人下来了。” “咳咳,我的腿怕是折了,站不起来。”捂着腿,莲珏颤颤巍巍的想要直起身。 东里立马弯下腰,向做了很多遍的动作一样自然。“我背你,快上来。” 莲珏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交给了这人,好像连xing命都托付了一般。 就算你不说出来,其实我也是知道的。 “家主,人马已经派出去了。怎么做,还请示下” “很好。我倒要看看,天儿要怎么做。能不能让我满意。”东里夜挑着眉,冷冷的笑。 两日的焦灼,朝上两派达成暂时的协议,若是五日内陛下不能康复,这珈蓝的龙座恐怕就要让位了。 “这群人,真的不知道珈蓝国已经困顿到什么地步了吗,非要弄得元气大伤。” “乱臣贼子,古来有之,越是乱,就越能某到好处。像卢大人一样忠君爱国的人已经很少了。”熬烈扬起手上的密信,“冬屿那边,丹玺可不平静。” “这乱臣贼子中还包括熬将军的父亲大人吧。”卢闵淡淡的反讽。 熬烈面不改色。“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不是了。” “哦……若是他日要你手刃亲人,你会同意吗?” 熬烈不语。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一语成谶,这一日,并不远。 还有两日,看这两日,要怎么度过这场夹杂了诸多势力的争斗。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第四十五章】愿许你一世安宁 彦景凌寻着痕迹追踪了两天了,崖下还残留着一些刮破的衣料,不过,已经足以证明,两人尚无生命之忧。将此事传讯给卢闵,也让众人稍稍送了一口气。 然而,一路找来,竟然暗地里和多路的人交了手。其间,有人甚是可疑。除了敖峥,好像还有其他两股势力。知道情况紧急,彦景凌也不恋战,循着线索追去。 绛紫宫中还点着稀疏的蜡烛,残留着一些未看完的奏折。茶凉了很多次,依旧无人来饮。 主人不在,一切都还按照原先的模样摆放,除了廖公公,没有任何人碰过。卿瑶轻轻的靠坐在窗边,不发一语。 “皇后娘娘,您还是歇息去吧,您在这等着,也不是办法呀。”廖公公劝道。 卿瑶摇摇头。“陛下没回来,我怎么能睡得着。” “唉……”廖公公想说点啥,却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有些事,这个老人比什么人都看得清楚明白。要是,陛下能够不回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东里御天一路上却故布疑阵,带着莲珏来到了梁都城外隐遁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四海商社纵横四海,东里御天在各处都有房产,这隐庄极小,坐落在山谷,三面环山,清林翠竹。门前一片偌大的清湖,点点波光。最难得的,还活水引入,小楼之下,竟也能生动异常。不过是前段日子闲来无事,碰巧买了,如今却偏巧派上个用场。 “平日里,这里都没有人么?” 莲珏被轻轻的放到床上,一路上过来看见这个小得异常清秀的山庄,也不禁诧异。 东里将莲珏的冷汗擦干,悉心的帮他上药:“我的房子太多了,哪儿能住的过来。这里不过是隔一段时间有人来打理一下,添置一些东西,平日里是没有人的。” 窗外可以看见碧水蓝天,一派祥和。“看上去很清静呢?” “要是珏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莲珏听完,淡淡一笑。“要是真的能一直住在这里,还真的不错。”不知道是不是伤口的疼痛让人眩晕,还是这宁静祥和的景色让人迷醉,竟然将心中所想老实的说了出来。 东里一听这话,也喜上眉梢,尾音也带着一丝欢快。“那,我可当真了。我们就一直住在这里好了。” 是的,当美好的东西摆在你面前,真的很难不动心。 春种杏树,一蓑烟雨。夏开白莲,泛舟湖上。再同赏秋枫,剑舞残阳。看漫天冬雪,洋洋洒洒。 想要许你一世宁静,想要给你一切美好,又岂止是这小小的山庄。 “谢谢你。”莲珏脸上的笑容带着落寞,“但是……这不是我能要的。” “为什么不要呢?将自己逼上绝路的人,不是你自己又是谁?” “你说得对。但是拉开的弓,怎么有回头的道理。这个国家,是我的责任。” 东里心中却一动,若是他不那么逞强,不那么责任心泛滥,若他不是他,自己又真的会爱上吗? 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想不起自己究竟是爱他的什么,这种无法理喻的感情,就是相遇的真谛。因为你不知道,哪一世,你欠了谁一段情。 “那么,就让我们任xing一次,你的伤好之前,在别人找到我们之前,在你回到自己的责任之前,就维持现在的状态,好不好?” 这种带着恳求的眼神,让人无法拒绝。从遇见开始,其实就已经万劫不复。 莲珏点点头。心中说,好…… 此时,这个珈蓝的陛下,兴许是忘了,兴许是故意忘了,他的臣民还在等待,他的朝堂还在危机,他的国家还被人虎视眈眈,外面的天已经很黑暗了。 两百年前的那个君王是怎么样丢失了基业,他的结局如何,莲珏,你都忘了吗? “熬烈,等不到明天了。”如此良辰吉日,月黑风高的夜晚,最适合叛变。 话音未落,就有人进来禀报,皇宫北门被人马攻破,已经闯进来了。 “小闵闵不要着急,人家的人马已经各就各位了。” “熬烈,这个时候正经点。”卢闵顿时黑线。 皇宫的房顶,琉璃异兽还悄然的伫立。隐藏的弓箭手,已经等候多时。拉弓,放箭,再换箭,拉弓……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极度的整齐和简洁。 站在远处阁楼上观战的卢闵吃惊,熬烈自负。 “看到了吧,我说没事,这些人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不是普通的乌合之众可以比拟的。” 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让熬烈的话僵在口中,身体一滞。 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黄雀还真是在后呢。 弓箭手成批的倒下,他们的背后,插着一枚锃亮泛光的银镖。 砸场子的人,来了。 血腥的味道在皇宫中不停的扩散,一场真正的政变已经开始。 而山水环绕的隐庄,竹林飒飒,有人从背后抱住一心念着的人,安静呼吸着他身上清雅的莲香,静静的入睡。 缠绕的,是湿润的风,和三世的深情。 【第四十六章】不信人间有白头 鸽子擦过如锦的湖面,停在小楼的栏杆上。拍打着湿润的翅膀,等候主人来取阅信笺。可是等了许久也无人来,于是悠闲的摊开翅膀,低着头不慢不紧的啄了啄柔顺的细毛。 一艘小船划开湖面,将平展的镜子隔成两半,倒影着暗红、深绿与金色的水波,融合成斑斓的幻境。 “谁说不是一场梦呢?”莲珏将手放进水中,感受水下微微流动的波纹。 东里站在莲珏的身边,笑道:“梦与现实又有多大的区别,要是你认为这是梦的话,陪你长睡不醒也未尝不可。” 静静的听着这呢喃一般的软语,莲珏心中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滋味。 这究竟是谁造的孽,让人心那么容易动摇。当有人将山盟与水誓填成梦土,让日月也黯然失色。值得与否的问题,已经不再考虑的范围了。 暮秋的雨,淅淅沥沥,在水中荡起涟漪,一个接着一个,不断的扩大,还叮叮咚咚的作响。 谁也不知道是谁情动,触手的地方,火星燎原。衣物一层一层的打开,抽丝剥茧的,呈现出最原始的姿态,除了青丝,纠缠的是两具火热的身子。两情相悦,就是渴望。 密集的雨帘下,除了那只梳毛的鸽子,谁知道荡漾的孤舟,上演了怎样的场景。金戈铁马,乱世风烟,也敌不过眼前之人,深情的一望。 秋山雨过,一池翠萍。舟已靠岸,无边的静穆,树叶上的水珠,滴在岸边的石头上,滑溜溜的。 舟檐低矮,将两躺在舟中的两人包裹住,天为洞,你我同眠。 线索到这就已经断了。彦景凌将手中的剑一收,最后一个人倒下。茂密的树林,已经快要掉光叶子,慵懒的阳光冒出头,照在黑色的劲装,将人衬托得愈发的挺拔。这树林好生奇怪,暗合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困在这里,若是每个几天的时间,恐怕很难走出去。 刚才的恶战消耗了不少体力,彦景凌仔细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借以判断现在的处境。 嘶嘶嘶嘶,是脚踩在叶子上的声音。侧耳倾听,这来人不多,但是不可小觑。 凝神静气,彦景凌收拢气场,准备一举击溃。 叮!两金相击,推开几步。 “家主有请。”出现在面前的人是任五,彦景凌沉思片刻,最后收回了剑。曲曲折折的路,每一步深深浅浅,合着功法。 东里夜挥退了来人,手上的棋子,一直没有落下。 “景凌,没想到几年不见,你都这么大了。” “家主找在晚辈,有什么事?” “怎么这么见外,凌儿,当年彦唯收养你的时候,我可是把你视如己出,叫声叔叔,也不为过吧?你父亲留给我的棋局,到现在我还没解kai……” “父亲出家多年,云游四海,这些凡尘俗世,早就不再过问。晚辈有事在身,就不叨扰了。” “果然是学了他的脾气。你要走我也不拦你,既然是长辈,送个见面礼也不算过吧。”说着,将一个锦囊放到彦景凌的手中。“若是有一日遇见你父亲,帮叔叔告诉他,这么多年,也够了。” 彦景凌压抑着一口气出来之后,打开锦囊,里面只有一幅地图,正是迷林的地图。 任五转到后山,鸽子已经出去很久了,也不知道少主收到没有。任五跟在东里御天身边,少有见他如此执着于一人,少主能心有所属,得偿所愿,自己何尝不是高兴的,可是家主对自己又有救命之恩,这样的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 “怎么,还担心信没送出去?”东里夜带着嘲讽的笑意。 任五脊背一僵,顿时站住。 “家主,属下该死。”任五双膝跪下,低下头来。 “你何罪之有?不过是忠于主子。要不是你,这戏还怎么唱?” 彦景凌走出迷林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两个时辰,站在入口,风从湿润的湖畔吹来。 破云而出的日光,照在雨后的青山。很远很远的亭子里面,两个身影,一站一坐。 埙声时而连贯,时而停顿。 “没想到此物居然能发出如此的声音,浑厚悠远。” “万物皆源于土,埙正是具有了土的特xing,才能有这样的包容。珏音律绝佳,学埙最合适不过。” “若是没有成为帝王,当个乐师,也是不错的选择。” “未尝不可。” 莲珏听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们可以假想很多的美好的未来,却没有一个能描绘出准确的模样,因为一切都有变数。 彦景凌停顿了,站在湖边的树旁,心中有些茫然所失。 陛下何曾有如此悠闲惬意的生活,为了珈蓝,每天都战战兢兢,严于律己,好像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将一个国家的重担,加诸在一个人的肩膀上,太苦了,太重了。现在,终于有人能站在他的旁边,自己真的要去破坏吗? 对于卢闵来说,现在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谣言是一个有力的武器,传言道,陛下已经驾崩,右相封锁消息,意图与熬烈谋反。 这时,敖峥站出来,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要扶持新君。这口号具有相当的正义xing,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 若是莲珏再不现身,这皇位迟早保不住。 东里御天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小菜。这些东西,自然不必皇宫的精致,却别有一番风味。 “多吃点。”东里不停的夹菜,知道莲珏的碗中,已经堆成一座小山。“今天你体力消耗太大。” 莲珏的脸上顿时有些尴尬。这人,得了便宜还要拐弯抹角的炫耀。 没有太多的言语,两人好像都各怀心事。饭罢。 “我有话对你说。”东里道。 “我有话告诉你。”莲珏说。 “你先说。” 莲珏收敛了表情,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这是你去做饭的时候,我从信鸽身上发现的。御天,这场梦,这次任xing,就到此为止吧。” 莲珏不知道,东里御天为了将人留下来费了多大的功夫,外面的一切布置,都是为了能拖到朝廷事变的终结。 父亲,为什么你要破坏这一切? “御天,我们不是能任xing的人。我不属于你,你也不属于我。我们背负着各自的使命。谢谢你,也对不起。”哪怕最后伤害的也是你。 哪怕,我也同样的心痛。 “景凌。” “陛下。” “带朕即刻回去。” 看着莲珏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凉凉的秋夜,月上树梢,残叶遮住了寂寞的容颜。 到了这时,珏,你为什么也不肯相信,如果你要求,这万里江山,我也会拱手相送。 【第四十七章】暮霭沉沉楚天阔 啪-- “你们给我说说,卢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属下该死。卢大人被人劫走了。” 熬烈紧握腰间的剑,冷哼了一声,压抑住强烈的怒气。 “派人去找,务必要将人带回来。” “将军,我们兵力吃紧,若是现在撤出一部分人,防守必然空虚,若是有变,难以设想。卢大人被劫走之前,吩咐属下带一句话给将军。” “说!” “以大局为重。”士兵拱手,低下头。 握紧的拳头紧了又松。 昨夜,卢闵和熬烈在沙堆上演绎了各种防守变通之术,将有限的兵力各种演化,终于在天明时候将排兵布阵的战略商量好,而熬烈也在几天前快马将调兵的命令送到了黑翼军,应该也快到了。想起卢闵的良苦用心,熬烈不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以平息此时的压抑。 此时,一玄衣铠甲的守卫快步的走进。 “将军,丞相府送上拜帖一张。” 御花园,秋色三分,一分枯叶,一分弱水,还有碾碎的一分萧瑟。 “哟,皇后娘娘,怎么好生心情在这里赏这满目的残景。”玉贵妃站在卿瑶的身边,伸出那葱白似的手,将枯叶轻轻的拿起,忽然抓住,狠狠的碎成粉末。 “太妃娘娘别来无恙,丧子之痛想必是已经愈合,可喜可贺。”卿瑶也不看她,飘渺的看着远处的绛紫宫。 玉贵妃见没有讨到便宜,也不肯善罢甘休。 “还真以为自己是皇后娘娘呢?那孽子不过是夺了我皇儿的位置,现在也是该让出来的时候了。外面还能撑几天,皇后娘娘心中也该有数吧?右相大人恐怕连登基大典都为我的宿儿准备好了呢?” “你说什么?”卿瑶冷不防的站起来,美目微怒。 “皇后娘娘还没听清楚吗?哈哈,我就要成为这世上最有权势的女人了,天下也不过是我的囊中之物。” “太妃娘娘是不是高兴得太早了?” “呵呵,你以为我是在说笑吗?”玉贵妃擦了擦嘴角,突然贤淑的坐下来,理了理头发。 “我们女人图个什么?嗯?男人?!错,大错特错。男人这种东西,你越是爱他,他越是视你为草芥。这宫中的女人,可玩不起什么真情,这东西从来都不存在,权势,才是我们耐以生存的东西。男人心,一天就变,美人身,可一年就老。” “难道,太妃娘娘就没有体会过爱一个人?” 玉贵妃张狂的神色慢慢的凝固:“爱,啧啧,还真是愚蠢过呢。当本宫还是秀女的时候,远远的望见了先帝的模样,真是,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些幼稚的事情,就可笑。不说也罢。” 玉贵妃也不知是不是勾起了往事,居然没怎么再说些话为难卿瑶,自顾自的走了。有一瞬间,她想起了进宫时候,望着皑皑白雪下的宫殿,遮住了浮华,天地间一片纯白。 不过,那已经是隔世经年的梦了,现在,有什么更重要。玉贵妃想着,勾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烈儿,为父再说一次,你现在弃暗投明为时不晚。” 弃暗投明?亏眼前这个三朝元老还能大言不惭的说弃暗投明的话来。这乱世,谁是暗,谁是明,居然已经荒谬到这种程度。 “左相费心了,熬烈常年在边疆镇守,哪能不黑?”熬烈说罢,干笑了两下,许是觉得自己说冷笑话的水平又高了一些。 “你明知道为父不是这个意思。” “抛弃我和母亲这么多年,母亲死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在挨饿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捧着母亲的尸骨想入熬家的祠堂,你又在哪里?你倒是说说,你是什么意思?” “这些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多说也无意。你毕竟是我的儿子,现在改变立场还来得及。” “其实也不是不行,只要你放了卢闵,一切都好说。”熬烈坐下来,气定神闲的端起茶。 “烈儿是在说笑吗?放了他?为父最大的阻碍现在就是他,怎么可能?” “要是不行的话,只好恕熬烈也不能从命了。” “你如此的在乎他,我且问你,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好处?让我想想。”熬烈挑着眉,极其认真的思索了一下。“他的全部,包括他自己。” 敖峥听闻此言,火气蹭就上来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想必熬相也听得很清楚了,我不认为您还需要我重新说一遍。” “你--我本来还不相信,原来右相大人还真是舍得呢?”敖峥缓过一口气。“不过,就算我答应,也无能为力,卢闵根本就不在我手中。” “他在哪里?” “那倒要看你怎么做了。” “你以为我会听你们摆布?” “待到一切事情都尘埃落定,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吧。三天后,新皇的登基大典就要开始了,你要是想他还活着,就想想自己该怎么做。” 莲珏的腿伤还没好,彦景凌背着他,一路上躲过了许多的追兵,越是靠近梁都城,盘查和厮杀就愈是密集,好像等着鱼儿入网一样。 “喝口水,歇歇。”彦景凌将水囊递过去。 “真是辛苦你了。景凌。” “这是属下应该的,不必言谢。”说罢,悉心的收起水壶。 彦景凌不是个多话的人,看着莲珏的眼神中也没有痴恋,永远那么清明,但是却让人凭空的感受到,一份体贴和温柔。 如果你需要的是剑,我绝不会成为暗器或者是匕首,主人。 暮霭中,沉沉楚天,欲语秋风。 【第四十八章】何年有幸闲看月 登基大典就在明日,是夜,宁静得有些诡异。 左相府的深处,还有烛光,闪闪烁烁的,在黑夜中尤其的明显。 浮动,清醇的酒香还在酝酿。挥退了倒酒的侍女,房间里面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来,为了明天,老夫先干为敬。” 东里夜看着手中的酒杯,微微勾起嘴角,手指磕了一下,又放下了酒杯。 敖峥一看,也不动声色。“莫不是嫌这酒不好?” “有酒,却没心情。不喝也罢。明天之后,究竟如何,已经有定论了,我们的交易就此结束。” “东里家主不觉得自己太吃亏了吗?帮了老夫大忙,却只要一把古剑,未免让人心中怀疑啊。” “你我各取所需,熬相就不必管这么多了。” “是吗?”敖峥捋了捋胡子,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老夫只道东里家富可敌国,在武林中声望也是极高的,没想到武装也是数一数二,居然成为能够和军队抗衡的力量。” “成王败寇,强者的身后,总是有用不完的追随者。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你说是吗?” 敖峥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自酌道:“自然如此,家主何不再取得更多的利益?” 东里夜笑着将酒端到唇边,貌似要喝,却又迟迟不喝,心中愈发的阴冷:“这个国家还有什么更多的利益值得本主去花费精力?熬相八面玲珑,丹玺那边许诺的好处,恐怕也不会少吧?” 敖峥眼神也愈发的深不可测。“家主何出此言,老夫惶恐啊。” “惶恐?熬相真是会说笑话。本主才惶恐,这酒,还是熬相自己喝吧。” 看着东里夜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敖峥才呼出一口浊气。这人好生难测,酒中之物,无色无味,这人究竟是怎么察觉的。 难怪敖峥也动了杀心,遇上的对手,可不是等闲之辈。这样的势力,若是能收归己用,再好不过,若是不能,一举歼灭才是根本之道。 但如今,这死结恐怕是结下了。 一青衣人掀开帘子,施施然走了出来。 “熬相。” “哦,使者这么晚了还没安歇?” “在下刚刚接到我丹玺的密信,这约定之事,恐怕还要在再作商议。” 敖峥一把拍向桌面。“我们可是有言在先,丹玺可不要得寸进尺。” “要不是我国在边境动静,左相大人有这么顺利的册立新皇吗?” “你们,好,去回复你的主子,只要明天成功,你们的要求,我一定会满足的。” “那就恭候熬相的好消息了。”青衣人轻轻一笑,两人的眼中,各有涵义。 跌跌撞撞的回到本家,东里御天顺手将空酒坛扔到地上。 “去吧酒窖里面的酒都搬出来。” 对着秋月喝酒,本是别有一番情调。只是喝酒的人,没了往日那样品酒的乐趣,大壶大壶的酒,从月光中倾泻下来,入了愁肠,化作割人的利刃。 越是喝,越是痛,越是清醒。 珏,你真是厉害。 “少主,您找我?” “怎么,意外?”再灌一坛酒,“任五,你跟着我有多少年了?” “回少主的话,十年。”任五单膝跪下,嗑在青石板上。 “十年,是啊,不短了。这么长的时间,增长的不仅仅是武功吧。” 愈加冷清的眼神,还有挺拔的身姿,散发着强烈的戾气。 “请少主责罚。” “责罚?责罚什么?嗯?责罚你在新皇大婚的那天,故意诱我去皇宫,还是看似无意的提出来以粮食换取一年的温存?还要帮我“瞒着”父亲?” “属下该死。” 东里御天袖风一扫,将人挥开一丈远。咳咳,一口血气上涌,又被吞了下去。一身的武功已经被封,那一掌,硬生生的接了下来。 “这些事情,我本来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想到,”后来居然就真的如父亲所预想,摆脱不了了。 “如果是以前的少主,定是不折手段,誓不罢休,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弄到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任五压着血气,脸色也不甚好看。 “你不会明白的。”当你真的爱一个人的时候,一点阴谋和强迫,都是亵渎。“既然他选择了他的江山,我自然愿意成全他的。” 门口忽然传来“啪啪”的声音,东里夜脚不沾尘,扫视了一下地上的酒坛,径直来到了东里御天的面前。 “这就是我的好儿子?我真是为你感到骄傲呢?成全?你去成全他,谁来成全我们东里家。我以为以你偏执的xing格,不能得尝所爱,至少被伤害了,也会懂得报复,没想到东里家的人永远也逃不过莲氏的魔咒,真是失败啊。” “这些上辈子的恩怨,我凭什么要背负?”东里御天不屑。 “身在东里家,这就是宿命。你以为这两百年来,为什么东里家和莲氏势不两立?” “……” “你跟我来。” 蜿蜒的甬道,道旁的草,越来越高,打开机关,一处地下通道出现在面前。 “进去吧,你将知道我们家族最大的秘密。一旦你知道了,恐怕就不会愿意成全他了呢。” 皇宫中,玉太妃已经开始精心的挑选明日穿的礼服,首饰,脸上透露着得意的微笑。当爱情无法满足一个女人的时候,往往权势具有极大的。 “宿儿,明天你就能君临天下了,你开心吗?” “母妃,儿臣不想当皇帝。” “啪--事到如今,你居然这么说,你知道母妃费了多大的功夫吗?”一瞬间,本来狰狞的玉太妃,转而摸了摸莲宿的脸:“母妃打痛了吗?宿儿,母妃也是为了你好,这段时间让你隐姓埋名,还不是为了这一天。要不是这样,你就会同其他的皇子一样,死的死,走的走,现在苦尽甘来,你却不愿意了吗?” “儿臣……”莲宿只是觉得委屈交加,自己怎么能和珏哥哥作对呢?可是,珏哥哥,你现在在哪里。 话说莲珏一行,遭到了多方的阻挠,越靠近皇宫的地方,搜罗严密得如同天罗地网。但是百密也有一疏,彦景凌召集了训练的死士,扮作莲珏的模样,引开搜查的注意。凭借着绝顶的轻功,竟将人顺利的带进了皇宫。 此一时彼一时,沉浮的,荣辱的,这些死物,是不会有什么区别的。 只是天下人争的,也无非是些死物罢了。不如这春花秋月,一年一年的还多情的轮回。幸,不幸?命? 【第四十九章】赤墀而立生长风 看着面前的一切,东里御天停住了脚步。 不推开一扇看似毫不起眼的门,永远也不知道这里面竟然是如此的浩大繁复,寒如冰窖的地下宫殿。运功抵挡,也觉得寒气丝丝缕缕的侵入骨头。 历代家主的棺椁按照八卦的方式排列,墙上是密密麻麻的符咒。咒符和棺椁间,有一层看不见的冰雾。 而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玉台,墨绿中带着晶莹,四面八方的寒气汇聚。 “东里家所有的秘密都展现在你的眼前了,天儿,两百年前姬氏亡国之后,血液中流淌的诅咒让姬氏的后代都活不过而立之年。看看我们的先祖,是不是一个个都英年早逝?” “可是,父亲还活着!” “活着?”东里夜发出一阵尖锐邪魅的笑声。“你以为你看到的我,还算活着吗?” “父亲?”东里御天有些动容。 “这句身体,早就寒冷如冰,快没有任何知觉了。” “怎么可能?” “事实摆在眼前,何必骗你?你应该也发现了,这个地方是一个天然的阴气汇聚点,八卦融合,轮回逆天,将气转化成了极其阴寒的力量。十年了,每个月,我都要在这里,忍受生不如死的寒冷,挣扎着苟延残喘。你认为这是活着吗?”东里夜癫狂的笑着,笑得喘不过气来,却突然安静下来,带着受伤的眼神,喃喃:“唯还没回来,我不能死。” 只有东里夜才知道,那种寒冷,侵入心肺。明明应该没有知觉了,可是躺在上面的时候,每一寸都叫嚣着溃败疼痛。脑子里面也什么都快不剩下了,却还会出现初见彦唯的场景,江上孤舟,白衣剑卿。明明知道不如死去,却还是不肯闭眼。 东里御天知道,父亲其实也是个极其心高气傲的人,要他忍受这样的事情,需要多大的决心。那么,自己呢?又怎么肯认命的死去? “难道这么多年,没有化解的方法。” “当然有,可是,也可以说没有。” “何解?” 地下宫殿百年来,百年来一直如此的沉寂寒冷,任何的东西也扰不了它的平静。模糊中,两个人的背影显得那么单薄。 “不可能,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可能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情。” “也许有一天,你终会明白,东里家的人,是同样疯狂的。天儿,你也不例外。” 等着吧,命运是不可更改的,一双锐利的眼睛正在九霄之上,盯着繁华的世间,演绎一场一场的悲欢,那么这次,你会赢吗? 旭日还未升起来,泛白的天空,预示着一天的开始。如果不是发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所有人都不会记得,这一天是多么的血腥。 一切都准备就绪,鲜艳的颜色将原本死气沉沉的皇宫衬托得焕然一新。登基大典过后,新皇入主天下,那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敖峥,才能真正的放下心来。 权势是一种毒药,越是想要,越是饥渴。追求权势的过程就是饮鸩止渴,永远也得不到满足。 “皇后娘娘,好久不见。”玲珑冷漠的说道。“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些事情你们都安排好了,还用我这个无权无势的皇后来帮忙吗?” “天下人往往看重虚名,您的身份摆在这里,有谁比皇后来得更合适呢?您究竟是在犹豫什么呢,在珈蓝宫中,除了这点微不足道的名号,你得到了什么?” 是啊,得到了什么。一颗痴心错付,确实什么都没有得到。他现在在哪儿,有什么动静,甚至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可是,就算这样,背叛就是理所当然的吗?做不到,看着他的江山,被生吞活剥。 瞬间有了计较,卿瑶定住心神。“只要你们放了本宫的妹妹,本宫自然会帮你们。” 玲珑自是从来没爱过人,自然也不曾想到,爱情会让一个女人忘了自己的立场。 就在外面如火如荼的准备大殿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冷宫深处,还别有洞天。 “说说,现在外面的情况是什么样的?”莲珏的语气中没有一丝的惊慌,好像天下大势都掌握在手中。 “梁都戒严。外面到处都是眼线。熬烈已经按照要求退往城北。丹玺暗中有一批力量,潜伏在城中。” “大约多少人?” “千人左右。”莲珏微微蹙眉,本来竭力试图避免内乱和外乱一时间爆发现在看来,也许战事要提前开始了。 丹玺宫中。 层层叠叠的罗帷,年迈的皇帝还在辛苦的劳作。身下之人,发出些许粘腻的呢喃。 “父皇--”娇嗔夹杂着埋怨,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风风火火的闯进寝宫。外面的守卫都无动于衷,噤若寒蝉。而床上的人顿时停止了动静。 老皇帝抬起头来。“嘉凰,你贵为公主,怎么能这么没礼貌?父皇的寝宫也是随便闯的吗?” 丹玺老皇帝也是真的疼爱这个女儿,只是说说,没有什么责怪。 “我不管,父皇,你明明同意过的,为什么不准我去?把我软禁到今天,才肯放我出来。” “你呀,从小就不当自己是个公主,一天想着打打杀杀的。珈蓝的事交给你二哥了,你就别去凑这热闹了。” 嘉凰公主眼睛中闪过一丝冷漠和厌恶。随即又装作乖女儿的模样。“父皇,那为什么将调兵虎符也给了他?我也要。” “嘉凰,不要胡闹了!你以后总是要嫁人的,要着虎符干什么?从小你要什么父皇就给你什么,还不够吗?下去吧!” 毕竟是皇帝,就算再怎么样,也不容许有人挑着他的权威,就算是最疼爱的女儿。不过语气倒也软下来了。 卿嘉凰知这事不成,拂袖离去。完全不给面子。老皇帝看着身下还等着宠幸的女人,顿时失了兴趣。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传来嘉凰公主离宫出走的消息,把老皇帝气了个半死。“这个女儿,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登基的诏告念了很久,从九霄宫传出,破碎的山河,好像迎来了一场喜事。 奉天承运,好一句奉天承运,就将里面无数的阴谋和杀戮消磨得一干二净。天要如此,一切的罪恶,都是可以原谅的? 站在顶端的人,才是权力的主宰。玉贵妃,不,现在也许要成为太后的女人,正在牵着他的儿子,一身华贵的走在通外顶端的路上。 满身玲琅的珠宝,绫罗绸缎,才让人特别满足。百官站在旁边,服服帖帖。 在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站定,登基大典还需要一个最重要的环节。 先皇的皇后将玉玺交与新皇,这是个重要的仪式,意味着权力的正式交接。 卿瑶的手上,死死的拽着红锦包着的玉玺。一步一步的走出来。除了一身的素白,连脸色都微微有些发白。 熬烈眼中发光,眼看着自己促成的事情就要成功,脸上忍不住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得意神色。眼神往丹玺的使者瞟了一眼,那人却镇定的将一切都掩盖,眼神那么的幽邃。 本该按照计划交出玉玺的卿瑶,在即将接过的瞬间收回了手。 “乱臣贼子,篡权夺位,罪该当诛!”一句质问,掷地有声,一时间,众人哗然。 变数,这种变数,不是敖峥预料的。没想到这个和亲的皇后,还有点骨气,只是,这可容不得她。“来人,先皇后思念过度,已经得了失心疯。” “不要靠近,否则,我砸了它!”卿瑶退后几步,靠近巨大的石柱。 “先皇的尸骨未寒,外族虎视眈眈,新皇继位,势在必行。” 敖峥的话音还未落。只听见一个冷清中带着威严的声音出言。 “先皇?朕自认还没到先皇的份上。你说呢?熬大人。” 挺拔而清瘦的身形,带着帝王的威严,嘴角稍稍翘起,好像在嘲讽,又好像目空一切。 朱红的宫殿,一抹明黄。倾身玉立,长风万里。 【第五十章】转眼权势掉头空 “陛下……”卿瑶浑身已经冷汗湿透,声音中带着颤抖。在场的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莲珏微微一笑,扶住卿瑶的肩,说道:“真是辛苦你了,卿瑶。”声音是一种魔咒,指尖的力量透过厚重的华服传到了心坎上,让卿瑶鼓足勇气的回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吧,仅仅是这样,就无比的满足了。在这样存亡的关头,是他的妻子,在陪着他,不是别人,这,很好。陪你一起的,终究是我,这一刻,你终于肯正视我一眼。 “珏哥哥?是你吧,珏哥哥?太好了。”莲宿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想要冲上去看看珏哥哥。 “皇儿,你干什么?今天是你的登基大典,这个人冒充皇上,罪该当诛。” “不是,明明就是珏哥哥。”莲宿固执的想要甩开玉贵妃的手,可是被拉住。 莲珏转过身来,手中拿着卿瑶放上去的玉玺,轻轻的打开,玉玺翠绿的光芒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耀眼。 谁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个年轻的陛下,确实最有资格站在那个位置。文武百官中,已经开始窃窃私语,然后越来愈大声。 “是啊,明明就是昭岚陛下,陛下没死。” “谢天谢地,终于回来了。”一时间此起彼伏的议论,熬峥也压不住了。 丹玺国的使者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场戏还真是精彩绝伦,主要人物就是要出现在最紧急的关头,才能让气氛达到最热烈。这个人,真是个耀眼的人。若是假以时日,真能扭转局面,也说不定。不过,怎么能给他机会。于是,一个手势,后面的人领命而去。 熬峥没想到,居然在严密的封锁下,莲珏还能出现在要紧的关头。咬牙切齿的熬峥按捺住心中的愤怒,扬言道:“陛下还是自行退位来得明智,老臣还尊称你一声陛下,想必陛下知道怎么办?” “朕还真是想熬大人指教一下怎么办呢?”莲珏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又玩味的笑容。“熬大人两朝元老,本该是到了享齐人之福,天伦之乐的时候了,莲氏待你也不薄,你却非要勾结外邦,改朝换代,朕想问,熬大人觉得朕应该怎么办?”金石之声,声声掷地。 熬峥一听,也不由得一愣,但是随即反应过来。“天下能者居之,老夫虽老,却知晓这个理。废话也不必多说,来人,将这里围起来!” 随着熬峥的一声令下,一群守卫军将文武百官团团围住。于是有人叫嚣:熬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说好的,只要我们拥护你,真是天煞的…… “闭嘴。谁再说一声,小心项上人头!”熬峥严肃而挑衅。于是,众人缄默。 四海商社,东里御天支着头,看着堂下已经奄奄一息的人。身上一个一个伤口,像极了盛开的花朵。行刑人手上,还拿着尖锐的带着倒钩的刑具。 滴着鲜血。 “怎么,还是不说?”东里御天站起来,玄衣上不染丝毫的血迹。“你以为这段时间我不在,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地上的人,蠕动了一下,抬起沾满头发和鲜血的脸,只有眼睛,还能微动。 有人推开门,拱手道:“少主,那些人,行动了。” “按先前吩咐的做。” “领命。”梁都皇宫中,一切还在胶着之时,外面已经风起云涌,干戈四起。 丹玺使者得到消息之时,脸色微变,看着还淡定自若的莲珏,心中疑惑丛生。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以往喝酒的时候,醉心于酒的香醇,可是如今,喝酒也索然无味。一念生,万念俱灭。 “知道为什么我还让你跟在我身边吗?”东里御天淡漠的看了一眼。 “任五不知。” “这些年,没少和父亲斗,为索然无味的生活增添了许多的乐趣。你干了什么,我一清二楚。只是不想揭穿而已。”任五不懂,少主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低着头,不敢言语。 东里御天笑着摇摇头。“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把东西帮我送给他。” 什么时候到了如此犹豫的地步。连见一面,都提不起勇气。两个人之间究竟隔着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怎么也无法靠近。 自诩狂妄的东里御天有时候也疑惑,莲珏是否真的爱过任何人。 九霄宫的风,带着冬天的意味。阳光透过云彩洒下来,冷冽得耀眼。 “珈蓝陛下,本王答应的事情已经做到。”一个身材魁梧健壮的年轻人,不卑不亢的说道。宽大的袖口,腰间围着斑斓的兽皮。 “朕在此谢过了。”莲珏双手合十,做了一个藤金还礼的手势。 “不敢当。本王多得陛下的帮助,不敢居功。”如今的藤金王曾经的藤金四皇子回道。 转眼看着地上跪着的一干人等,熬峥被双手束缚,没了往日的傲气,看上去顿时苍老了很多岁。 “天意啊,老夫还是败了。”转眼间,一场政变落下帷幕,输给了一个自己的盲目与自大。熬峥清楚得很,成王败寇,如今这屈辱,怕是没有办法再洗刷了。不一会儿,左相府上的人也带了上来。 “爹--”熬锦狗吃屎一样摔在地上,这人常年的声色犬马,看上去懦弱不堪。 玉贵妃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眼见着到手的权势转眼来掉头成空,显得有些茫然和呆滞,她握着莲宿的手臂,手指几乎扣进了肉。 “熬大人不必急着求死,还有很多事,朕等着求教熬大人呢?”莲珏带着冷漠与嘲讽。 这个人,在朝堂上百般阻挠,让自己几乎无法立足,可是,如今,还不是跪在地上,求自己杀了他。莲珏的心中也涌出一丝的畅快。这是打败敌人而获得的一种轻松。虽然,只是暂时的,一小步而已。 这时,敖烈提着剑回来,眼睛通红。剑尖还残留着红色的液体。 熬锦爬到敖烈的面前,“敖烈,哦,不,哥,放过我们吧,这事和我没关系,不要杀我。”敖烈一脚踢中肺腑,毫不留情。 “滚。” 熬锦一口血喷出来。咳得要命。“爹,我不要死,你去求求哥哥,让他放过我们。” 熬峥心知自己必死,抬起头来对敖烈说道:“他好歹是你弟弟,没有参与谋反,求你求皇上放过他吧。”熬峥的声音,带着老人特有的颓败,一瞬间经历了大起大落,蓦然的苍老。 “弟弟?哈哈,你觉得我敖烈还有弟弟吗?就是这个废物?” “孩子,我知道你恨我,可是这是无法抹杀的事实。你们身上留着同样的血。”敖烈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无法反驳,这是事实,同样的血。 这就是我们痛恨的地方。血缘是抹杀不了的,不管是厮杀,还是责任,都是因为血缘。 “我只问,卢闵在哪?” “我不知道。” “不要以为你是我的生身父亲,我就不会杀你。”敖烈的剑抬起来,指着熬峥的胸口。可是由于常年的愤恨,居然有些颤抖。 熬峥站起来,敖烈的剑依旧指着他的胸口。冬风,刮过每个人的脸,如同毛糙的草边。 “那就杀了我,你不是一直恨我容忍锦儿的娘将你们母子赶出去吗?你不是一直恨我见死不救让你年幼失母吗……”每说一句话,熬峥就向前走一步,剑就刺深一份。 敖烈没有后退,他不能退,只要他一退,就表明他动摇了,表明他不忍心了,表明他其实内心深处,对自己的恨产生生了后悔,他不允许。 直到,熬峥胸口的血再也止不住。他脸色苍白的,带着微微的笑意,好像到了此刻,他真的成了一个父亲。 敖烈没有再开口。熬峥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口中吐出大口大口的血,身体往后倒去。敖烈最终还是伸出了手,搂住了这个已经苍老的老人。 “孩子,我送给你一句话,伴君如伴虎啊,你以后会明白的……求陛下放过你弟弟,求你……” 莲珏站在高处,看着座下的一幕又一幕,就像浮世的一场闹剧,让人作呕。他摆摆手,将事情交给了彦景凌,转身离开。 只是身后传来一声极其凄厉的女人的尖叫--啊-- 玉贵妃已经疯了。 【第五十一章】恰当岁日纷纷落 很疲惫,一日复一日的疲惫。没人知道这个看似一脸如常的皇帝心中装着怎么样的凄凉。即便如此,还要撑下去。 朝堂上经过这次大换血后,熬家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势力消解了大半,查抄的私库金银,全部充公,这让干瘪的国库十年来第一次这么充沛。 看着送上来的账目,莲珏也忍不住叹息,比想象中还要多,这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靠着查抄官员的府邸,就能或者这么多的银子,要多讽刺就有多讽刺。 等到莲珏忙过了,已经是几天之后。有人来报,皇后娘娘生病了。 这场病来得很急,很猛,卿瑶一直都处在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汗水夹杂着泪水,流到鬓角,然后没入枕头。 莲珏坐在床头,第一次认真的打量着这个自己名义上的皇后。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看过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妻子,不顾生命危险袒护自己,千钧一发之际,也不曾背叛。 眉眼是细长的,婉约的样子。一头青丝,柔柔软软的散乱在枕头上。这才是我的妻子。莲珏这样想着。可是脑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另一双眼睛。不是这样的细长,带着时而凌厉时而温柔的光。头发更加的乌黑,却并不柔软。还有手,还有……唇……霸道而且温暖…… 为什么不自觉的想起,莲珏轻轻的摇摇头,好像这样就能驱散什么。面对的女人,是再万难中维护自己的人,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还想着东里。 卿瑶皇后醒来的时候,见莲珏坐在身边,手中还握着自己的一丝头发。当下心中一热。 “陛下。我……” “别说话,你的病还没好。好好休息好吗?” “恩。”卿瑶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可是随即又想起什么,眉头皱得更紧了,眼泪险些再次滑落。“陛下,卿瑶求您一件事,帮帮臣妾,好吗?” “好,你先养好病,病好了再说。” “不,陛下,再不说怕是晚了。其实,臣妾有一个妹妹,可是现在被人抓起来了,陛下,请您一定要救救她。” 卿瑶将知道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期间多次说伤心处而落泪。莲珏只是低低的安慰,也不打断。有些事情,一直埋在心底,有一个人倾诉,也是好的,只是有些人,连这点机会都没有。 说罢,等到卿瑶睡着了,莲珏才回到寝宫。一路上,明月委地,无人收拾。那个人,在干什么?拿着酒杯,独酌一壶,还是练剑,气若飞鸿? 还是,一次有一次的告别,终究是这样的结局。突然,一种很遗憾的心绪浮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有人曾经说,世界上最难熬的一个词,就是遗憾。那是,本来可以得到,却又因为某种原因,而失去的感觉。不会要人的命,但是阴天就隐隐的酸楚。 挥退了身边的所有人。一个人,独自跨入寝宫。好冷,这里的冬天,就像刺一样,扎人的冷。可是,最冷的不是天。 在龙床上,褪下裘袍。呵了一口气。 “你知道吗?你不可以靠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值得依靠。偌大的江山,是你的,除了这个,你什么也没有。” “我知道的,只是,偶尔还是会想要哭泣,每天到处都会上演生离死别。为什么,有那么多得事情,那么多……想要让人软弱……” “因为,因为人有欲,有挂念,有守护,有责任……” 空旷的寝宫中,只有一个人在自问自答。孤寂得像冬天的雪一样。 唔。什么前兆都没有,一双霸道的唇就贴了上来。看不清那人的脸,可是却能感觉到那人狂乱的气息。拉入黑暗中,无人察觉。 猛烈的,迷乱的,也是温柔的,不舍的……直到很久以后停下来,又恢复了寂静。 “我告诉过你,我很生气吗?” 摇头。 “我生气,你去看皇后。我生气,你从来没有照顾过我,我生气,你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我,你可知道,从来没人让我这么生气。” 还是摇头。 “可是,我又放不下。你知道吗?最后一次,我说服自己,最后一次来看你。” 莲珏的心才从刚才的狂乱中平静下来,却听到最后一句话。 最后一次,吗? 以前一次一次的拒绝,都是事后告诉自己最后一次已经过了。可是真正的最后一次摆在面前的时候,又那么的让人心酸。因为知道是最后,反而更加的让人难以接受。 “从此以后,你不会再出现了是吗?” “是。” “也不会再威胁我了吗?” “是。统统都是,你满意了吗?” 莲珏听着这话,觉得越来越冷,刚刚索吻时度过来的热气,一瞬间变成了寒冰。 “好……”莲珏喃喃的,东里一动不动的看着面前的人,他说,“好……冷……” 这句话让人瞬间就瓦解了所有的防备。好像拉满弓使足了力,却突然弦断了。 好冷,是啊,这里的冬天,如此的冷。就像去年冬天一样,相识一年,刚刚一年。 拥抱,不知道是谁先拥抱了谁,总之太冷了,本能一样的靠在一起。 索取,因为冷,所以没有了理智。 直到抵足而眠,交缠的发出热来。 “还冷吗?” “不了。” “呵呵。”东里笑出声来。从来没有过的那般笑,不是嘲笑,也不是畅快的笑,只是没有又来的笑了。“我的陛下,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出尔反尔。” 莲珏因为暖和而面颊带着一点血色,将本来没顶的被子拉到项口。 “谁知道呢?不是最后一次吗?”难得莲珏说出这样懊恼的话,想起刚才自己自言自语的话,愈发的不好意思起来。谁知这正好是平时难得一见的景象,让东里也心中一动,他叹道:“口是心非人啊。” 明明知道的,这个人就是这么倔强,何苦还要两个人都倔强,哪怕,真的有什么诅咒,可是,那也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还有十年的时间去解,何愁没有机会呢? 待到第二日莲珏上朝,见堂下一人目光含笑,看似古板的官服因为那人,也显出别有的风华。 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闲散王爷,居然上朝了。早上那句话还在耳边。 因为心有不甘,再给彼此最后一次理由,也没什么不好。食言而肥的这种事情,本来没什么大不了。 两人的目光相接,多了一份释然。只是,不要再有一次猜疑、背叛和舍弃,该有多好。我以光明正大的身份,站在你的面前,只是,不愿意轻易放弃罢了,也请不要轻易辜负。 恰当岁日纷纷落,外面,下起了这冬的第一场雪。扬起的雪花,粉尘一般吹入了大殿。莲珏的嘴角勾起一丝融化的笑意,转眼间隐没。看着那个人的影子,好像不是那么冷了。只是,肩上的担子,还是那么的重,从来没有轻过。 【第五十二章】江山不夜月千里 昭岚二年的十一月底,这场波及整个梁都的宫廷政变正式的落下帷幕。同谋的官员二十五人,护卫军八百九十六人,除去左相熬峥当场诛杀,其余的或杀或流放极寒之地。东里御天以五皇子莲御的身份,正式登上朝堂,被称为御王,和左相卢闵,黑翼军统领敖烈在朝堂上三足鼎立。五皇子虽然是突然出现,但是这些天陛下表现出来的信任,已经超过了一般人。伽蓝国的良好传统,皇宫中的八卦向来传为人们津津乐道。于是乎,这个御王的身世之离奇,出现之必然,被人当成传奇在街头巷尾流传。 嘉凰公主一气之下离开丹玺,快马加鞭的往珈蓝国赶。旁人不知道,这个公主虽然美丽,但是心中的阴谋诡计倒是一点也不少,加上从小练就的好身手,一点也不让丹玺的老皇帝省心。不过,等她赶到梁都来凑热闹的时候,梁都城历史上最有名的叛变已经全部结束。该惩处的人都惩处了。 自己虽然贵为丹玺公主,但是继承皇位的事情,却轮不到自己。想到父皇将调兵的虎符都给了自己的二哥,就知道自己胜算又少了一分。这丹玺本是马背上的民族立国,女儿身也少不了一些满含野心的人。和珈蓝的女人婉约温柔的气质倒是截然不同。 “参见公主。属下办事不利。”玲珑那一边带着刀疤,一边美艳精致的脸出现在嘉凰公主的面前。 “够了,我已经知道了。说些我不知道的。” “这次政变,本来二皇子想通过内部斗争来瓦解珈蓝,但是各派的势力太复杂了,最后败得很惨。” “哼,不败才稀奇呢。” “不过说来奇怪,二皇子殿下本来抓住了珈蓝的右丞相,不知怎么的,又放了。” “看来二哥倒是有很多有趣的事呢。他这次吃了个闷亏,回去也不好向父皇交代。我倒是想看看接下来他怎么办。” “还有,公主,那个贱人,现在还贵为皇后,为了个男人,根本不听话。” 卿嘉凰微微一笑,渗人得慌:“这颗棋子是跑不掉的。对了,我听说伽蓝国出现个什么御王,怎么回事?” “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属下去查,也查不出什么。那人倒是深得珈蓝皇帝的信任。现在我们怎么办?” 嘉凰公主捋了捋自己的长发,风情万种的样子:“先探探再说。” 第一场雪后的第十天,宫中召开了一个盛大的宴会。本来莲珏只是想开一个简单的宴会,缓和一下朝堂的气氛,团结大家一起对外。东里御天自告奋勇的揽下了筹备的工作。 莲珏登基的两年来,一直过得非常的简朴,宫中的开支也是该节省就节省下来。等到当晚,宴会开始前,莲珏出现在当场,看着火树银花,金碧辉煌的盛大场面,本来风轻云淡的脸顿时就拉了老长,差点拂袖而去。 这简直就是挥霍,浪费!国库本来就空虚,好不容易查抄了不少的银子这次这么一弄,还剩什么,强敌就在关外虎视眈眈,开春的时候,怎么打仗? 这昭岚帝没什么别的缺点,但是抠门这点,天下有目共睹。虽然他自己是不会承认的。很有以后,有人猜测,为什么珈蓝历史上著名的昭岚帝一直喜欢穿白色的衣袍,大概和这不无关系。 “别走啊。难道本王弄得不好吗?”东里拉住莲珏,凑近莲珏的耳边悄悄的说。 “很好。”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东里斜着头,狭长的眼中带着揶揄,接着道:“那是当然,我可是花了八千两的银子。” 八千两?莲珏的心里呕得快吐血了,但是还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着莲珏的表情,东里御天大笑一声,这一笑真是让莲珏的脸色更加不好。 东里御天用大家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我的陛下,这八千两是我四海商社出资筹办的,花的不是国库的钱。” 莲珏脸色稍解,缓缓的走到主位,巡视了场下一番。 东里御天接着道:“以后,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的钱还是你的钱。”这句话如此的生动,让莲珏大受感动。但是还接着一句,“但是,你是我的。”莲珏握着雕龙的扶手,有点扶住额头的冲动。 宴会开在绛紫宫外面的玄德殿,每个柱子皆是包裹成金色,飞檐换上了银铃,一阵风吹过,叮叮咚咚的。御花园重新移植的腊梅开了,吹来了满殿的清香。树枝上系着赛色的布条,在风中起舞。穿着清一色粉色的宫装的宫娥,手持玉液仙霞酒,出现在每个官员的身边。碧绿的酒注入琼觞,香气四溢。 刚刚经过了一场朝廷的大清洗,每个官员都战战兢兢的来赴宴,但是看到如此奢华的宴会,顿时也目瞪口呆。莺莺燕燕,花花柳柳,歌舞升平,顿时将硝烟的气息掩盖。坐在龙椅上的莲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东里御天举起杯子,做了个干杯的动作,然后一饮而尽,动作优雅又豪放。 莲珏不得不承认,自从东里御天正式入主朝堂之后,珈蓝的财政问题解决了不少,四海商社本来就把握着经济命脉,有了东里御天的支持就等于有了它的支持,明春的那一仗是有了五成的把握了。莲珏端起酒杯,轻轻的呼出一口浊气,带着浅笑饮下这杯酒。 不过据后来有一次东里御天自负的说:“自己从来不作没收益的买卖,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羊。”自此以后,四海商社的范围从仙霞楼正式扩大到了整个珈蓝国,那八千两银子早就赚回来不知道多少倍了。 卢闵回来之后,以身体不适为闭门谢客了好几天,敖烈找了卢闵几次,都被拒之门外。敖烈正愁没机会见到卢闵,没想到晚宴的时候却出现了。 敖烈自从确定了自己对卢闵的心意之后,一心一意的想要真正的抱得美人归。每每想不安分的进一步时,都得不到有效的回应。直到那段时间,皇帝失踪,自己和卢闵并肩作战,方才有心意相通的感觉。本以为这次平安归来,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偏偏卢闵的态度让人纳闷。 好像有什么改变了似的。敖烈端着酒杯,看似气定神闲的踱步到卢闵的身边。 “闵闵宝贝,你怎么了?” “敖将军自重。”卢闵的声音生生硬硬的,听上去像是从冰里面捞出来的。 本来敖烈还想调侃两句,听闻此话,也一时语塞。拉起卢闵的手,急切的问道:“究竟怎么了你,前段时间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不可理喻了。” “是,我不可理喻。请离在下远一点。”青衣男子一杯一杯的喝酒,毫不给面子,敖烈气得不行。 本来卢闵平日里甚少喝酒,但是今晚宴会上的表现,着实不同于平日。几杯酒下肚,苍白的脸有了一点异样的红色。皇帝和御王在宴会进行到一半时,就分别离开了。到场的人更加的放松,开始走动的敬酒。卢闵身居高位,敬酒的人很多,他来者不拒,一一喝下。直到有些脚软,才推辞了,准备离席。 敖烈吃了闷头亏,但是着实心中生气,于是尾随着卢闵出了宫门。 这一夜,明月雪洗过一样的清澈,挂在高远的天空,广袤的大地下,万家灯火,几多欢喜又几多愁。 【第五十三章】一曲清筝东流恨 卢闵走出宫门,并没有登上回府的马车。马儿在风中打了个喷嚏,地上落叶卷起旋儿。冬风寒冷异常,天上下起了干雪,打在人的脸上,生生的疼。 街上空空如也,只有卢闵单薄的身影。敖烈不急不缓的跟着他,也不知他想要去哪里。 一支筝曲缓缓的响起,初时极其的舒缓,随着雪下得越来越大,筝的声音也逐渐的激越起来,直到一切都归于平静,天上的雪嗖嗖的落,砸在地上都失去了踪影。 “跟我走吧。不要留在珈蓝了,这个国家迟早都会灭亡。”一人出现在卢闵的身边。敖烈心中一紧,眼见那人,身影瞧着有些面熟。 “你不要再说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 “你是为了报复我,是不是?” “不是。”卢闵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敖烈从未听过的疲倦。平日里,卢闵是一个尽心尽责的右相,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是满身傲骨的读书人。他年纪轻轻,满身才华,辅助改革,亦步亦趋。“现在的皇帝是个好皇帝。” “那又怎么样?有一个好皇帝,却生错了时代,若是早些,这个国家不会这么艰难,你以为丹玺会给珈蓝东山再起的机会吗?” “早些年,我做过许多的错事,但是现在不会了,师兄,我叫卢闵,是忠臣卢家之子。不再是你的衍儿了。” 那人显然是生气了,抓住卢闵的手,将人拉到自己的面前,“你敢再说一遍?” “放手,二皇子!”二皇子?就是那个三年前在江村奇袭致使主帅安国战死沙场的二皇子卿嘉烨?敖烈胸中腾起了万丈的火花,手中的剑立即出鞘,唰的向那人挑去。 卢闵的唇上一痛,随即被分开。敖烈站在卢闵的前面,将人护在背后。 “卿嘉烨,真是超乎意料呢。居然还没离开梁都?”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况且我要带走我的人?” “你的人?我堂堂珈蓝的右相,怎么会是你的人?” “衍儿,你告诉他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我……”卢闵正要说话,却被敖烈打断:“现在你最好不要说什么?现在本将军不知道谁的话该相信,所以你最好闭嘴。” 敖烈的提起剑,指向嘉烨。“二皇子,本将军一直很想会会你,三年前,要不是偷梁换柱,挑拨离间,奇袭江村,我珈蓝怎么会大败而归,我军主帅安国将军怎么会战败身死,今天真是幸会了。” 卿嘉烨抚掌而笑,道:“本皇子可以当成你是在夸奖吗?”他说得有些得意,但是随即语调一转:“不过这么妙的计策,可不是我想出来的,衍儿,你说是吗?” “够了……”这句话一完,卢闵的脸色十分的苍白,只是心中的一股气撑着,才不至于倒下。 “难道我说错了吗?衍儿,你还有什么理由接受这个男人。回到我的身边。” 敖烈心中也翻起汹涌的浪潮,怎么可能?眼前的卢闵,并不是平时熟悉的青衣男子,侃侃而论天下,清雅而手握重权。 “卢闵,我问你,真是真的吗?” 卢闵咬着的唇几乎都要流出鲜血了。他看向敖烈愤怒的眼中,还是吐出了一个字。 “是。” “我一个字都不信。”敖烈咬牙切齿。安国曾经是珈蓝护国将军,是许多将士心中的神,只要有安国将军的存在,百姓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可是,他死了,站在累累的尸骨中,万箭穿心。 这句话之后,三人都沉默,雪还是纷纷,只是,敖烈的剑就动了,卿嘉烨的手也动了,两个人的身影交错,翩翩白雪皆成粉末。 轰然相接,敖烈的刀,撞上卿嘉烨的乌鞭,鞭子缠上刀,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进,片刻之间,拳脚已经过了十几招。 直到,敖烈的左腿挨了一鞭子,而手中的剑也将卿嘉烨的左肩狠狠的划了一刀,两人才气喘吁吁的停下。 而卢闵,已经不见了踪影。 卢闵不知道要往那里去,只是慢慢的走着。本来以为不去想,就一起都不存在。以为只要自己努力的弥补,一切就能过去,可是直到那个人出现,一切悔恨和折磨又撕开来,生生的疼。踉跄的走到江边的凉亭,静静的坐下。飞檐上,结满了冰条。而白浪匆匆向西,浮起一些往事。 曾经深爱过的人,早已不是熟悉的模样。三年前的事情,就像是梦魇一般。 “你骗我。”敖烈的右腿还滴着血,找到卢闵的时候,有些气急败坏。 “我没有骗你。”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那就收回去。” “收回去,付出的东西如何能收回?” “他说得没错,三年前安国将军之死,确实是我的责任。”卢闵的脸上带着惨淡的笑意,敖烈的脸僵硬异常。熬峥死时,自己身为儿子,可以不掉一滴眼泪。可是安国将军,是自己的恩师啊,自己曾经立誓,定要将杀害恩师的人碎尸万段。而眼前的人却说是他的责任?为什么? “你不是卢家的人吗,怎么会和丹玺的二皇子扯上关系?” “我是卢家的人没错,但是我同样是神谷老人的,卿嘉烨是我的师兄。”卢闵闭上眼睛,复尔睁开,深深的吸了一口冷气。 记忆中的神谷,永远是那么的苍翠,没有雪,没有寒冷。卢闵十五岁时,他的父亲觉得已经无法再教他什么了,于是将卢闵托付给了隐居深山的深谷老人,教他辅国之道。 那一年,卢闵见到了卿嘉烨。彼时,丹玺已经强大起来,而珈蓝日益凋敝,莲珏离登基还有八年,离东里遇见莲珏还有九年。因为神谷老人的皆是身份特殊,所以谷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进谷之后,皆不能使用真名,神谷老人送了一个字给卢闵,就是衍。 神谷山中的五年很是沉寂,学习推演之术,御国之道,奇门遁甲,卢闵学习很刻苦,却不怎么懂为人处世之道,所以和师兄弟之间关系并不太好。但是,卿嘉烨总是在他困顿的时候出现,渐渐的,卢闵习惯了他的好,不自觉的追随者他的身影,种下了不知名的情愫,直到丹玺和珈蓝的战争爆发。 “衍儿,跟我走吧,宫里的人叫我回去。” 卢闵当时已经是神谷老人最得意的门生,当他说要和嘉烨一起离开之时,神谷叹息了一声:“衍,为师不会强留你,但是你想清楚,这条路不要后悔。” “师傅,不会的。”那是的信誓旦旦,昭示着日后现实的残酷。 卿嘉烨回到丹玺,助丹玺进攻珈蓝。那时候珈蓝民不聊生,朝廷混乱,横行,卢闵还想着:“珈蓝疲敝如此,换个皇帝也是一样的。”年少气盛的少年真的以为,天下不过是换一个皇帝那么简单。他帮助卿嘉烨精心谋算,步步为营,就算别人说自己是个也没关系,就算别人都觉得不耻也没关系,只要师兄在就好。 直到江村一战的前夕,丹玺大军攻涿州,斩杀全城四万六千人,衍极力的反对,可是完全无济于事。 紧接着,卿嘉烨迎娶丞相之女柳梦茹获得丞相的支持,有了问鼎皇位的势力,卢闵的父亲一封断绝父子关系的家书送到面前。 卢闵的神色时而开心,时而忧虑,直到绝望到平静。眼角干干的痛,有泪却又无法释放。 他自嘲的一笑,声音平静异常:“师兄说过,不会娶别人,可是他还是娶了。他也说过,不会赶尽杀绝,可是还是杀了。那时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会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就在东屿一战的前夕,卢闵千方百计的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已经脱不开身。更有甚者,卿嘉烨以卢闵的父亲相要挟。 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的安国战死,珈蓝国破,新皇继位,割地赔款。 敖烈的拳头咯咯的响。牙齿咬得生疼。手搭上刀,却抽不出来。 东里御天和莲珏坐在摘星楼的问天阁,喝着热酒,风在外呼啸,隔绝了宴会的喧嚣,心中一片的清明。 “这么说来,卢闵的身份你早知道了?”东里御天含笑看着莲珏。 “也不是很早,是有一次,卢闵进宫来,卿瑶看见了,提了两句,朕让彦景凌去仔细的查了一番,方才知晓。” “这样的人你也敢用?” “用人不疑。况且卢闵确实是当世奇才,于我国有利,焉能不用。” 卢闵的声音还在回荡。这些年来,没有人知道自己心中究竟又多么的悔恨。 “安国将军死后不久,我的父亲也抱病而终。他到死也没有原谅我的所作所为。他说,卢家世代忠良,怎么会出了你这样的不孝子。” 卢闵说完,又是一阵轻笑。是的,敖烈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孤苦模样的卢闵,好像心中的一道口子被深深的划开,无数次的流出了血。 “如果你想杀我,给安国将军报仇,我无话可说。”卢闵静静的等待着敖烈的决定,凄楚复平静。 【第五十四章】此情可待成追忆 敖烈的刀,颤抖着。卢闵的眼睛里面是深深的疲倦。世人皆以为,包括敖烈也曾经这么认为,这样年纪轻轻便手握重权的右相,一定是意气风发,傲气纵横的读书人。但是谁料到,竟是如此的真相。他的温润,是一种假象。他的淡薄,也是一种假象,他舍生忘死的为了珈蓝,是因为愧疚,是为了赎罪,每天他的父亲的声音都出现在梦里,你愧为卢家之子。 人的一生总是会遇到很多的事情,当我们深信不疑自己的选择的时候,也许命运就在前面等着我们回头,撕心裂肺的后悔。看得见的未必是真,看不见的也未必是假,真真假假,这世道早已分不清了。这就是为什么人生这么的艰难,因为后悔如影随形。 世上有两件事无法阻止,一是东流的水,一是做过的事情。做错的事,以后无论怎么弥补,都无法圆满,就像这个国家一样。无论皇帝如何的辛勤,也无法改变凋敝的事实。 敖烈的刀始终紧紧的握在手中,左腿上的伤口还在滴血,流出来,便结成了冰。 愤恨,残酷,无奈,爱恋,一时间全涌上心头。 这么静静的对峙,天地间亘古如斯。一时间,荒诞之感陡生。对于地上的生灵来说,痛苦与抉择是生命中无法跨越的,但是对于这天地来说,好像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刀还是动了。向卢闵的脖子劈下去。 锐利的锋芒,呜咽一般。 雪啊,洁白如初。 青丝委地。 两相对比,决绝而惨烈。 敖烈的刀在卢闵的脖子边上停住,削落了一缕发丝。刀锋之芒,还是划破了血肉。血丝很少,但是映衬得分外的鲜艳。 “如今你贵为珈蓝的右相,陛下还需要你。卢大人,若是有一天你胆敢再次背叛,你欠本将军的。定会好好的讨回来。” 敖烈说完,好像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不杀卢闵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慌忙的收了刀,转身离开。 如此的狼狈。爱,原本也不算什么吧。 突然,盛大的烟火,从玄德宫的外面冉冉的升起,五色的星星点点,布满夜空。流风回雪和烟花交织,仿佛回到了曾经的盛世珈蓝。 “事实就是这样。珏,过来,看烟花。”东里推开窗,将盛大的场景展现在莲珏的面前。 白衣的莲珏放下酒杯,走到窗边。“原来还有这么一段,两年前是了尘救了当时逃回珈蓝并且快崩溃的卢闵,然后鼓励让他来参加春试?” “没错。这一段,想必是彦景凌故意隐瞒了吧。二十多年前,江湖上惊才绝艳的掩月公子彦唯,也就是后来的了尘,彦景凌的义父,就是神谷老人的大,和东里家也颇有渊源。也算是卢闵的师兄了。”东里御天将人轻轻的搂着,不是很紧,就像是朋友一般的靠拢。“你看,那朵烟花多漂亮。” 莲珏看着烟花,骤然绽放,又悄然凋谢。明明灭灭,就像是曾经出现的人或者出现的事情。 “以前发生了很多事啊。” “以后也将发生很多事。” “恩。” 当天夜里,全城展开了大搜查。可是,卿嘉烨已经不见踪影。三日后,敖烈带着剩余的黑翼军,义无反顾的回了边塞,敖烈回头看了看高高的城墙,不见卢闵。策马狂奔,冷风从身体里面呼啸而过。 等到白雪将马蹄的印记都快掩盖,青衣男子才出现在城楼上,只是,远山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了。再次相逢,又是何年? “宿儿。” “皇帝哥哥。宿儿好想你。”莲宿扑倒在莲珏的怀中,眼睛红红的,像个兔子一般。小孩子长得快,十六岁的莲宿像抽条的笋子一样,快要比莲珏都高了。可是脸上还充满这悲天悯人的稚嫩。 莲珏叹了一口气,将人搂在怀中。这个弟弟,是自己疼爱的人。以前是,现在同样是。在他的身上,他能看到自己曾经失去的东西。 “母妃她疯了,珏哥哥。怎么办,她每天都叫个不停。” 莲珏揉着莲宿的头发,安慰道:“太医说了,只是受了刺激,只要好好的服药,一定能好起来的。宿儿不要担心,好吗?” “恩。”莲宿点点头。随即,他绽放了一个微笑,轻柔而且灿烂。 莲珏看着毫发无伤的莲宿,心中也感慨良多。这是这个宫中,仅存的一份善良了吧。宫中之人,尔虞我诈,人xing的黑暗在这里可以无限的放大,流落在外,莲宿也吃了不少的苦头。但是还能眼神清明,xing格温和。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自己登基两年来,手中沾了多少人的血,恐怕以后会更多,还能有这样一个人,值得保护,是多么的难得。 “宿儿,你两年在外,耽误了不少的学业,今天哥哥送给你一个人,当你的侍童好不好。”莲珏挥了挥手。 亭子外面,是冰封的湖泊,一个身影一溜烟儿的进来,带起了一股寒凉的水汽。 莲宿打量着那人,和自己差不多高,不像珏哥哥那样的飘逸出尘,穿着赭色的衣服,很平凡,很耐看的模样。那人单膝着地:“九月参见皇帝陛下,九殿下。” 九月低下头,有些战战兢兢,等着上位者接着说话。自从皇帝陛下将他从灼烨带回来之后,一直由禁卫军首领木枫照管,这半年来,九月长大了不少。 “怎么样?”莲珏看着自己的弟弟:“这孩子比你小一岁,当你的伴读正好。”这孩子机灵,而且忠心,现在玉贵妃无法再保护莲宿,给他找个人正好合适。 莲宿看着跪在地上的九月,心里想着,这地该是多么的冷。 “快起来吧,地上冷。”莲宿将拉起九月,手上的温暖从指间传递过去。九月蓦然眼睛一湿,抬头看向莲宿,眼神如春风一般。这个殿下,好生温暖。 莲珏站起来,拍了拍九月的肩,柔声道:“以后,好好的保护九殿下。知道吗?” 九月心中一热,拍了拍自己不太宽广的胸膛,当即坚定的说道:“皇帝陛下,九月用xing命担保,一定好好的照顾九殿下。” 谁都不知道,九月的一辈子都和这个九殿下扯上了关系,后来的缠绵纠葛,爱恨情仇,皆是这一扶开始的。 “珏哥哥,以后我可以去绛紫宫找你吗?” “可以啊。又没人拦着你。” 莲宿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上次碰到御王哥哥,他说你很忙很忙,都不准我进去打扰。我说我就说一句话,他都不肯。” 这个东里御天,这么欺负小孩子。 “本王就说今天眼皮跳,原来是有个小鬼在背后说我坏话啊?”一个声音幽幽的响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啊。”莲宿听到这个声音,吓了一跳。 莲珏本想开口,九月马上跳出来。“大胆,谁敢惊扰皇帝陛下和九殿下。” 东里御天负手走出来,手中的扇子给了莲宿和九月一人一个爆栗。“看你们还敢在珏面前乱说。” “珏哥哥。”莲宿可怜兮兮的看着莲珏。 莲珏咳了一声。“好了,堂堂御王,还欺负两个小孩子,传出去会被人耻笑的。” 东里瞟了两人一眼。“还小孩子?珏,你不要宠着那个小鬼,他已经长大了。” “要你管。”莲宿心中极度的不爽。 这个破小孩真是讨厌,这么大了,还缠着珏,一副自己天真可爱的模样,恶心得要命。东里御天同样不爽,挤到莲珏和莲宿的中间,硬生生的隔开了两人。 莲珏也想不通,为什么有的时候,东里御天也这么孩子气。于是,无奈的轻笑。 话说,从一见面,东里御天和莲宿就不对盘,顺带着每次见了,都只有莲宿被恶整的份儿。不过到了很多年之后,莲宿才渐渐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那个时候,他却再也见不到珏哥哥带着无奈的轻笑。 “陛下”,木枫匆匆的赶来,“卢大人急匆匆的进宫,有要事商量。” 【第五十五章】冷日愈变事苍茫 闵,怜悯,忧虑的意思,闵儿,长大后一定要成为一个忧民的好官,知道吗?犹记得当年父亲拿着书,抱着年幼的卢闵,目光中充满了慈爱和关怀,到如今,离父亲去世已经有三年之久,父亲说过,年轻的时候,也是深得先帝倚重。可是后来世事无常,无可奈何的贬谪他乡,其中的辛酸不可言说。开始回忆的时候,就是心苍老的时候了,如果不是旧事被掀开,敖烈那个平日里纨绔将军怕还吊儿郎当的大献殷勤呢。卢闵站在绛紫宫的大殿上,扶额苦笑,忽然有一种前尘不可追的感觉。 边疆,恐怕也不太平。想到敖烈,卢闵心中一阵吃紧。 侧面的珠帘被掀开了,皇上和御王一前一后的进入大殿。这个御王来得确实突然,而且依着惯例,本来必不会留下这么个威胁的对手,但是陛下的态度,即使是卢闵,也鲜少能捉摸透。两人站在一起,倒是有些般配的感觉。卢闵想着,莫不是这两天太忙,自己的眼神出了什么问题罢。 “微臣见过陛下,御王殿下。” “不必多礼。卢大人,可有要事?”昭岚帝一把扶起卢闵,叫人奉了茶,整个大殿中只剩下了三人。 卢闵也不着多想,将这两天梁都城的怪事儿说了一番。 本来已是严冬,梁都城到处都开满了红梅,一株一株皆是自然而且仪态清雅。 悄悄的送完敖烈,卢闵心情不是太好。马车一摇一晃的,卢闵觉得气闷,于是掀开帘子透气。突然听到吵架的声音。 “我说,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出自我们钱庄,看这银票的票号,我们已经有一张了,怎么可能还有重号的。” “不可能啊,这张银票是我辛苦赞了两年的工钱,怎么可能是假的。”一个微微佝偻的中年人,抓着商行伙计的手,着急的说道。 “去去去,这两天怎么这么奇怪,钱庄已经收到很多重号的银票了,说,你们是不是故意的?” 本来只是偶然听到的一段话,却让敏锐的卢闵嗅出了一点什么问题,收敛了伤心和感慨,回到府上,召人一查,居然还真有大问题。 御王听后,懒懒的开口:“就是说,有人在背后搞鬼,想要拖垮钱庄,引起百姓混乱?” 卢闵正色:“不,更严重。据微臣查证,梁都的三大钱庄--金悦、方兴、富盛都不同程度收到了银票,这两日出现了许多百姓兑换现银的情况,要是更加严重的话,说不定会影响军费的筹措。” 莲珏沉思了半晌。自从任用卢闵进行改革之后,减免了赋税,朝廷和三大钱庄进行了暗中的合作,这次为了筹措军费,不仅国库中的银子抽调了大半,而且通过钱庄筹措的银子也不在少数。要是引起兑换风潮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卢闵,此时非同一般,有什么进展一定要尽快的知会朕。”昭岚帝如此嘱咐。 卢闵走后,莲珏支着头靠在龙座上。东里在旁边坐下,硬是将他靠在自己的肩上。两人心中其实还有很多的不确定,但是却没有开口说清楚。或者说本来也是说不清楚的事儿。无凭无据的感情,既不能割舍,也不能坦白于世。 东里轻轻的抬起莲珏的头,慢慢的吻上去。许是很久没碰过了,如今两人独处之时,心中更是情动。 才过了几天的安生日子,刚才才和宿儿开心的说了会儿话,转眼却又是如此烦人的事情,莲珏的心中涌起了深深的倦意。连东里的索吻也不回应了。 吻罢,莲珏缓缓道:“要是所有的日子都像是这几天该多好。” “古往今来,总是光风霁月时少,阴雨晦暝时多,坐在这个位置,怎么也不能摆脱,如果你想,珏,我带你走。” 莲珏摇摇头:“要是我能走的话,就不用等到今天了。”说罢,眼神更加的幽邃,好像千朵莲花在眼中寂寂绽放。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要是你不这么说,我倒是会觉得奇怪呢。” “你,是不是觉得我贪恋这个皇位?贪恋站在权势顶峰的翻云覆雨的感觉?” 东里哑然失笑:“你为什么会这么以为?还是说,其实你很在乎我怎么看你?”直勾勾的看着莲珏的眼睛,东里挑逗的意味明显。 莲珏突然醒悟过来,自己居然问出了这样的话,是啊,自己是在在乎东里御天的看法吗?突然好生的尴尬。 东里在莲珏的白瓷泛红的耳朵上轻啄一口。然后软软的道:“要是这么个破国家还值得贪恋的话,我只能说是你眼光太差。” 莲珏沉默半晌。然后叹息了一声:“等到国家安定了,不再这么受人欺辱,我就把这个位置给宿儿。现在的话,他还太小,不过不知道能等到何年何月。” “这么说,我的陛下,你是不准备有自己的孩子了?” 莲珏坐直了身子,脸上有了一分薄怒:“你觉得朕现在能有自己的孩子么?” 东里自知说错了话,于是讨好道:“好了,别生气了,我的陛下。你这么想,我当然很高兴。”想到要是珏去碰其他的女人,有了自己的孩子,真是一件非常难以接受的事情,东里御天不能保证自己能作出什么。所以他小心翼翼的加了一句:“珏一定要记得今天的话,要是你不受约定,我会很生气的哦。” 莲珏别过头,轻哼了一声。 见莲珏还带着怒气,东里讨好的送上了香吻数枚。那欠抽又俊美的容颜,顿时教人生不起气来了。 校场中间,士兵还在辛苦的操练。珈蓝的冬天非常的冷,大半个冬天都下着大雪,快到晌午,天空稍稍放晴,可是风却更加的冷冽。莲珏和东里出现在高台之上。白衣轻裘,金色的绲边,一根简单的玉簪挽住头发,看上去就快和白雪了。一白一紫,高台上因为这两人而多了几多的风华。 突然,新军中发生了混乱。分饭的时候,不知如何发生了口角。两人大大出手,接着更多人加入了战局。 “住手!”一声疾呵。木枫出现在打架的人面前。“将这六人拉下去,痛责三十大板。”转头突然看见两个人影,木枫忙道:“参见陛下,御王殿下。” “怎么回事儿?”莲珏出口问道。 “陛下--”一个有些黝黑的年轻人跪在地上:“这事儿不管青小子的事儿,请陛下明鉴。” 莲珏淡淡的扫过跪着的六个人,旁边的那个个子矮小,头埋得很低。全场的屏住呼吸等着陛下的发落。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一双手上前捏住那个瘦弱的士兵的下巴,一瞬间,一张美丽的脸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虽然扎着简单的有些脏乱,但是瑕不掩瑜,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直教人怜惜。 东里御天嘴角上扬,扯出一丝邪魅的笑容。收回手,带着三分戏谑道:“呵呵,怪不得,是个美人儿,这个美人儿就别打了,多可惜。不过木统领,这么弱的新兵,看来得好好操练才行?” 莲珏仔细的看了一眼,耳朵上有耳洞,居然是个女子?木枫顿时也反应过来御王的言下之意,于是忙领命。 谁都不知道,就在昭岚帝和御王殿下离开之后,那双柔弱的水汪汪的眼睛中,闪着锐利的光芒。 手抚上刚才被人捏住的下巴,有些痛,有点痒,还有点眷恋。抬头的那一眼,心漏跳了一拍。 那个俊美如神祗,浑身上下都带着狂妄和霸道的紫衣男子。就是传说中的御王? 如果不是偷偷混入新军,恐怕高高在上自负有加的嘉凰公主永远也不会相信,自己会心动了,居然不能免俗的心动了。 然而,这终究是孽还是缘呢。 【第五十六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朝会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莲珏露出了倦意。敖烈传来消息,冬屿之间,两军的摩擦愈演愈烈,怕是等不到初春战事就会起。若是这样,新军的训练时间会大大的缩短,淬炼粮草和军备的准备还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既然大家讨论不出来什么,不如就此散会,明日相信各位已经拿好主意了。”东里适时的站出来,挡下了臣子们的废话。 莲珏的焦虑东里御天看在眼里,即便是脸上还是很镇定,但是眼睛中还是露出了倦怠和紧张。 这毕竟是继位以来的第一次战争。 历史上,每一次战争都伴随着无数的死亡和杀戮。古来征战几人回,能马革裹尸的人还算是幸运,战场通常是千里尸骨遍野,皆化为尘土。 如今珈蓝最缺少的是时间,改革才刚刚展开,新军也还是一群散军,没有浴血而战,如何能练出烈烈军魂,挡住强大的丹玺大军。上次的失败,割东屿的大片领土。 成,艰难。若是,失败了呢? 不敢想,若是失败了,这一切不都是白费了吗? “珏,不要担心了。就算打仗,以目前的情况,还是能够撑足三个月。何况,并不是没有转机。” “何解?” “你可知道,昨天新军中混进来的那个女人,是何人?” 莲珏抬了抬眼皮,“难道还是什么大有来历的人?” “那个女人可不简单。她是丹玺的嘉凰公主。” 莲珏吃了一惊。 丹玺那边消息封锁得很严,据线人得到的只言片语,此女备受丹玺老皇帝的宠爱,一月之前离开皇宫,但是没想到居然到了梁都?要是抓住这个女人,对于战争来说,是一个不小的筹码。 “你昨天怎么不说?”莲珏微微的责备。 东里摆摆手。“我的陛下,你仔细的思考一下,抓了她和放了他,谁更有利?” “自然是抓了她。” 东里轻轻的用手指点了点莲珏的唇。“不是,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放了她,然后抓住她,然后再放了她。” 莲珏不明其意。东里在莲珏的耳边轻轻的说了些什么,莲珏的眉头舒展了不少。看来,自己到底是棋差一招。 “就按你说的办吧。”如果能一把揪出梁都城中的暗人,战事恐怕要安全许多。 然而,此时的嘉凰公主暗自藏身在梁都城的某处,思索着目前的进退。那人指尖的温度,还留在脸上。笑得张狂的模样,也印刻在心上。 她怎么也想不通,怎么就是片刻的事情,让人心中好生放不下。不过,嘉凰公主是谁,一个美貌和智慧并存的女人,感情的问题,即便是搅乱了她的心,也不会忘了自己的正事儿。 此来梁都,还有别的目的。 皇后的病情时好时坏,莲珏心中怜惜,隔三差五的都会守在卿瑶的身边,陪她说一会儿话。此事引来东里御天不少的怨言,心中觉得这个女人还不如早死早投胎。但是碍于莲珏的态度,不好发作。和一个女人争一个男人,这是东里御天八辈子没想过的事儿,于是故作大度的没有跟去。 莲珏担心卿瑶,也没留意到东里御天眼中的不满,里面分明写着--这个女人,真是碍手碍脚。 “皇上,怎么样?”卿瑶的眼中露着哀求。莲珏的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这已经是卿瑶很多次提出这个问题了,莲珏心中也寻思着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她。 眼看卿瑶又要落泪了,莲珏忙安慰道:“放心,你的妹妹已经找回来了。” 卿瑶抓住莲珏的手,“臣妾可以见见她吗?” “你把药喝了,朕就允许你见她,好吗?”莲珏难得这么温柔的哄着。 “恩。”卿瑶一听这话,忙端过碗,一饮而尽。 “啪啪。”莲珏拍了拍手掌,示意将人带进来。其实,昨天,彦景凌带着这个女孩回了皇宫,但是看着这个女孩凄惨的模样,莲珏不忍心再让刺激卿瑶,于是,才拖到这晚。 卿瑶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女孩。眼泪还是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眼前出现的女孩真的是自己的妹妹吗?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空洞着,身体颤抖,好像非常的害怕样子。 卿瑶从床上爬起来,激动的抱着女孩:“楚歌?姐姐直到是你?是你吧,楚歌?”卿瑶提起声音,有些沧桑的脆弱。 女孩本来颤抖的身体突然定住了,怯怯的摸索着眼前的人,唤了一声:“姐姐,楚瑶姐姐?” 见两姐妹哭的厉害,莲珏退出了房间。就在和上门的那一瞬间,楚歌空洞的眼中,划出了一道犀利的光芒。 彦景凌悄悄的站在莲珏的身边,不着痕迹的保护着他。 “不是让景凌好好的休息几天吗?” “谢陛下关心,但是这次去丹玺救人,但是顺利得有点诡异,臣很担心皇后的妹妹,恐怕不如看起来那么简单。若是她加害陛下,如何是好?” 莲珏苦笑一下。“朕虽然也担心这一点,但是与卿瑶的病情想比,朕还是决定让卿瑶见见她。说不定病会好得快一点。” “陛下,有时候景凌也看不透您究竟是怎么想的?” “要是你都看清了,朕这个皇帝还怎么当?”此话一出,彦景凌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正想请罪,被莲珏拉住。 “陛下……” “不要跪了。其实有你在身边的这两年,朕很安心。所以倒是希望你如同一个朋友一样。” 彦景凌错愕“为什么?” “因为你不用朕付出什么。”莲珏想了想,失笑道:“朕是不是太自私了?”和东里在一起,有时候很累,他的存在感太强,容不得自己分心,很多时候,莲珏都觉得很难过,因为能给的爱实在是太少。两个人今生今世恐怕都无法名正言顺的站在一起,何况,还有卿瑶还有天下夹在两人中间。 彦景凌眼中闪过光芒。“怎么会?若是陛下想,也无妨。” “朕曾经问过你,是不是太委屈你了,你说不觉得。朕问你你求什么,你也没回答朕,你现在想说吗?” 彦景凌摇摇头,笑着说:“求什么,并不重要不是吗?重要的是,怎么做。” “好了,朕也不逼你。但愿有一天朕能知道吧。” 看着莲珏回到绛紫宫,彦景凌在冬风中站了很久。直到空气中一股内力传来。彦景凌侧生避过,抬手挡住。 “少主,好久不见。”彦景凌淡淡道。 东里御天退后两步,悠闲的说道:“你刚才看向我的陛下的眼神,会让本少主以为,你爱上了他。”这话好像是猜测,但是更像是一种挑衅。 彦景凌失笑:“属下可以理解为,少主是吃醋了吗?” “你是在挑战我的耐心吗?” “陛下并不是少主的所有物。”彦景凌也有伶牙俐齿的时候。但是东里御天也当仁不让。 “不是所有物,而是--爱人。” 彦景凌也不欲纠缠,他不似东里御天那样,想要的东西,必定要得到手,但是他希望,自己能够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爱人?少主,你和家主一样,占有欲太强,迟早有一天会伤害自己所爱的人。” 彦景凌的猜测并没有说完,因为,自己的父亲和东里家主的事情,就是前车之鉴。 “这不劳您费心。” “但愿吧。”彦景凌走下白雪覆盖的长阶。 少主,对于你来说,这个国家怎么样,根本无所谓,但是对于陛下来说,这就是他的全部。你到现在恐怕也没有明白这件事情。 随后的日子,梁都城又下了几场雪。敖烈站在军帐外地高处,默默的看着梁都城的方向。 “将军,外面挑衅的丹玺军队,已经叫骂了好几天了,军士们都义愤填膺的要求出战呢。” “让他们忍着。” “可是,都忍出内伤了。” “那就憋回去。”敖烈剑眉一挑,冷冷的吐出几句话。 大雪封锁了运粮的队伍,目前要是出战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如今敖烈才感觉到身上的压力不小,当年自己的恩师安国将军曾经告诉他:作为一国之将,手握重权,你的一句话就是无数人的性命,难道还有比这件事更沉重的吗? 是啊,沉重。如果说前几年自己还是凭借着一腔对朝廷的不满和对于安国的嘱托在带领这支队伍的话,现在已经不仅仅如此了。自己的身上,寄托了很多人的期望。 【第五十七章】此意此心君记取 “楚瑶姐姐,你的身体刚好,应该多去出去走走。闷在宫中不好。”楚歌一边巧笑倩兮,一边摸索着往花园里面走。 卿瑶看着自己漂亮的妹妹失去光泽的瞳孔,后悔之情溢于言表。当时来和亲,本来就是九死一生,本以为留下妹妹才是最好的,没想到妹妹却受尽折磨。太医诊断,通过服药,可以恢复一部分的视力,但是却无法完全的回复过来。现在也只能模糊的看到三丈以内的东西。 楚歌究竟受了多少苦,连提起来都是一种折磨。卿瑶拉着楚歌的手。“歌儿,以后,你好好的呆在姐姐身边,姐姐好好的补偿你。” “姐姐,说什么补偿。你在珈蓝的宫中,想必也吃了很多苦吧。” 卿瑶摇摇头,以想起莲珏,卿瑶便不觉得苦。她笑了笑:“不苦的。” “那陛下对姐姐好吗?” “恩,他很好。” “我就知道,那天一见陛下,就知道陛下是一个温柔的人。” 楚歌提起陛下的时候,眼睛都在笑,卿瑶心中一惊。 “歌儿,你老实告诉姐姐,你前几天说的,你有心上人了,这个人不会是陛下吧?” 楚歌咬着嘴唇:“姐姐,我,姐姐你别生气,歌儿只是随便想想,不是认真的。” “那就是真的了?” 楚歌见拗不过,点点头。卿瑶见楚歌点头,顿时懵了。这可简直就是…… 自己那么傻,没想到自己的妹妹也那么傻,那个高高在上的陛下,心中爱的人根本就不是女人啊。 “歌儿,你喜欢谁都行,但是不能喜欢陛下。” “为什么,姐姐,我不会和你抢的,只是暗中喜欢都不行吗?” “姐姐不是怕你抢,而是……”卿瑶说不出口。 “而是什么……”就要听到那个秘密了,楚歌作出痛苦的样子。 怎么告诉自己的妹妹,自己心爱的丈夫,每天和另一个人朝夕相伴。那个人不是别人,是堂堂的御王殿下。而两人,从来没有过夫妻之实。 卿瑶的心中充满了痛苦,每天都凌迟着她的心。世人皆以为两人是手足情深,哪里是手足情深,分明是之恋。 “歌儿,姐姐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但是,姐姐真的是为了你好,你知道吗?” 哼,楚歌的心中冷哼一声。分明是借口。看来这宫中还有许多东西要弄清楚。 假银票的风波还未过去,又出现了新兵闹事的事情。越是临近两国交战,暗斗越是激烈。各地的上书层出不穷。大冬天,天灾不可避免,而新政过于急躁,也惹出了不少毛病。 莲珏经过几天脚不沾地的忙碌之后,终于被在旁边坐得清闲的东里拖出了宫。 “你就这么闲吗?”莲珏不满的问东里御天。两人走在熙攘的大街,无数人行者注目礼。 “当然啊,我堂堂御王殿下,最重要的事儿就是看着你,免得我的陛下操劳过度。”东里御天嗤嗤的笑。这一笑,更是吸引了周围逛街的女子,一个个媚眼如丝啊。 莲珏气结。“东里御天,你…昨晚…”究竟是谁在自己已经忙得要死的时候,还折腾了一番。 “昨晚不就是良宵一度嘛。哈哈,我的陛下,不要一天到晚为了什么皇帝的尊严板着脸。别人见你是高不可攀,清贵无瑕,虽然我也喜欢你那模样,可是有喜怒哀乐我更喜欢,不然老让人觉得你快飘走了。” “你以为谁都是你这样吗?”莲珏不想和此人置气,因为要气的话,实在是太可气。 自己也算是默认似的给了东里御天朝政的大权,就是想着至少顶着御王的名号,好歹也干点事儿吧。可是这人,和梁都各个世家小姐打得火热。除了自己真有什么事儿,其他时候当个甩手掌柜似的。 “我的珏,你可真是。要是本王太主动,你的朝堂怕是又要翻天了。世家贵族们的势力现在还是珈蓝的主体,你才清洗了一次,镇住了其余的贵族,他们现在不敢动,不代表心服口服,他们的心眼多着呢,你看似不会受他们牵制,其实哪一步不是双方在博弈。” “东里。” “哈哈,好了,不要感动。本王要今天要送你一份大礼。” 仙霞楼。依旧笙歌。 “你看,你在宫中忙得半死,这些有钱人还不是寻欢作乐。”看莲珏的脸色又阴了一分,“好了,不说了,你又不高兴了。 半晌,莲珏缓缓的开口,眼中带了一分悲切。 “其实,朕知道,就算再怎么努力,这个国家也不可能马上好起来。珈蓝就像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是谁不知道,死之前,内部早就已经腐化不堪。不是一些热血的臣子和将士,或者是仁慈的君主就能挽回的。”细细的品着茶,他接着说:“东里,其实这两年,我知道,国家的心散了,贵族和百姓的矛盾太尖锐,即便是新政,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这两百年的王朝,气数将尽。”停了一停,莲珏却吐出了这样一句话:“珈蓝可以革新换代,但不能亡在丹玺的手中。” 此时,言语中的悲切凝成了一道耀眼的光华,萦绕在周围。谁都不知道年轻的天子,竟会说出如此的惊天之语。 “丹玺与珈蓝之仇,根本无法用和平的方式解决。早在莲氏繁荣之时,丹玺人一直作为奴隶,在珈蓝贩卖,为了得到更多的奴隶,珈蓝也曾发动无数此的战争,甚至将丹玺第二十八代皇帝的头颅祭祀给了皇陵。这些年,当丹玺壮大起来,眼睛一直仇恨的盯着珈蓝的所有人。两年前,丹玺攻破珈蓝时,占一城,灭一城,几乎是全部杀光,割让东屿之后,更是变本加厉,老弱病残都不放过。可笑的是,珈蓝的人还以为那些丹玺人忘了。” 莲珏的声音一直都很清冷,但是语末总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些,东里,你总以为我不愿走,你可知,我有多想离开。可是,我若是走,宿儿怎么办?还有那些百姓怎么办?东里,你可还记得,江村赈灾之时?” “自然是记得。” “离开江村之日,全江村的百姓都跪下来,高呼吾皇万岁。朕几度离开,几度停下来。后来,顾老先生告诉朕,百姓的想法很简单,看看这个年轻的陛下是不是真的可以让百姓有饱饭吃,有命可活。” 东里御天其实心中很高兴,这是珏第一次这么掏心的讲出肺腑之言,他没有打断,静静的听完,然后一只手撑着桌子,俯身便吻住了莲珏的唇。 冷,而微甜。“懂。”只消一个字,便回应了莲珏。又是一阵濡湿的吻。 待两人分开。“以后,你在别人面前都可以是强大的昭岚帝。”言下之意,以后你只有在我面前软弱。 “将人带上来。”说罢,有人将一个人扔在地上,不,已经不能说是一个人了。浑身上下已经看不到一处好的皮肉,但是却没有一丝鲜血流出来,因为一流出来,便被烙铁活活的烧成痂。 东里御天兴致盎然的开始解说:“这个人呢,就是丹玺埋伏在珈蓝的暗人,丹玺的暗人十分的惨烈,被发现立刻自尽,一般很难抓到活的,如今这一个,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心血才捉到的。” 这纯属献宝的行为,让莲珏从刚才的那种沉重的气氛中走出来,立即投入到工作状态。 “是吗?这个人招供了些什么?” 东里将手中的纸递给莲珏,莲珏一看,大吃一惊。怪不得,以前每次战争的作战方案都能送出去,原来…… “他可有招如今分部在梁都禁军中的暗人有多少?” “不多,他们平时都是单线联系,除非有皇族的密令,否则绝对不可以出现。” 挥挥手,将人带下去。 “回宫吧,有些事儿不如早些布置。” 十日后,祭祖。珈蓝传统,每逢国家有战事,皆要焚香祭祖,祈求上天的保佑。 一切都安排妥当。几天前,便放出消息,因为珈蓝国家衰微,皇帝陛下为了黎明百姓的安危和军队的战事,将在安国寺斋戒五日,然后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 已经是第四天夜里,莲珏还在佛堂中斋戒。青灯一座,木鱼声声,一派佛国宁静安详之所。淡淡的檀香,将人带入一种万物皆归墟的境界。 佛堂前面,挂着历代莲氏的帝王的画像,神秘,而且清冷。 莲氏二百年,历经多少繁华,也历经多少沧桑。如今朝华已逝,有的,还不是一点墨迹。所谓的传奇,也只是戏文里的只言片语。 木鱼还在敲。空灵,冷寂。 【第五十八章】安国寺中惹凡尘 啪,轻微的一个声音响起,然而,却被木鱼声适时的掩盖。 莲珏跪在佛前,安静的神色,却未尝改变,就像佛冷眼的注视万物。所谓尘世,也不过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安国寺是珈蓝第一佛寺,位于梁都的近郊,地势很高,但装潢并不复杂,甚至本身也并不大。平日里,每月都会有固定的日子,让百姓祈福还愿。 但是谁都不知道,就是这个人来人往的第一佛寺,才是莲氏几百年来真正的龙脉所在。所有君王死后,都是烧成灰烬,安葬在于此。 “你们分开寻找,务必找到入口,尽量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所有的黑影分散,消失在无月的夜晚。 看着乌云闭月的天空,她站在山头,静静的等待。此次来到梁都,表面上看是自己任性妄为,但是实际上却是迫不得已。丹玺国中,二皇兄的势力如日中天,自从四年前回到丹玺,娶了丞相的女儿,便悄无声息的张开爪牙,问鼎皇位。其他的皇子被一步一步的铲除,眼看已经快要大权在握。但是,自己身为皇女,本身没有继承权,但是不甘心,绝对不甘心。 丹玺的国中,一直有一个这样的说法,丹玺的第二十八世帝皇,就是自己的曾祖父,被人在战场是割下了头颅,祭祀给了莲氏祖坟。但是这一切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皇帝随身佩戴的古剑丢失了。那柄剑,意义非凡。 就在不久以前,梁都城中的密探来报,古剑在安国寺的皇家陵墓。嘉凰公主不得已召唤了绝大部分的梁都暗人夜探皇陵。 影子悄无声息的穿行,张开了一张大网。 此次莲珏带来的亲卫不多,大部分的军队都守护在山下。 佛堂外面,高耸的树木落下斑驳的倒影,树尖上一个黑影,冷眼黑暗中穿梭的人群。 “主子,入口找到了。” “很好。” 安国寺的主殿,供奉着一尊三十长的金佛,极其的醒目和高大。 嘉凰公主哑然失笑:“真是让人好找,居然将入口放在这么醒目的地方,难怪从来没人发现。” “你们先去探一探。”嘉凰公主不敢贸然的进去,招呼了两个人,先去探路。 安国寺安静得诡异。嘉凰按捺住心中的不安。一声细微的哨响,嘉凰公主心中一定。就是这里吗? 卿嘉凰也是极其的小心。不肯轻易的跳下去。又派了一批人下去。 但是又是一声细微的哨响。那是,安全的信号。 卿嘉凰也顾不得许多,耽搁的时间越长,行动的危险就越大。虽然安国寺中人很少,但是总是透出一种诡异的感觉。 通过了长长的甬道,许多的暗门,终于拿到了手中的东西。打开长长的盒子,里面一柄古剑赫然在此。刀柄有些锈蚀,剑身也缺口斑斑。 伸手将剑拿起来,嘉凰公主大惊。 断剑?! 随后身后的入口突然关闭,众人大惊,原是中了圈套。房间前面的门突然打开了,微弱的灯光传来,伴随着木鱼的声音,极其的空旷。 嘉凰公主示意属下打开门看看。吱呀一声。 密室的另一面,正是莲珏祭祀的小佛堂。他微微一笑,随后不动声色的站起来。 “朕在此已经恭候多时了。”莲珏回过头,看见嘉凰公主一身黑色锦衣,面若芙蓉。 嘉凰公主心中一凛。“这么说,陛下是确定我会来了。” “是。甚至说,朕正是为了等公主来才在这里斋戒了” “那么,昭岚帝知道本公主为何而来?” “为了一把象征着权力的剑。可惜啊……” “可惜,陛下棋高一招,将其放到其他地方了。” 莲珏作出微微吃惊的模样。“公主可是说错了,那盒子里面的剑不是?” “你是说这柄断剑?” “正是。” 嘉凰公主大笑。“怪不得陛下这么有恃无恐的等着本公主来,原来这柄剑早就已经没有用了。” 莲珏转过身,面对着莲氏历代的皇帝的画像。“公主可知道这柄剑的由来?” 嘉凰公主知道此时算盘落空,饶有兴趣看着莲珏。“何来?” “此剑名为奉天,据说是乃天降神兵。可是,流落尘世百年,辗转数次,却没有人能发挥出其中的力量。后来一直作为一种象征物流传。传说中拥有此剑的人,将获得大陆中隐藏的势力。”说到此处,停了一停,莲珏沉吟思索:“不错,确有其事。否则丹玺不可能在短短的一百年间,由珈蓝的附属国成为一代强国。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公主不必知道了。”莲珏说得平淡,这平淡之中却蕴含着凄厉的杀气。这种杀气由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传出来,更是一种让人心惊胆战的力量。 嘉凰公主此时抚掌而笑,芙蓉一般明媚的脸庞,更加的美艳。动人的眼眸中蕴含了一汪秋水。两人的对峙,完全不动声色。 突然,从屋外进来了一批人,将嘉凰公主一行人团团围住。一个穿着禁卫军铠甲的人单膝跪在莲珏身边,手中的剑还滴着鲜血。“陛下,外面的人已经全部解决。” “是吗?”莲珏挑了挑眉,冷冷的应了一句。这个人,原来是木枫?呵呵,原来如此。 “嘉凰公主,既然你带来的人已经解决了,还请公主暂留珈蓝,等与贵国交涉后,好送公主回国。” “昭岚帝果然心思缜密,但是本公主不想留下,不但不想,还要带回去一样东西。”话音到最后,俨然带着阴寒的杀意。此话未落,莲珏身边的禁卫军首滴血的刀,以及其刁钻的势头斩向负手而立的莲珏。 莲珏不动,只是带着杀意的看向木枫。这才是隐藏在皇宫中最危险的一个细作。 木枫的刀,从来没有过的快,甚至直指莲珏的胸口,可是东里御天更快,甚至带着人能避开那一刀,将人生生的揽在怀中。 嘉凰公主眼神一亮,随即微微的勾起了唇角。 那一刀没有一招毙命,已然后劲不足。木枫显然意识到这一点,自己没有和御王交过手,从刚才的一刀来看,恐怕并不亚于自己。于是,飞速后退,来到嘉凰公主的身边。 此时,东里御天打开手中的扇子,凑近莲珏的耳边。 天煞的,东里御天这个混蛋,在干什么? 这么个千钧一发的严肃场面,居然还当着丹玺公主的面,不正经的在耳朵边呢喃,甚至将耳廓都含住。 众人都以为这男子一定是说了什么关系甚大的话,随即御王殿下放下扇子理了理褶皱的衣袍,含笑而立。而昭岚帝脸色一变。 “美人,别来无恙啊。” “御王殿下好功力。” “公主才是,一点也没有让我们失望。” “你以为你们留得住本公主吗?” “你觉得呢?” 东里御天的笑愈发的深了,眼神极度的深邃。“你们觉得此时,你们还有能力跑吗?” 从各个角落发出了极其犀利的银针,猝不及防的将一群人止住。就在嘉凰公主身后的人都开始倒下的时候,东里御天伸出手,搂住了浑身发软的嘉凰公主,将断剑接了过来。 “美人,幸好你来了,不然,陛下可不会放过本王。” 卿嘉凰一时间也明白过来,一时气愤。“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东里御天不置可否的笑了,无限的风情。 “咳咳”,几丈开外的莲珏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御王可和美人叙好旧了。” 此时只有嘉凰公主才能看到,东里御天的眼睛闪过戏谑和温柔的光芒。 珏可是吃醋了? 黎明之前,离祭祀大典还有几个时辰,嘉凰公主一行人都好好的“安顿”好了,可是木枫趁乱逃走逃走。 安国寺又回复了静谧。 “啧啧,木枫此人,在珈蓝宫中潜伏数十年,现在已经官拜禁卫军统领,居然不过是一个细作而已。” 莲珏叹了一口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有自己的立场,也有不得已的责任不是吗?” 东里御天打开盒子,颠了颠残剑,一脸嫌弃的看着里面已经类似破破铜烂铁的东西。 “这柄剑看似古朴,实则锋利。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用了,究竟谁毁了这把古剑?” 莲珏拿起剑,小心将剑合在一起,冷冷的吐出一语。“先皇莲誓。” 东里御天惊讶:“这可是为何?要知道,这柄剑远远不是一柄简单的剑。” 莲珏将剑小心翼翼的合上,走到窗口,天空还是一片漆黑。 “因为,他才是真真正正想毁了珈蓝的那个人。” 说出这句话,也不知道耗费了多少的心神,这简直就是难以置信。说出这句话,莲珏就像虚脱了一般,整个身体都开始发抖。 东里脸色一变,将人拉到床上,和着棉被,将人拥住。 “是莲氏对不起天下人。”莲珏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意,是一种心碎到了极致的笑意。 东里御天叹了一口气。“原来早在很久以前,就有人幻想破了莲氏和东里家族的纠缠。” 莲珏低低的开口,仿佛很艰难:“父皇必定是爱极了东里夙,否则不会在当她死后,妄图以天下,为她殉葬。甚至毁了好不容易得回的奉天古剑。” “这也证明不了什么,我的陛下,你想得太多了。” “其实,你知道的,对不对?你会死吗?” “不会。只要你每天都说爱我,我就不会死。” 莲珏别过头,轻轻的闭上眼睛。 “喂,珏,你从来都没有说过爱我。咳咳,居然装睡……” 待到莲珏真的睡着了,东里御天注视着面若冠玉的莲珏,他睡觉的时候,白皙的脸上带着一抹嫣红。 我的陛下,你为什么不肯说爱我,你的心中又究竟还藏了多少的秘密。 【第五十九章】疑是经冬雪未消 祭祀很繁琐,即便很累,卿瑶也甘之如饴。祭坛的旁边,两人跪下,卿瑶偷偷的看了看身边的陛下,一直都那么的庄重和虔诚。 若是,若是,自己能有陛下的孩子,那该多好?“我卿瑶对天祈求,请上天赐吾一子。” 若是能有自己的孩子,即便是陛下心有他人,我也心甘情愿。头顶的苍穹,透着无限的圣光。卿瑶的卑微的祈求,希望天神能够听到。 叩罢,卿瑶习惯性的看向陛下,而莲珏看着坚定的眼神,也难得的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这一幕,看在东里御天的眼中,格外的刺眼。 祭祀过后十来天,便是昭岚三年的初春。茫茫大雪的日子已经过去,草木枝头已经有了春天的意味。战事也准备就绪,有了嘉凰公主这张牌,珈蓝向丹玺发了会盟通牒,丹玺还未回复,敖烈的压力小了很多。又是一个难熬的冬天过去了。 好不容易停歇了两天,东里御天以莲珏工作太辛苦为由,公然的带着莲珏翘班,惹恼了无故增加许多工作量的右相大人卢闵。 “陛下和御王殿下去哪儿了?”即便是卢闵任劳任怨的好脾气,看着等身的奏折,心中也不免上火。 “不知道。”彦景凌面无表情的答道,想着早上的时候,东里御天警告自己不要跟着的时候,免不得露出一丝懊恼的表情。 这样也好,有一个人,能够防止陛下用政事将自己累垮,于是也就默许了。 “要去哪儿?”莲珏从书本中回过神,清清淡淡的发问。 “不知道去哪,就敢跟我出来,陛下的胆子也不小啊。”东里御天满意于莲珏表现出来的信任。 “不要太远,宫中还有好多事没解决。” “我的陛下,不用心急,我们有两天的时间。” “丹玺那边还没有回复,估计事情会有变故。” “事情是永远都解决不完的,一件事解决了就会有另一件。” “强词夺理。”莲珏掀开流苏,一阵风吹了进来,已经带着春天的气息了。一路上可怀疑看见樱花开始打骨朵,农田里有人开始忙碌了。 “这可不是强词夺理,即便是到了国破家亡的时候,该用膳的时候还是得用膳,该休息的时候,还是得休息罢。即便是珈蓝羸弱,珈蓝的百姓还不是得活下去。” “休息也可以在宫中下下棋,看看书,一旦有紧急军情,也好处理。” “你这么些年闷在宫中,除了上次水灾的事,恐怕从来没有出来好好的看看这些大好河山。那你怎么知道,这外面不比下棋看书来得痛快。” 这句话许是提到了惹起了一些往事。对面的人眼神中透出一些孤寂和失落。 “也许你说得对,外面对于我来说,完全就是陌生的。宫中看见的,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学到的也只有这些。若是沦落乡野,怕是养活自己都困难。” 听出莲珏话语中的自嘲,东里御天将人揽过来,笑道:“沦落乡野,我还真等着这一天呢” “你这算是安慰?” 东里御天哈哈一笑:“你觉得呢?” 看着东里御天俊逸的笑容,莲珏心中却很苦涩。即便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 自己和东里御天相识有两年了,这个男人是什么人,自己一清二楚。每一步走来,都是那么的诡异。原本,自己是真的想杀眼前这个男人的。可是,他的付出让自己一步一步的沦陷,自己居然鬼迷心窍的觉得这样继续错下去也不错。 可是,莲珏知道,眼前这个狂放的男人骨子里是有野心的。其实,自己暗中调查过东西家族的势力。东里家族经过两百年来的发展,已经富可敌国。即便想要一统天下,也不无可能。但是他却甘心为了自己,成为一个小小的御王。这份情,太深,自己如何还得起。 还有一个支离破碎的国家,还有一个情深意重的皇后,还有无数的子民在仰望着自己。 能给的爱,实在太少。甚至说出口,都觉得是笑话。原来自己根本无法舍弃那么多的责任,来换得一份潇洒的爱情。 东里御天,我们该怎么办? “我的陛下,你又想到哪里去了,下车了。”东里御天先下了车,打发了为数不多的侍卫,掀开了帘子。 一把将人搂住,凭借绝顶的轻功,将人掳上了万丈的悬崖。迎着剧烈的山风,莲珏缓缓的睁开眼睛。 莲珏收敛了心神,只听见巨大的声响。几丈之外,升腾起雾一般的水气。扑面而来的水气,冷冽中带着微微的香气,樱花树的枝桠上,已经有几朵微开的花瓣。再略微的观察了一下自己所处的位置,地势最高,下面,是千丈深潭。巨大的瀑布流泻而下,蔚为壮观。 莲珏的眼中堆满了光辉,语气中带着一些激动。“这是奉天崖?” “不错。今天是封冻了一冬的奉天崖解冻的日子。” 奉天崖是一处极险的崖口,传说是千年之前,奉天剑从天而降,将这高耸的山劈成两半,经过千年的演变,就形成了奉天崖和极其壮观的瀑布。开春之时尤其壮观,雪和水夹杂着飞流直下,真有疑是银河落九天的错觉。 人对于壮美的山河,有一种极其虔诚的信仰。莲珏此时,看着珈蓝的山河,觉得自己仿佛真的站在最高处,俯视苍生。心中也顿时开阔。 “我的陛下,站在这里,是不是觉得大好河山比下棋看书来得有趣多了。” “不错,怪不得人总是想要爬的更高。冷眼看世间翻覆,袖手写人间沧桑,实在是一种极大的。” “这就是为什么人渴望权势,渴望建功立业,渴望将别人踩在脚底的理由。”两人靠的很近,能够听见彼此心的跳动。 “我的陛下,你要你愿意,这壮美山河,我也会送到你的面前。” 咚咚咚的心终于受不了控制,东里御天是什么意思? 东里御天狠狠的吻上莲珏的唇,然后说道:“我的陛下,以后只准看我一个人,只准相信我一个人,只准爱我一个人。不准在浪费你的怜惜,不准再对别人温柔。” “唔”莲珏心跳还没平息下来,无可否认,自己很心动,很感动,却随即淡淡一笑:“可是,抱歉,我做不到。” 东里家的男人,对于感情的要求太极端。所以两百年间,东里家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和相爱之人厮守终生。 东里御天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危险得就像雪水交杂的奉天瀑布。他一字一顿的问:“若是我会死,你都不肯吗?” 莲珏失笑一般:“会死?你怎么可能会死?” 东里御天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闭上眼睛,平息了一下怒气。叹了一口气:“没什么,回去罢。” 自己大概是真的中了毒,明知道这个人不可能有全部的爱,还是一头扎了进去,还妄想更多。这人算善良,还是残忍。罢罢罢。 回到宫中,两人故作相安无事,却都发现,有什么不一样了。 直到莲珏听宫中之人汇报,皇后又生病了。莲珏放下手中的奏折,准备去看看。 “不准去。”东里御天将人截住。 “卿瑶生病了。” “我也病了。”东里御天强词夺理。 “你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珏,你知道,我有很多办法让她消失得无影无踪。” “东里御天!她可是我珈蓝的皇后。”莲珏气势提起来,随即又叹了一口气,“我已经负她许多” 东里御天危险的眯起眼睛,语气中也暗含怒气:“你这是在给她虚假的希望。” “东里御天,卿瑶什么错也没有,甚至三番五次的帮我,我怎么能为了自己伤害她” “那,你就忍心为了她伤害我?” 莲珏自知理亏,也不想纠缠,自己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的平息此人的怒气,于是唤了来廖公公。 “你去看看皇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和你说,告诉她,朕改日去看她。” 皇后就在殿外,直到廖公公出来,她一语不发的站了很久,久到真的罗衣浸寒露,生了病来。 第一次,心中萌生了一种名叫恨的东西,却在以后,掀起了滔天巨浪。 然而,这场没有酿成风波的风波,随着丹玺的文书的到来,暂时的搁置一旁。 三月五日,东屿会盟。 【第六十章】最是一年春好处 一夜春风,绛紫宫外面两棵大大的杏树开了花,清风一吹,满树的杏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 一大早,绛紫宫外就热闹起来。九皇子莲宿在宫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进陛下的寝宫,也没有侍卫敢拦着。 “九月,就是那儿,别伤着小鸟了。”莲宿在下面指挥着,几朵杏花落在肩头,淡红的花瓣衬得少年的脸十分的唯美。 九月一时间看呆了,差点失手将一窝小鸟打翻。 “小心,小心,笨蛋九月,你别弄死它们了。”莲宿小脸一皱,叉着腰开始指责。 直到将两只小鸟奉到九皇子的面前,九月虔诚的看着莲宿开心的模样,嘴角也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九月傻笑了一声,有点结巴的模样。 莲宿嘟着嘴,不满的挑了挑眉。然后开始逗弄手中的小鸟。 九皇子在宫中基本上就是个小魔王,虽然模样愈来愈俊俏,但是因为陛下疼爱有加,他整人的把戏可是一套一套的。九月无父无母,而九皇子的母亲也疯了,九月心觉同命相怜,自然愈发的对莲宿好。 在乡野里,哪里见过这样粉雕玉琢的人儿,真是捧在手中怕摔着了。恐怕莲宿说要天上的星星,九月也会去搭梯子。 “宿儿?” 莲珏的眉间有些疲乏,会盟在即,昨夜和卢闵研习地图,硬是熬了大半夜,直到东里御天将人带走。这一年,莲珏失眠的症状有些加重,经常没睡几个时辰,就醒了。 “皇帝哥哥,你看着两只小鸟可爱吗?”九月赶忙行了礼。 莲珏说了一声平身,然后摸了摸莲宿的头,随即皱起眉头。 “宿儿,你这几月以来,已经气走了三个太傅了,昨日青太傅也来辞官,怎么回事儿?” “珏哥哥,那个太傅好可恶,昨天没有背出来书,还要打手心,好痛。” 莲宿扭过头,可怜兮兮的望着莲珏。不过就算太傅罚人,也是九月受着,哪里真的打了莲宿。不过莲宿觉得自己欺负九月是理所当然,别人打九月,可就是对自己的大不敬了。 莲珏心里怜惜宿儿,自然他的手看看,白白的手掌,一点印记也没有。莲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宿儿,你真是被宠坏了,这样下去,怎么担当大任?” 莲宿逗弄着小鸟,眉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我才不要担当什么大任,皇帝哥哥,我以后长大了,要到珈蓝的各个地方去玩儿,才不要一辈子呆在宫中,太无趣了。” 莲珏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的开口问道:“宿儿真是这么想的吗?” “是啊,以后珏哥哥也和我一起去外面看看。” 莲珏看着这个即将长大的少年,心中百转千回。这个少年太柔弱,太善良,也太娇宠,他不想呆在宫中,自己怎么能将他困住,自己已经身在其中,难道宿儿也要重蹈覆辙?头隐隐作痛。 “小鬼,拿着你的小鸟,出去玩,不要在珏面前晃,眼晕。” 东里御天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莲宿和九月的背后,说出一句极其嚣张和不屑的话。 莲宿在宫中谁都不怕,就怕御王殿下,但是听见这话,气得眉毛都跳了两下。 “我,我,珏哥哥才不会觉得眼晕呢,珏哥哥,御王哥哥老是欺负我。不过,御王哥哥怎么会一大清早就在绛紫宫?” “好了,好了。宿儿你先出去玩儿吧,珏哥哥有点累。”莲珏不知道如何解释,御王殿下从来都是住在绛紫宫的。虽然在莲珏的强烈要求之下,东里御天都是半夜来,一早离开,除了贴身照顾的廖公公。卿瑶也只是怀疑和猜测而已。 “本王有事儿和你皇帝哥哥商量,你这个小鬼,先离开。” 莲珏听闻,也不再维护宿儿。 “听你御哥哥的话吧。” “好吧。”莲宿念念不舍的带着小鸟走了,然后一步三回头的可怜模样,怨念的看着御王殿下。 事后,廖公公发现,宫中被整的宫女太监明显比平日里增长了几番,直接导致预定的月银超标。 “让你昨晚别熬夜,还不听?”御王殿下边埋怨边揉着莲珏的太阳,精确的加了点内力,揉起来正好。 “没事了。不用揉了。”好一会儿,莲珏轻轻的拨开东里御天的手。 “还是让太医来瞧瞧,开两副药调理调理。”东里好心的建议。莲珏的身子本来就不太好,但这两年殚精竭虑,伤神伤身,身体又差了几分。 “不用了,若是面那些大族,恐怕又要蠢蠢欲动了。” 春日里,这样体己而温柔的交谈,让两人都心中柔软。真是少有的安静祥和的时辰。 “若是这样,叫媚儿过来,她曾经师从医仙大弟子,如今也算是我的得力助手,让她帮你调理调理,也算好事儿。” 不说,莲珏都忘了。自己除了皇后还有一个妃子,曾经当着天下的面儿,将虚假的宠爱加诸一身,自己甚至还利用了那人迷惑了天下。虽然那人是东里御天的人,不过终究是自己名义上的妃子。只是想到这里,莲珏也有一丝的歉疚。 “也罢,就这样罢。” 在四海商社中,有一个极其聪明能干的女人,东里御天不在的时候也能将商社打理得井井有条,都恭敬的称呼这个女人为媚姑娘。 红色的衣裙在风中漫飞,媚妃整理了一下宫装。一年前,自己的任务完成后,自己便主动请缨,回到了商社,帮助主人打理商社在珈蓝的发展事宜。本以为永远不会回到宫中。 每次遇到昭岚帝的事情,自家主人就紧张莫名。偶尔心中还是划过一丝苦涩,不过很快便掩盖过去。 “如何?” “陛下劳神过多,心力不济,才会身体虚弱,失眠多梦。要长期调理,方可有效。最重要是不能再操劳了。” 东里御天斜着眼睛,挑了挑眉毛。将莲珏手中还有桌上的奏折都拿过来。 “这段时间奏折就我帮你批了,不准再碰了。” “这怎么行?” 东里御天咬着莲珏的耳朵,笑着说:“怎么不行,我的陛下,你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吗?” 要挟,分明的要挟。莲珏气结。 “一人一半。” “不行。” 会盟之事临近,宫中戒备更加森严。卢闵主动请缨。莲珏本想要亲身会盟之事,被卢闵和东里御天二话不说,立刻否决。只是对丹玺宣称是皇帝亲自会盟。 本来没有料到丹玺会这么快答应,但是传来的消息还是让人不得不再三考虑。 黑翼军驻扎的通城,是割让东屿之后的一座军事防御重地。 一天之前大军退后十公里,敖烈站在城墙上巡视了一番,那个人要来,卢闵,这个名字想起来就苦涩无比。 “老大,这样简直便宜了这帮丹玺的混蛋。”啐了一口,李达面上浮现出怒色:“咱们黑翼军很多将士的祖坟都在东屿,这帮混蛋居然……哎,老大,别走那么快,就这样算了的话,下面的弟兄可要翻天了。” 敖烈停住脚步,转过身:“李达,你小子,是他们让你来说的吧。” “嘿嘿,老大,你看什么会盟的,咱们能捞到什么好处,不如单干。” 敖烈手掌一把扫过李达的脑门。“你还以为咱们黑翼军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啊。” “烈哥,这打家劫舍的事儿咱们也不是没做过啊。更何况,那帮丹玺的兔崽子三年前占一成屠一城,只要是能活下来的老将士,没有一个不记得这个血海深仇的。” “反正我将军令在这里,谁明着和丹玺那边宣战,就是违反军令。” “烈哥--” “别说了。” 回到营子里面,众人都一哄而上。 “他奶奶的,李达,你去了这么久,烈哥同意了吗?”王三刀急切的问。 李达垂头丧气的回答:“烈哥不准。” “什么?”王三刀提着李达的领子摇晃,“这么点小事儿你都办不好,简直丢我们兄弟的脸。” 李达脸都绿了。 “老小子啊,你先放手。”另一个人出了声,拍了拍王三刀的手。 王三刀不满意的问:“吴遂,你也想帮他。” 吴遂摆摆手。“你先放下他,我问问他。” “咳咳!”李达剧烈的咳嗽,“你真的想杀了我啊。王三刀,我李达和你没完。” 正欲冲上去,吴遂挡在中间,“烈哥话怎么说?” 李达愤懑:“他说谁明着和丹玺宣战,就是违反军令!” 吴遂听闻,面露喜色。 “烈哥真这么说?” “是啊。” 吴遂摸着下巴。“哈哈,不愧是烈哥。这么明显你们都听不出来啊。不能明着来,咱们不会玩阴的?” 深夜。黑翼军蠢蠢欲动。敖烈站在城头,黑色的劲装包裹着极具爆发力的身躯,一手拿着刀,拇指扣紧刀柄。 既然是玩阴的,自然不是正大光明的从正门出来,李达一行只有一百来人,但是个个都是身经百战,连夜奔出去,马匹已经等候多时。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的良夜。出了通城,一百来人直奔丹玺大军而去。 老话说,哀兵必胜。此时所有人的心中都咬着一口狠狠的气。 虽然已经开春,但是此时的水依旧冰冷刺骨。一百来号人,脱了铠甲,都是一身单衣。 “哎呀,李达,是不是你拖老子的腿?”王三刀嘟囔的骂了一句。 旁边的李达也冒出一句:“不是我,谁打老子的屁股?” “你们都闭嘴,等会儿要是被发现了,有你们好看的。”吴遂转过头骂了一句,顿时愣住,“烈……烈…烈…哥!” 敖烈没有说话,哼了一声。吴遂捂住自己的嘴巴。 众人皆惊。推了推王三刀。 “这个,烈哥啊,这事儿不怪他们,要罚就罚我吧。”王三刀一马当先的承担错误,总要有人承担责任嘛。 敖烈白了他一眼:“你有这个本事吗?吴遂!” “在” “今晚上的目标是丹玺大军的粮草。” “是。” “大家今晚上只是珈蓝的子民,这一切都和黑翼军无关。” “明白。”低沉的吼声,将怒气化成了强劲的战斗力。 吴遂心中那是一个自豪啊,就知道这次行动烈哥不会不管,恐怕他心中还乐见其成呢。哟,这不,嘴角都翘了起来。 敖烈看着这一百来号兄弟,他们的亲人都死于三年前的东屿之战,这会儿,心中的愤怒已经全部化作了视死如归的勇气。既然达成了会盟,那么就是说珈蓝有了谈判的资格。让他们付出一点代价,不为过吧。 敖烈将一百人分成五人的小组,分散的从四面八方消失了踪影,天上的月亮还是不见一丝的踪影,整个大地黑如墨金。 敖烈一个纵身,往大营深处掠去。 黑翼军的精锐,完全学习了主帅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式,早些年草寇出身的也不在少数,多得是整人的招数。 “报--西军那边闹起来了。”一个士兵狗吃屎一般的摔进来,头上还顶着一根草,脸也看不清楚。 这还了得,这不是翻天了吗? 东军这边,也开始闹腾。加上外面喧哗声,踩踏声不断,让人很容易都以为是军队外面都哗变了。 丹玺大军分为东军和西军,素来分属不同的势力。这次打仗也多有矛盾。完全没料到此时有人闹事儿,一时间陷入了鸡飞狗跳的状态。 因为都换上了敌军的盔甲,加之人少,一时间丹玺大军根本分不出究竟是谁在闹事儿。 黑翼军一方面煽动内讧,另一些人往粮草的方向前进。 敖烈独身一人,趁着兄弟们吸引了注意力,朝着大帐的方向飞去。 “外面怎么回事儿?” “回禀统领……”嘶的一声,血溅入了大帐。林宏拿起手边的剑,踱步到门口。虽然自己有些花拳绣腿,可是毕竟性命攸关。 “来人--”柳宏唤了一声,可是大帐外居然毫无动静。怎么回事儿? 外面的人施施然走了出来,如同浴血的凤凰。一身黑色的劲装湿答答的,滴在地上的,却是血。 柳宏那几招,很快落了下风。敖烈一刀下来,柳宏反一挡,敖烈一刀划过柳宏的脊背,鲜血奔涌。 眼见着自己处于下风,援救无望。柳宏倒是镇定下来,自己是丞相之子,昨日才来监军,本以为有好处捞。没想到却要死在这里,自己怎么可能甘心。 “慢着,想必你是珈蓝的人,我们做个交易。” 敖烈本以为这个人还算是英雄,没想到说出这样的话,刀一动,挑了挑眉。 “什么交易?” “你不可取我的性命。” “那要看你说的有没有价值。”柳宏此时也没有想到,一军的统帅会亲自来此,只当时一个黑翼军的将士。 “明日丹玺就会和珈蓝宣战,你将这个消息带回去,说不定还能有个好的封赏。” “不是三日后会盟吗?” “这根本就是一个缓兵之计,二皇子怎么可能让嘉凰公主回到丹玺。” 敖烈心中一泠,要是这次会盟不成功,最大的赢家就是二皇子卿嘉烨,丹玺老皇帝就算再疼嘉凰公主,也奈何不了。现在,恐怕刺杀嘉凰公主的人已经出发了。 “说,他们走了多久了。” “一个时辰。” 【第六十一章】战事一烧火连天 敖烈一把砍断帐子外面拴马的绳子,翻身上马。乘着混乱势必要冲出丹玺军营。外面的人闹腾了一会子,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很快的镇定下来。 见一人身着黑衣,骑马狂奔,知晓是敌人,一群人张开弓箭,但是由于到处都是自己人,怕误伤,反而碍手碍脚的让敖烈转了空子。 西边突然燃起了火光,军中有人叫起来:“粮仓走水了。” 这一来,军中慌乱了起来。 话说丹玺老皇帝正担心自己的女儿嘉凰公主,临时将二皇子卿嘉烨召回了皇宫嘱咐,这会儿还没回来。林宏主动请缨来到军中,但显然林宏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口,爬起来去指挥救火。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要是粮仓烧了,怎么向二皇子交代,虽然是自己的姐夫,可这人之狠,也超出了想象。 敖烈抓住一人,将安排简单的说了,于是快马加鞭的往珈蓝那边赶。若是出使的真是陛下,恐怕敖烈还没有那么担心,陛下身边,有人保护。 疾风刮过面颊,有些刺痛。敖烈不停的挥动着鞭子,马匹吃痛一个劲儿的猛奔,两个时辰之后已经是极限,终于口吐白沫的倒了地。此刻已过半夜,正是好睡之时。敖烈冲进军中,换了一匹马,往卢闵所在的地方赶去。引得军中还以为敌军来袭。敖烈甩下将军令,吩咐密切关注丹玺的动静,便一个劲儿的冲了。 先前有人来报,卢闵一行人已经到了灼烨,不日便可到达通城。此时还有至少一个时辰的路途,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却说卢闵此时正在庭院之中,春日的夜,还凉的很。安排好了嘉凰公主,一人独酌。 方才嘉凰公主的话犹自在耳中。卢闵与嘉凰,也算是旧识。几年前在丹玺皇宫,卢闵一心帮着卿嘉烨,没少和这公主交手,如今又是另一番风景,别是一番滋味。 “卢闵,当年你恨不得知我于死地,如今却矛头倒转,对准我二哥了,这心中的滋味,怕不好受罢。” “那时候年轻气盛,比不得现在看的清明。大丈夫,错了即是错了,便要想方设法的承担。公主何不与珈蓝联合起来,公主也不是池中之物,想要什么,难道还遮遮掩掩?” 嘉凰公主明白卢闵的话中之话,但是心中也有计较。若是父王肯为自己会盟,一则说明自己的地位稳固,另一则说明还没有和二哥翻脸。自己手中虽有势力,也比不得二哥,暂且避其锋芒也未尝不可。 卢闵见状,也不逼迫。自是送嘉凰公主去歇息,卿嘉凰也试图几次逃跑,可惜被封了内力,一次也没能成功。 卢闵也不在是当年一腔热血不谙世事的衍了,凭着他对卿嘉烨的了解,这几日不会什么动静也没有,明日便能到达通城,若是到了,想要下手就难了,今夜是最有一夜,恐怕最是沉不住气的时候。 还未想完,外面便有了动静。厮杀之声夹杂着武器的碰撞之声传来。 莲珏派出了一批死士护送卢闵,偷袭之人也是个个死士勇猛无比。两方人马一相逢,顿时杀红了眼。卿嘉烨派出的人,目的极为明确。 卿嘉凰在房中想了半夜,外面突然响了起来,许是父皇派来救自己的人,正欲开门,一股子阴冷的气息传来,暗箭难防说的正是此时。 嘉凰公主此刻被封住了内力,身形迟钝了不少,眼见着箭就要正中心脏。却被人一扑,箭便噗嗤一声入了肉,却不是自己的。 “公主,你没事儿吧?”那人的口中也是一顿,便堪堪的吐出一口血。 此时,躲在暗处的卢闵出了来:“这箭有毒,来人,找大夫来。” 嘉凰公主脸色更加的阴冷,刚才那一箭,本应该射中自己的,现在有人挡了下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木枫。 那毒甚是猛烈,片刻便让木枫脸色发青,又吐了一口毒血。 嘉凰公主见为自己挡箭之人,小时候,母妃让他做过自己的伴读,五年前失踪了,到了珈蓝才知道,原来是帮母妃来珈蓝做了细作。 此刻,还帮自己挡了箭受了重伤,嘉凰公主心中委实柔和了不少,甚至亲自为其清洗伤口。 敖烈又抽死了一匹马,终于赶到卢闵所在的地方,一进院子,便看见厢房里面一盆有一盆的血水端了出来,顿时心神大骇。 想起前一次卢闵被抓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便不由得红了眼睛。冲进房间,便以为踏上躺着的人时卢闵,发疯似的推开了婢子大夫。 “敖烈,你来干什么?”声音幽幽的从后面传来,敖烈身形顿住,僵硬的扭过头,卢闵好生生的站在旁边。 敖烈此时正从巨大的失落与痛苦中缓过神来,还以为自己又来晚了,猛然见着心心念念的人毫发无伤,心中又顿时狂喜,这一来一去,脸上的表情甚是扭曲。 卢闵走进敖烈,正欲问些事情。却见敖烈捉住卢闵的手,一把拥进怀中,热烈的唇就覆了下来。 彼时,满屋子的人都傻了眼,包括卢闵。 半晌,嘉凰公主回过神,咳嗽了两声,失笑道:“卢大人,珈蓝见面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礼节?” 卢闵也回过神,这敖烈,吃错药了吗? “我以为躺着那个人,是你。” “不是我。”卢闵不由得放缓了声音。 这个笑话闹得大了,明白了事情的缘由,敖烈这么皮厚肉燥的,也有些尴尬,还记得几月之前,自己和卢闵还曾刀剑相向。只是,抵不过疯狂的思念,和一瞬间透露出的狂喜。 缓了一缓,卢闵打发了屋里其他的人。 “公主此刻还不明白吗?今夜之人,本欲取公主性命,若不是木枫,躺在此处的,就是公主了。” 嘉凰公主心中郁结之气,知晓如此,也心有余悸。卢闵知晓此时说话最有分量,于是乘胜追击,继续说道。 “难道公主以为能毫发无伤的回到,今夜未果,必定还有下回。公主可知,在皇宫中时,便有很多刺杀者。即便会盟成功,公主也不可能安全的回到丹玺,公主想一直当一个逃亡者吗?” 好个二哥,即便是嘉凰有心,却还没能下此狠手,而这次你可是做绝了事儿。 沉吟片刻,卿嘉凰道:“你先说说昭岚帝有何要求,你们也不要太过分,本公主能答应的事情也不多,若是损坏我国之根本,我也万万不会答应的。” 卢闵上前一步:“陛下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让嘉凰公主回到丹玺,促成两国合约,至少五年内不对珈蓝用兵。” “这个要求可一点也不简单,只要我二哥在,这都是不可能的。这不是逼着我和我二哥反目成仇?” “公主回到皇宫,二皇子必定知晓自己曾经派人杀你未果,你们已经势同水火,你为了自保,非和二皇子较量不可。至少牵制对珈蓝的用兵,这一点,公主完全可以做到。” 嘉凰公主眯起眼睛,“要是本宫不答应呢?” “你别无选择。” “你们不怕我回了之后反悔?” “既然到了这个份上,自有应对之策。” 嘉凰公主抚掌而笑。“好个卢闵,这次本公主总算领教到了。如果能会盟,那么对于珈蓝来说,就获得了缓和的机会。若是不能会盟,至少将我们兄妹的关系变得势如水火,我为了自保,必然和我二哥相争,这也如了珈蓝的意。卢闵啊卢闵,我如了你们的意,将我二哥杀了,你会不会有一丝的难过?” “不会。” “可说不准,不是吗?” 昭岚三月五日,丹玺时隔三年对珈蓝再次用兵,会盟失败,丹玺偷袭通城未果,黑翼军其后与丹玺大军相接数次,直至一月后,退出通城。 昭岚四月二十八,丹玺改变速战速决的战略,兵分三路,从三个不同的方向突袭珈蓝。 朝堂上难得的少了些闹腾的人,但是由于前些年先皇莲誓在世时斩杀了很多的老将,到如今人才流逝,武将极度的缺乏,能行军打仗的人太少,大部分都是些文人墨客,吟几句酸词,到了关键时刻,个个都推推诿诿的,上不了战场。新军本是木枫负责训练,如今正是少了主心骨,散沙一般。 拿起今日的军情,上面的内容也勉强让人欣慰。十万黑翼军,退出通城之后,凭借地势优势,卢闵和敖烈运用阵法,硬是挡住了三十万大军的合力围攻。卿嘉烨和卢闵同出自一个老师门下,战场上卢闵卓越的排兵布阵的能力便显露无疑,加上敖烈又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与三十万丹玺军队也不分伯仲。军中人渐渐的也佩服起卢闵这个儒将来。 直到丹玺兵分三路,黑翼军捉襟见肘,新军最后也不得不上了战场。新军战况,十分的不让人乐观。由于是一群段短时间内拼凑起来的军队,训练的时间不长,没有统一的指挥,杀伤力也小了很多。 这几日战事十分激烈,每日军情都会传到莲珏的手中,有时候三更半夜都会临时唤醒。经过相近两个月的调理,又开始了没日没夜的殚精竭虑,失眠的症状愈发的明显,常常一夜也睡不了一个时辰,白日时常有种神魂离体的错觉。 正看着奏折,突然眼前一黑,莲珏扶着额头,脑中一片空白。 【第六十二章】不恨此花飞尽 病来得十分的猛烈,可是去得也十分的迅速。不知是媚妃的医术好,还是莲珏的恢复能力快,不到十天,便看不出什么病过的痕迹了。谁都以为这病只是小小的插曲,却不知道是一场别离的开始。 带兵出城的那一天,东里御天骑在马上,莲珏端起酒杯,对着二十万新军,将酒一饮而尽。城头的珈蓝之主,带着惯有的平静和冷清,他说:朕等着御王凯旋。 春花从宫中吹上城头,又吹到了城下,吹过士兵年轻而明媚的脸庞,千里万里,负一场死亡的盛宴。 倘若不是战事吃紧,倘若不是莲珏的带着期望的眼神,也许东里御天不会答应带兵去打仗。若是不去打仗,事情也许就会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东里御天向来无法拒绝莲珏的请求。尤其是床上的请求。出征的前一夜,东里御天很难得见莲珏主动了一回,让东里御天心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不过,即便是有着极其卓越的军事才华的东里御天,面对数倍强于珈蓝军队的丹玺大军,也有些吃力,不过能各有胜负,未失一地,已经很是难得。 平日里,卢闵和东里御天还在朝堂上时,极少有人说些闲言碎语,却在走后短短的一个月中,传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市井里面开始流传出宫中的一些版本。比如御王和陛下不正当的关系。 明明是大敌当前,国之将破。可是梁都的人们不是应该一门心思的担忧着国家的安全吗,偏偏有心思大嚼舌根。朝堂上有些世家大族的官员居然有人求证这件事情的真伪。 处罚了一些人之后,这样的风气更是盛行。甚至有人传言:皇宫中未曾有妃子怀孕,实在是与此有关。虽然事实本就是如此,但是有些事情是不应该拿出来说的。而且一旦说出来,便是错。这个国家,对这样的事儿,并不宽容。两百年前姬东里就是因为宠信男人而亡国,于是越传越悬,居然得出国之将亡的结论。这样的传言,显然是有人故意而为,一个国家有什么比从内部崩溃,来的更快? 卢闵赶回梁都的时候,梁都城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听说惩处了一些人,但是实在是不管用处。 见到陛下的时候,卢闵将边疆的战况说了一说。沉吟了半晌,还是问了问市井上流传的那些事情。 没想到陛下沉吟了片刻,确是这样淡淡的回答:“如果这件事儿是真的呢?” 卢闵错愕,内心惊涛骇浪。寻常人家有这样的事儿,也是遮着掩着,断不会承认。 听说这件事儿和当事人承认这件事儿完全是不同的概念。卢闵也有一瞬间的怔忪。 “陛下,即便,即便是这样,谣言定是不利于战况的。” 莲珏这个皇帝着实当得窝囊。起初为了拿下朝政大权,宠幸媚妃,用了一些不正当手段。名声在外,别人只当是昏庸的帝皇。后来治水,好不容易树立起些威望。有了百姓的支持,这事儿才好办。比如征粮,人家愿意多交一点,譬如参军,人家愿意主动入伍。现今正是需要万众一心的时候,偏巧又出了事儿。 各国的贵族,都有些私下里养的事儿,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但是都是见不得光的一些事儿,何曾有这般,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那些事儿有模有样,好像是那些嚼舌根的人亲眼看见的。愈是悬乎的事情,人们愈是喜欢讨论,编得跟真的一样。 彦景凌带走楚歌的时候,卿瑶去见了莲珏。 “陛下,只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请相信卿瑶,歌儿断不会是什么奸细的。” 莲珏望着卿瑶,轻轻的说:“卿瑶,因为你,我才将她找回来,但是这件事儿,朕已经查出来是她做的,若非有证据,朕也不会来。” 卿瑶捏着自己的袖子,哑声道:“陛下准备如何处置她?” 莲珏拿着卿瑶的手绢儿,将她眼角的泪擦干。复尔叹了一口气:“卿瑶,你是珈蓝的皇后,应该知道此事关系甚大。” 听了这话,卿瑶的眼泪算是完全止不住了,嘶哑的叫了出来,两年多的委屈一倾而下:“陛下,我是你的皇后吗?哪有皇后两年来都是女儿身,哪有皇后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陛下,你待我何其的残忍?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声声的质问,让莲珏沉默了良久。 “卿瑶,朕欠你,珈蓝欠你。他不好,他做事儿太霸道,有时候完全不给朕转圜的余地,甚至有时候都不把朕放在眼里。但是朕说过的话,没有一句他不记在心中,他从来不让朕失望。可是,朕却没有为他做过一件事。其实,是朕负他。”要有多少的感情,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可是,莲珏从来没有说给东里御天听过,哪怕只有一句,莲珏也可以想象,东里会高兴成什么样,可是,一句也没有。宫殿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寂寂无声比什么时候可怕,好像是巨大的空洞真吸食一切,包括狂妄的风。 “现在他正为了朕去了边关打仗,危险重重,此事一出,已经引来诸多的非议。卿瑶,到现在为止,朕已经完全把话说明白了,你若是喜欢上别人,朕会把你当做公主,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莲珏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这句话在卿瑶的心中是多么的残忍。 卿瑶开始嚎啕大哭,“为什么?陛下为什么要说出来。本来,若是陛下不说,卿瑶还可以骗骗自己,为什么你要说出来。”卿瑶最后的声调已经接近尖叫。两年来虚幻的梦想已经被现实狠狠的打碎,就像一柄尖锐的剑,将一个女人最美好最善良的一面狠狠的剥掉。为他做尽了一个女人爱得最勇敢的事儿,可是他却一点也不爱你,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卿瑶,朕想了很久,久到不知道如何开口,久到不知道如何面对你。” 卿瑶突然想起什么,抓住莲珏的手:“陛下,你也不要你的国家了吗?” 莲珏的声调依旧那么的平缓,好像什么都不能让他动容分毫:“卿瑶,其实,百姓只要能活命,换个皇帝,也是可以的。” “原来,什么都不重要,是不是?我以为,至少有什么再你心中,能重得过他,原来,根本没有。”卿瑶的哭声停了下来,她的泪光还在闪烁,眼中突然晦暗不明。她说:“陛下,能抱一抱我吗?只是轻轻的抱一下我,可以吗?” 莲珏轻轻的抱住卿瑶,唯一的一次。女子的身体还在微微的颤抖,单薄的身躯,里面汹涌着无数的爱恨。她轻轻的说道:“陛下,让卿瑶为你生一个孩子吧,只要一个孩子,卿瑶会离开的,永远的离开。” 莲珏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从卿瑶的身体上传来,让人头晕目眩。他支着头,一个字也叫不出来。来之前莲珏已经将彦景凌支开,却没想到卿瑶却如此。他只是看着她,很平静的看着他,眼中无波无澜。 总有一些事儿在预料之外,第一遭便是人心。什么都会变的,那个来和亲的小姑娘,终于还是变成了一个会耍计谋的女人。 卿瑶想起楚歌曾经说过的话:“姐姐,若是我,得不到,也要毁了。” 她说:“你既然爱,便会懂得,有时候,爱和恨本身就是一体。” 等到彦景凌察觉时间太久,有些不对劲儿的时候,床上混乱的一切就说明了问题。莲珏失去了意识,而卿瑶,落下了本该两年前新婚就该落下的红,莲珏醒来的时候,不发一语,只是收到东里的书信时,看着池上飘过的燕子,发呆了良久,然后吐了一口血。 媚妃那次诊脉了很久,临走之时,说了一句话:“若是少主的血,或许可以一试。” 莲珏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东里御天每日都有书信传来,飞鹰的速度很快,但是每次能说的话都很少。极其重要的军事布局,他不会对他说,他也不问。他也只回一句:一切安好。 这样的日子便又过了三个月,边关粮食吃紧,春种后才到夏季,离收获还有时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军队也难以撑过无粮草的日子。军队的开销不比其他,穷国尤其难以支持。伴随着愈来愈干瘪的国库,卿瑶的肚子倒是一天又一天的大了起来,眼看就要瞒不住。 【第六十三章】恨西园晓红难坠 那天之后,卿瑶没有再见到莲珏,只是被安排着好生的养着。就好像,自己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好像自己没怀孕那般。只是出入宫殿的人愈发的小心翼翼。 有时候卿瑶想,自己虽然从没得到,但是这次失去得却那么的彻底。 枝头繁花凋零,绿叶掩盖了残红,只是流水中,还带着点点的离人泪。 卿瑶摸了摸肚子,里面,正孕育了一个生命。 要澄清谣言其实也不难,只要此时宣布皇后有孕,珈蓝即将有了继承人,但是一直到六月中旬,宫中都没有动静。外面强敌入侵,新政推行的时间太短,官民间矛盾重重。除非一次翻天覆地的清洗,然而现在怎么可能呢? 六月是雨季开始的日子,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刚才正是晴空万里,此时已经是倾盆大雨。粮草吃紧的事儿,百官都沉默。 莲珏不得已,只好出了旨意,让梁都的官员集体捐款。那些老氏族不肯捐款的,只好采取一些特殊方法。派出死士晚上去威胁那些人,白天卢闵毕恭毕敬的去征收。这样的征收下来的东西根本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昨日战况,御王率军后退三十公里,退守秦山。敖烈的黑翼军也撤出江村,等于说江村几县几城,全部被占。继东屿失守和江村失守后,珈蓝的国土减少了五分之一。 这一次,丹玺和往常一样,战一城屠一城。 若是珈蓝有向心力,遇上这种情况,应该是全民沸腾,一起同仇敌忾,众志成城。可是珈蓝出现的情况是,民心涣散,军队逃亡,各城各县的大族举家北迁,其他流民指责将领无能,加上前段时间的男风传闻,国内一片闹腾,人们也不好好的种地了,撂下农具,一起北撤。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有些萧瑟的梁都城。 莲珏凝视了很久,他问:“所谓的天命,为何?” 卢闵答:“天时地利人和。” 莲珏轻声的说:“小时候朕在宫中,十分渴望去外面看看。有一次朕溜出皇宫,看见繁华的梁都城,十分的欢喜。后来朕想,若是我有这么繁朔的土地,朕一定好好的珍惜。只是小孩子的胡思乱想,没想到后来成了真,但是,朕保护不了它。如今朕才是真的意识到,有些事情,天命难违。” “这就是气数。我师父神谷老人曾经说过,每个国家都有气数,就像人都有命数一般。朝代更迭,便是常事。” “可是即便是大势所趋,却还是有忠良为这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祭奠这个死去的王朝。” 城上风大,莲珏的脸色一直不好,最后一丝血色也吹尽了。生生的咳了两声,他捂住了嘴,指缝间,留下些暗影。 虽然莲珏每次都写“安好”二字,但是东里御天知道那人的脾气,即便是有事儿,他也不说。于是东里问卢闵,卢闵也能瞒着就瞒着了。本以为就这样瞒住了,没过几日,快马加鞭的,有人将东西送了来。 媚妃说:“陛下,这药是从远方送了来,效果奇好,请陛下服用。” 莲珏挥退了他人,将药扫了一地。看着地上一粒粒暗红的药丸,莲珏就气不打一处来。 “陛下,您……” “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药是什么做的,他还在战场上,朕不能吃。” “陛下既然知道,就应该不负少主的心意。陛下可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千日缠,而且已经有两年了,毒早就侵入肺腑,这毒平日里只是会消耗元气,造成晕厥,可是久了便会显出毒的猛烈,少主的血,正是有缓解的作用。” 莲珏的声音一冷:“这么说,你把我的病情告诉他了?” 媚妃叩头,缓缓道:“媚儿不敢,只是说陛下邪风入体,需要人血活络。” 莲珏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儿,媚妃还是不要多加妄言。” “媚儿知道。”即便是为了少主要保住陛下,媚儿也不敢言明病情,因为,少主在她心中才是最重要的。 夏夜,虫鸣生生。鸟雀大作。彦景凌一改黑色的衣服,穿了一身凌烈的蓝色。 “陛下,属下查到这毒,出自东里家。” 莲珏若有所思,半天了,缓缓的说:“谁下的毒不要再查了。” 彦景凌冷言道:“陛下是怕查什么人?” “什么人,朕都不想,毕竟两年前能下毒的人,太多了。”说罢,莲珏笑道:“好歹也不是就没时间了,不是还有一年的时间吗?即便是天下奇毒,也该有人解。朕等景凌的好消息。” 彦景凌没有再说话,而是消失在六月皎洁的月色中。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莲珏没有喝酒,倒是踱步到九霄殿。九霄殿是珈蓝最高的地方,曾经有位皇帝认为天上有仙人,于是将宫殿修了很高。 曾有诗云:为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下人。 若是有仙人,又是什么模样。若是有仙人,何以忍心看天下陷入生灵涂炭流血漂橹的地步。所以想来,恐怕是没有的吧。 两年前多以前,自己继位,如今不过昭岚三年。大厦之倾塌,不过朝夕。 不过,就算做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和着残破的山河一起死去。这是身为帝王的觉悟,也是尊严。 此刻,站在九霄殿,莲珏却想起了另一些事情,与国家大事都无关。 那年迎娶皇后,和新娘喝了交杯酒,挑开盖头,却看见那个人邪魅恣肆的眼神。那晚的红色,极其的耀眼,好像星光酿成了酒,醉人得很。明明很屈辱,却无法抗拒。现在想来,若不是那一夜,恐怕两人的交集不过是生硬的仇人。 还有那一夜,江村陷入大水灾的时候,自己踉踉跄跄的跑到九霄殿外面急鼓夜朝,瓢泼的大雨,将浑身浇透。自己在他怀中踢打撕咬,他却没有放手。两个人考得那么近,现在想起来,都能感受到夹杂着雨水的体温。 不知道是不是今夜月色好,适合回忆。但是这一夜,莲珏想了很多。他望着远处的星火,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作为一个帝王,其实自己的一生已经很圆满了。国家尽力和得尝所爱。 他信步推开九霄殿的大门,虽然无人驻守,但是却没有灰尘的味道,走到最高的宝座前,即便没有灯火,也能看见熠熠生辉的宝石。 坐了一会儿,莲珏掏出小刀,蹲下来,认真的在扶手右边刻下了什么。这不是一个皇帝该做的事儿,半夜三更蹲在龙座面前刻字。可是他刻得那么小心翼翼,一束月光从窗外照射到白云瓷瓶上,瓷瓶上的光芒又反射到莲珏的发间,温柔的光,像是在讨好。可是莲珏比了又比,像一个傻子一般的认真。 直到刻好了,脚麻了,微微一笑,他才缓缓的退出了九霄殿,此时,已是天明。 没有人知道一晚上发生了什么,什么让陛下一夜之间性情大变。以前小心维持朝臣之间的平衡,这日的早朝,简直就是灾难。 朝臣总结了一句话:陛下开了杀戒。 历史上后来有这样的记载:昭岚三年,陛下大斩朝臣,诛九族者甚多,梁都半月之间,护城河水然后染红了大片。 即便后世的历史学家拨开了围绕在他身上的诸多迷雾,将其勉强归结于明君的范畴,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在大敌当前国家危难的时候,昭岚帝要斩杀朝臣。 其实杀人的感觉很爽。莲珏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的的干这件事儿。 只是说一句:斩,诛九族。所有人的理由都是贪污受贿,私通敌国。 这样做当然会引起朝臣的不满,但是没什么办法,这些人贪污受贿是必然的,他们的把柄,都被收集了起来,如今一并用作取其性命。 起初,卢闵以为这是为了筹措军费。可是愈来愈不对头。于是公然在朝堂上反对。众人觉得陛下一向看重卢闵,右相说的话应该有用。 却不知,莲珏将其叫到偏殿密探了一天一夜,没有人知道谈了什么,只是卢闵出来之后,只是默许了此事。 又是一月,时值柒月,盛夏之际。朝堂扫荡之举,已经基本完结,世家大族的势力基本瓦解。梁都城变成一个极其难收拾的烂摊子。 而梁都之外的战场,东里御天命军队死守秦山,而自己帅领千余骑兵偷袭驻扎在几十公里外的丹玺守军。 【第六十四章】世上安得双全法 几个月的激烈鏖战,二十多万新军,死伤几万,逃走几万,而剩下来的大约十万左右,和敖烈的军队加起来,就是珈蓝所有的军队了,不过,却是最精锐的一部分。 东里御天御下极严,而且每每有危险的时候,身先士卒,又屡出奇招,打破了丹玺的进攻。对于上阵杀敌的士兵来说,这个男人就是军中的军魂,私下里有人称此军为御王军。 适应了战场的杀戮,漫天的血色也是极其的美丽。东里家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是爱极了这种挥洒热血的活儿。收割生命,有种凌驾苍生的快感。 也许,每个男人的骨子中,都有一种征服的欲望,要不是美人,要不是江山,或者两者兼得。 虽然退守秦山,但是此处地势易守难攻,和东边驻守的黑翼军遥相呼应,也让丹玺不敢大肆进攻。据探子来报,丹玺王庭有异动,也减缓了丹玺大军的进攻趋势。 是夜,大雨倾盆。让人睁不开眼睛,丈余外都看不清。正是如此,敌人必定防范不力,东里御天才带着千余的士兵偷袭。骑在马上,东里御天低俯着身子,拉着缰绳。 长途奔袭本来就是一件极其累人的事儿,此时,他却不由控制的想起其他的事情。这些日子忙于军队的整顿,乍然听到莲珏大肆扫荡朝堂,也微微有些吃惊。那些世家大族本来也是要清除的,但是此时恐怕不是很合适,这样也会影响战事。莫非是出什么大事儿了? 然而这样的思虑没有停留多久。前方峭壁,只适合单兵前进。 东里御天一挥手,千余精兵整齐的听了下来。几个月的生死厮杀,每张稚嫩的脸都被染上了的坚毅。主将一个手势,便是军令。 雨声极大,可是东里御天却敏锐的察觉到,不远的地方,仿佛有马喘息的声音。不过由于隔着很远,大雨沿着山崖流下浑浊的泥水发出巨大的轰隆声,掩盖了许多,让人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 偷袭这件事儿是傍晚开始下雨之时临时决定,走那条路也是自己临时决定,怎么会有人等在前方。而即将进入的峭壁之间,若是有埋伏,后果定然不堪设想。此时,决定摆在面前。若是进去,有可能偷袭成功,也有可能全军覆没。 珈蓝的皇宫,这天夜晚也下着雨,不似战场这边的剧烈,却下出一种缠绵和忧伤的意味。流光散尽,雨打芭蕉,滴答滴答,如同一只喑哑的序曲。 莲珏到莲宿的宫殿的时候,莲宿已经睡下了。九月揉了揉眼睛,立马行了礼。 “陛下,您怎么来了?”九月一向恭敬,迷迷糊糊问得好不可爱。 “来看看宿儿,不过既然他睡了,那就算了吧。” “今天殿下跑去掏马蜂窝,结果被一群马蜂追,可能是跑累了,所以休息得早。” 莲珏笑了笑,看着九月脖子和侧脸上被叮咬的疙瘩。“那可辛苦九月了。” 九月觉得有股热流涌上心头。陛下声调虽然冷清,但是这句话真是太让人暖心了,加上陛下的笑容。记忆中,陛下大人极少笑,何况是对自己笑。 “没,没什么。这是九月应该的。”隔了半晌,九月突兀的说了句:“陛下,您笑起来真好看。” 莲珏轻轻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疑问道:“真的吗?” 九月认真的点点头。莲珏又是一笑,却是自嘲的笑:“从来没有人对朕说过,朕也不喜欢照镜子。也许是想通了一些事儿,轻松了不少的缘故吧。” 东里御天走了之后,彦景凌也离开了,这段时间,委实不知道有什么人可以说说话。暗卫隐藏在黑暗中,本来话也不多的莲珏,突然觉得找个说话的人都不容易了。 莲珏沉吟了片刻,开口道:“九月,明日,你和宿儿离开皇宫吧。” 九月吃了一惊,有些慌张的跪下。“陛,陛下,您要赶走殿下?” 莲珏安抚的扶起九月。“宿儿一直想离开皇宫,难道现在离开不好吗?” 九月就像要哭了的模样。“陛下是不是责怪殿下不专心学习,不是殿下的错,真的,是九月不好?” 莲珏叹了一口气:“男孩子哭什么,不是你们的错。只是宿儿志不在此,朕已经命人修书一封给了神谷老人,你们去学些本事,喜欢什么就学什么,这也是好事儿。” 九月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莲珏挥手制止了。 九月心中不明所以,只是将满心的不理解和委屈。 将行程细细的打点好,着暗卫暗中保护保护宿儿,独坐天明,莲珏便去上朝了。而当九月将莲宿唤醒,告诉了这个决定的时候,莲宿愣在当场。为什么皇帝哥哥要赶走自己? 不理会九月的劝阻,莲宿一股脑儿急冲冲的跑到了大殿。 此时正是早朝,诡异的气氛笼罩着朝堂。洗刷了一大批的官员,现在官员人人胆战心惊。 莲宿被拦在殿外,可是他少年气盛,加上奴婢也不敢真的伤了他,于是任由莲宿跑了进去。 朝堂上正鸦雀无声的时候,莲宿满脸被抛弃的伤心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他说:“珏哥哥,宿儿不走。” 莲珏不理会,只是挥了挥手,让人带下去。不是不想安慰他,只是怕一开口,就同意了宿儿的要求。 莲宿挣脱着。“珏哥哥,为什么?为什么要我离开?”莲宿大声的质问。 朝堂上原本就诡异的气氛,如今更加的诡异。斩杀朝臣,逼走幼弟,这是里面的原因,大家心中都各有计较。 没想到,莲宿下面的话,却让朝堂天翻地覆。 “我不会和太子争皇位的,珏哥哥。” 太子?所有人都小声的议论着。 莲珏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却是有些喑哑:“你说什么,宿儿?” 莲宿被此时的莲珏吓到了,顿时哭了起来,但是少年又不肯大声的哭,咬着嘴唇一字一句的说:“皇后娘娘肚子里面的,不是太子,是谁?我偷偷见过皇后娘娘,珏哥哥有孩子了是不是?” 一语震惊了所有人。 皇后娘娘有孕了?珈蓝有新的继承人了?所有人心中都那么想着,怪不得。 莲珏却心中一沉。这件事儿终于瞒不住了。果然啊,没有永远的秘密,只是来得好快,本来却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的。 这个消息还在朝堂上酝酿的时候,东里御天才带着剩余的精兵回到了驻地。雨下了一夜才停,此时衣服黏在身上,显示出健壮而肌理分明的躯体形状。 脑海中,还回荡着几个时辰之前的消息。 东里御天最终没有决定走那条路,改走另一条路突袭了丹玺军队。只是,抵达的时候,便明显感觉到诡异。 愈是往后面打的时候,终于发现了诡异的源泉。呈半包围的军营只有外围有军队,里面根本空无一人。直到东里御天独身一人挑开了大帐的帘子。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场景。仿佛就在东里家的本家一样。 正在轻描淡写的喝茶的人不是自己的父亲东里夜,还是谁? “天儿,见到父亲,很惊讶?” 东里御天只是愣了片刻,便恢复到平日的模样,放下刀,走到另一个位置坐下。 “父亲从来都是神出鬼没,就算在丹玺大军的帐中,儿子也没有一点惊讶。” 东里夜低低的笑了一声:“天儿,你和以前一样,撒谎的时候,都那么镇定。” “父亲这是要助丹玺一臂之力?” “哦,没什么好玩儿的,就想和天儿下一盘棋,正好,战场就是很好的棋局。” “怪不得这几次战事棋逢对手,原来是父亲的缘故。不过,父亲在此等候想必不是说这些话的吧?” “天儿,今天只是为父差人提醒你一下,免得得意忘形。否则,你和外面那些人就中了埋伏了吧。” “哦?若非父亲,丹玺的人怎么知道。这恐怕才是父亲真正的目的吧。”毋庸置疑。 “天儿,从小我就告诉过你,东里家凭什么活了下来。而你,显然忘了家训。” 东里不屑道:“父亲,你也曾说,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东里家的男人。我想,即便是家训,也一样。” 东里夜带着深沉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满意。“不愧是我东里夜的儿子!不错,确实,家训什么的,当然无关紧要。你是我所有儿子中,最让我满意的一个,所以你活了下来。” 当年,东里夜的孩子不止一个,最终却只有东里御天成了少主,眼前一闪而过的画面,是弥漫着血腥横七竖八的尸体。东里家世代的训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弱者是没有资格活下来的。 “儿子好像都忘了曾经有过兄弟姐妹的事儿了。”东里御天咧咧嘴,冷血而又自我。 “天儿,这是为父曾经欣赏你的地方。” “曾经?这么说,家主后悔了?”东里御天改变了称呼,挑起眉头。 “后悔,你知道为父从来不后悔。为父教会了你自负,却没有教会悔恨。” “这么说,父亲是想教了?想必,父亲已经学会了什么叫悔恨,比如,失去了彦叔叔。” 这句话触怒了东里夜,不过他不怒反笑,才是真的发怒的表现。“天儿,为父的教训不是悔恨,而是轻信。” “那父亲要如何指教?” 东里夜吹了吹茶末:“天儿不是一直坚信你认准的一切吗?那么就赌一赌,那个小皇帝爱不爱你?” “这根本没有赌的必要。”此时,东里御天不屑。 东里夜的声音一扬,带着不可捉摸的调侃:“你认为你满心的爱他,为了他不惜背叛家族,为了他上了战场,为了他和父亲反目,他就一定爱你吗?或者说,爱你胜过其他?”说道这里,东里夜停了下来,发出一声极其渗人的笑声。“天儿,有时候,人不能那么天真。” “父亲到底想说什么?” “莲氏和东里家的命格从来都是死结,换句话说,你们的结局也无非两种--生离或者死别。你想要那种?” “父亲知道儿子不信命。即便是有,改了它。” 东里夜敲了敲桌子:“这就是年轻的好处。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很可惜,天儿,也许你还不知道。莲氏那个小皇帝,有了自己的孩子了。你觉得,这是爱你的表现?” “不可能,珏不会那么做的,他答应过我。” “若是没有确切的消息,为父可不会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你。那孩子在娘胎里大约有三四个月了吧。既然你这么有自信,就接了这个赌约。为父可教过你,愿赌服输。” 东里御天短暂的沉默,半晌:“好,我同意。” “咱们父子就赌你背叛所有的爱情,会不会背叛你自己。如果你输了,莲氏小皇帝就性命不保。你说,会不会很有趣。” 东里不喜欢别人威胁,即便是自己的父亲也不行。“父亲,要是你输了。东里家不准再帮助丹玺扩张,帮助珈蓝重新建国。” 东里夜挑挑眉,戏谑的点点头。“帮东里家的死对头,还真是有意思。我以为,你可能会说,让为父接受那个莲氏的小皇帝?” 然而,回到驻地,东里御天的心中着实不平静。自己可以控制一切,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失控就是面对莲珏。他了解自己的父亲,若是没有把握,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可是,怎么可能。三四个月?不正是自己领兵出来的时候吗? 临走之时,东里夜还调侃了一句:“他下一步的行动,说不定就是杀了你,我的儿子,承认失败也不是那么难。” 云消雨霁,彩彻区明。半边天空中,出现了淡淡的彩虹。卿瑶扶着肚子,假寐在水阁的摇椅上。水面的清荷,开了大半,洁白得如同天上的云朵。兴许,天上的云朵,也不过是那位神仙养的白莲罢了。 卿瑶感觉有些冷,吩咐随侍的婢女:“采儿,去拿件披风来。” 婢女的脚步走远,却出现了另一个脚步声,轻而沉稳。卿瑶睁开了眼睛,却不可置信。 “见过,陛下。”声音低了下去。 【第六十五章】不负如来不负卿 东里御天从来不曾派人监视莲珏的行动,他知道,那个人心高气傲,若是自己这么做,必定会惹他不快。可是,朝堂上自己还是暗中渗透了一些人,本来是为了帮助他压制世家大族。可是第一时间传来的消息,却让东里御天一时间惊涛骇浪。 一边是皇后怀孕的消息,另一首是莲珏传来的一切安好的消息。这种强烈的落差,让东里御天的怒气冲天,帘子抖动得厉害。 “少主!”任五出声阻止。 东里御天突然笑了,喑哑的笑声很是悲凉。 任五哪里见过曾经意气风发的少主这等的笑,也心中渗得慌。 他的声音中带着隐忍的怒气,但是出口问道:“任五,你说,我还有什么没给他?” 任五心中也为少主难过,开口道:“少主,您什么都给了,就差点没挖出心肝了。” “可是,他还是不满足啊。”叹息夹杂着悲愤,让任五不知如何劝解。 时光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任五初见东里御天的时候。 正是东里御天正式继任东里家的少主之时,那个少年冷漠,桀骜,带着不屑,看着自己跪在自己的脚下,卑微而虔诚。他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杀死了自己的兄弟姐妹儿最终活下来的。在往后的日子里,东里御天又是如何对待忤逆自己的人。少主风流,能干,但是他不受羁绊,甚至不拘泥于复仇,等到家主发现根本控制不了少主的时候,他作出了一个可怕的计划。 爱情,是世界上最无耻的阴谋,任五这般想着。它让家主变得疯狂,让少主有了弱点,让每个人都变得不可理喻。反反复复的,等着受伤害,又期望着甜蜜和重来。 翌日,昭岚帝下旨大赦天下,普天同庆、皇后孕育着珈蓝新一代的继承人,打破了皇帝男色误国的谣言,这对于稳定一个国家来说,有很重要的作用,连军中,也少有的出现了一些喜庆的感觉。一个破碎的朝廷,毕竟还是朝廷罢。百姓对于朝廷,向来还是存着一些敬畏,这种喜事儿,大家都沾沾光。 巍峨而古老的珈蓝皇宫,有种黄昏落日的凄美。大部分的宫殿,已经很久无人打理,长长的野草疯长。不只是哪年哪月宫中的贵人养的猫,在混乱中落草为寇,开始统领着一群野猫,称王称霸。 莲珏坐在冷宫的庭院,手边是半盘精致的红豆酥,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野猫小心翼翼的走到莲珏的面前,优雅而又戒备。猫这种动物,本质上来说,是极其冷酷的。它们有着锋利的爪牙,矫健的身手,但是都隐藏在毛茸茸看似弱小的身体中。当它面对主人的时候,那么的单纯和爱恋,温柔又缠绵。但是,一只猫,是不会失去原始的本性,隐藏在灵魂中的骄傲。 莲珏也不着急,拿着红豆酥放到猫的面前,耐心的,等待着。人和猫无声的较量,看着猫儿一步一步的靠近红豆酥,伸出小腿拨弄了两下,莲珏看着猫儿的模样,微微的一笑。 这一笑可惊动了小心翼翼的猫,它炸毛的向后退了两步,见莲珏没有别的动作,又靠拢来,如此反复,那只猫终于叼到了食物。 “陛下,您呆了很久了。宫中那边,有些大臣求见道贺。”廖公公开口。廖公公此话一出,本来想围拢的其他的猫,又退散开。 “朕今天不舒服,让那些人先回去。” “老奴马上传太医。” “不用了,朕只是有些累,你先回去吧。” 廖公公转过身走了两步,复尔跪在莲珏的旁边。 “陛下,老奴……” 莲珏有些诧异的扶起廖公公,“公公这是如何?” 廖公公声音突然有些哽咽。“陛下,老奴有话要说。” “廖公公,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何必如此。” 廖公公颤抖着手:“陛下,您心中的苦,为何不说与御王殿下听,如此一来,御王殿下怕是不会罢休的。” 莲珏一愣,许是没想到廖公公会说出如此的话。 “如何说?难道说是意外,将卿瑶逼死不成?” “陛下恕罪,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看了看泼墨一般重彩的晚霞,莲珏开口:“朕年幼的时候,在这里呆过好多年。朕很熟悉这里的猫,猫也很熟悉朕。可是你看他们,却从来不肯完全的相信,朕不会伤害他们。” “陛下……” “他们有着自己的骄傲,可是面对食物的还是忍不住靠近,靠近又退后,退后又靠近。若是朕有意要抓它们,其实在它靠近的那一瞬间完全能捉住。”莲珏一笑:“你看,朕是不是和猫很像?能抓住朕的人,只需要给朕一点点温暖,朕就不能拒绝。” “陛下从来都不肯委屈他人,可是,陛下为什么不为自己想一想。”廖公公抹了一把眼泪。 莲珏的眼中,带着透明的笑意,好像看着廖公公,又好像看着旁边的野草。“不是的,朕太贪心了,朕什么都想要,委屈自己不过是惺惺作态,是为了让别人给得更多。就像以前,朕委屈自己,于是宿儿就来陪伴我。委屈自己,别人就以为我很善良,卿瑶甚至为此不惜背叛自己的国家,仅仅是因为看不得朕委屈自己。朕真是世界上最自私的人了。”莲珏的话,带着些许的轻快。 廖公公泣不成声。“陛下,你为什么将自己想得那么坏,如果那是坏的话,这个世界上,又什么才是好?” “廖公公,你自朕幼年便陪伴在朕身边,你却不了解,你眼中看似隐忍善良的孩子,是多可的面目可憎和疯狂。” 说完这样的话,莲珏似乎松了一口气。对啊,这就是自己的真面目,一个不曾为所有人了解的另一个自己。那么的自私,那么的可恶,不断的作出各种冷漠善良的姿态,要求别人的付出和保护,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廖公公没有再说话,他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对于廖公公而言,莲珏就像自己的孩子一般。可是,这个孩子一直是那般的苛刻自己。自己已经老了,不再年轻了,背也佝偻了,身体也弱了。但是心却亮堂得很。廖公公身上背负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是他不能对莲珏说的秘密。这个看似坚强的孩子,已经到了将自己逼入绝境的地步。廖公公站在局外,看得清楚局内人所有的心思,却唯独没有人愿意听他一言。御王殿下,请您一定要看清楚,不要再伤他。 “御天,朕不能再那么自私了,是不是?”莲珏失神的喃喃自问,声音如同风一般轻。 军中未得诏令,主将不得擅自离营。但是十多天的路程,东里御天独身一人没日没夜的往回赶,待到回到梁都,已经是大赦天下之后的第七日。 那日傍晚,莲珏正陪着卿瑶散步。 卿瑶的手托着腹部,看起来笑得那般幸福。不时和莲珏说些什么。这样的笑容,刺痛了东里御天的眼睛。胸中怒火万千,化作一阵疾风,将莲珏和卿瑶掀开,卿瑶受了惊吓,身子一旋,就往旁边的石桌旁撞去。 莲珏也是一愣,伸手就去拉,却被东里御天狠狠一扯,眼看着卿瑶撞上了石桌。卿瑶惨叫一声。 “卿瑶,卿瑶,你怎么样了?”莲珏脸色一变,顾不得正在怒火滔天的东里御天,看着卿瑶的浅蓝色的宫裙,开始渗出一丝血色。 卿瑶额角冒出冷汗,她带着哭腔道:“痛,好痛。陛下,我们的孩子,救救我们的孩子。” 孩子?我的陛下,你真是太好了。恩?孩子,是不是? “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闻讯而来的廖公公,大声的吼道,对着那些有些呆愣的宫人。 绛紫宫乱成一团,前两日喜庆的布置还未隐匿痕迹,卿瑶被安置在绛紫宫的主卧室。就在太医手忙脚乱的进行施针抢救的时候,莲珏却不见了踪影,顺带不见的是本应该在军中的御王殿下。 将人抛在床上,此时东里御天看上去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嘴角的冷笑愈发的灿烂。一墙之隔的绛紫宫的主卧还在抢救,可是一墙之隔的偏殿,两人极其的沉默。沉默中带激烈的碰撞,好像摧枯拉朽的力量在酝酿。 “我的陛下,你很好啊。” 听出这句话隐忍的愤怒。莲珏只是淡淡的说道:“朕确实很好。” 这句话音未落,东里御天将人推到床上,内力将周围的帷幔化为尘埃,莲珏也胸中一震,生生的气血上涌。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东里御天居高临下的看着莲珏,眼中聚集了隆冬的暴风雪,就等着有人打开闸门。 莲珏咬了咬牙,将翻涌了血气吞了下去。他一字一顿的说:“没有。” 即便此时,莲珏的眼中那么的温和,那么的平静。你看着他的眼睛,就好像看到了整个天下。仿佛只有这时,才是他最真诚的时候。 【第六十六章】纵是眷恋已似冰 听完莲珏的话,东里御天开怀大笑,笑得有些凄厉和阴霾。笑声穿过单薄的宫墙,传到了卿瑶的耳朵里,传到了所有在场宫俾和太医的心中,每个人都噤若寒蝉,只有卿瑶在痛苦和血色的拯救中,觉得笑声那样的刺耳。为什么,为什么? 东里御天笑着笑着,胸中一腔热情,都狠狠的冻成了冰。真是太可笑了。真的。 最后还在希望那个人说出解释的话,说我们其实还有未来,说那个孩子不过是意外,说你还是爱着我,但是此时,终于所有的感情都开始冰封,那么冷,那么疼。 东里御天终于明白,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人,从来没有。这场自己不计较后果委曲求全的爱情,终于在此时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扭曲,可憎的,蜷缩在黑暗的蝉蛹中,囚禁在两人无法全然坦诚的阴谋和算计中。隔着即将破碎的山河,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 莲珏只是看着东里御天在笑,他那么的平静,平静中带着些许的温柔。 东里御天笑完,手掌抚上莲珏的心脏。他一字一顿的说:“我的陛下,你知道心被踩在地上的感觉吗?” 掩盖掉眼中的恍惚,莲珏支起身子,厉声道:“东里御天,你未经传召,擅自回宫,你可知这是大罪?!” “大罪?看来陛下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不过不知道亵渎圣上,这样的罪名比擅自回宫的罪名相比呢?”东里御天不屑的嗤笑。 说罢,一口咬上莲珏的嘴唇,毫不怜惜的辗转,口中充满了血液的味道。东里御天一直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深深爱过的人,清冷的容颜,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这的很想将你的面具撕开,看看里面的模样是什么。 若即若离,仿佛一场追逐的游戏。即便此时,莲珏也有些恍惚。 “啊……”莲珏口中溢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东里御天毫不怜惜的一口一口的撕咬着白皙的肌肤,在上面留下一串紫红色的印记,像是一朵朵渗血的莲花。 他凑近莲珏的耳边,“你不是一直都清冷无双的模样吗?我爱极了如今也恨极了,你说,要是大家都看到你这副模样,你会是什么表情?” 莲珏听闻此言,有些慌乱。“你想干什么?” “让你的皇后也听听我们欢爱时,你诱人的声音,让她知道,你是谁的。对了,还有你疼爱的宿儿,让他也来看看,他的哥哥是个什么模样。哎呀,这样人也太少了,想必你也不过瘾,让宫中所有人都来看看,你这个皇帝,在别人身下承欢的模样,是不是很有趣?彦景凌也不知道哪去了,可来得及来救你?” 莲珏咬着嘴唇,艰难的说道:“不准,朕不准。” 东里御天大笑:“你不准,你有什么资格不准。你以为你这个皇帝的位置有多稳?背叛我的下场,我想你还不知道。” 东里御天边说,边将挣扎的莲珏捆在龙床的柱头上,然后扭头对门外吩咐道:“来人。” 一条黑影出现面前。“主人。” “去将宫中所有人都聚集到这里,我要让所有人都有幸欣赏到陛下的英姿。” “是。” 莲珏此时才完全慌了。他拼命的挣扎,手腕被勒出了血痕,眼中的慌乱让人我见犹怜。东里御天有一瞬间的停滞,可是御医安慰的声音传到了传到东里御天的耳朵里。那个人说:“皇后娘娘,你要去哪儿,小皇子刚刚保住。” 原本还能忍耐的人,被这句话完全夺走了理智。他震碎了莲珏身上所有的衣物,丝丝缕缕的挂在身上,大片大片白色的肌肤暴露了出来。 门外喧闹渐渐的逼近,东里御天长臂一挥,将门完全的打开了,仿佛是邀请大家都进来。 皇后跌跌撞撞的出现在门口,她厉声向外面的人疾呼:“不准进去,全都不准进去。”血色的宫裙还未来得及换掉,却看见龙床上几乎透明的纱帐里面,映出两个人交缠的身影,还有阵阵乱的尖叫。 宫人们应声齐刷刷跪下。尽管没有人敢进去,可是这些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那些未经人事的宫女,一个个面红耳赤。心中想着,原来陛下和御王殿下真是这样的关系,明日,恐怕全天下都会传遍这样的事儿。 就在此时,莲宿扒开人群,冲入了殿中。他尖叫一声,然后惨白着脸愣在宫殿中。 鲛绡纱帐在风中凌乱的飘动,伴随着阵阵浓重的麝香味儿。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莲宿不知道。愤怒,恶心的感觉冲上脑门。 自己一直仰慕,一直喜欢,一直觉得圣洁无比的哥哥,被人那么的折磨,还发出那样的声音,在众目睽睽之下。 脑子里面有什么弦断了。 莲宿觉得好难过,好恶心。于是,他腹中绞痛,弯下腰,剧烈的吐了起来,好像要将胃吐出来。 这时,东里御天满意的凑近莲珏的耳边,边添咬边吐出一些话:“你看,恶心到你的宝贝弟弟了吧?” 这时,一滴泪从莲珏的失神眼中滑落,好像说什么,可是什么都没说,那么悲切,那么痛。 东里御天心中一震,于是朝着外面呵斥道:“滚,都给我滚。否则,杀无赦。” 直到外面的宫人都走完了,卿瑶还扶着门不住的颤抖,死死的咬着牙,指甲都折断了。 莲宿还在墙角干呕。 东里御天这时候冷冷的开口:“念在我最后一点仁慈的份上,不要再做出一点惹我不高兴的事儿,否则,你们会知道什么叫做人间地狱。” “你凭什么,凭什么那么做?”卿瑶愤懑的叫道。 “凭什么?”东里御天嗤笑,“来人,送皇后和九殿下回宫。”自负而骄傲,足以傲视天下。 这晚之后,天下又将是另一个模样。 心力交瘁的莲珏,失神的望着帷幔。委屈?心痛? 恐怕都不是。这样的事儿,也原本在意料之中吧。于是扯开受伤的嘴角笑了笑,真是比任何一次都惨,就像什么东西碾过一般,骨头都碎成了渣。 笑了很久,久到笑不出来。 虽然想到了无数的后果,可是东里御天的做法,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果决而且残忍。 将坦诚而且放肆的真相,放到天下人的面前。让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都看到自己的不堪。 不过,现在还有什么好顾及,这个身体,这颗心,这双手,早就染上了鲜血。在做决定的时候,已经决定要付出所有代价。 可是,可是卿瑶还怀着孩子,宿儿还那么小,东里御天,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莲珏压抑着身上的痛楚,从床上缓缓的爬起来。他安慰自己,没什么的,一点都不痛。 可是沾到地的一瞬间,从脚尖窜上去的痛直冲脑门,让头脑发黑。 扶着床沿,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穿上衣服, 空空荡荡的大殿,已经不见任何人的踪影。连一个伺候的奴才都没有,连廖公公也不在身边。 莲珏每走一步,就能听见沉重的呼吸,仿佛有什么在耳边围绕。猛地一个转身,仿佛能看见可憎的影子,一闪而过。 平静下来,平静下来。可是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什么都没有,你是皇帝,你不要害怕。 好半晌,终于挪到门口,推开宫门,宫中透露着陌生的气息。 天蒙蒙亮。 星子尽落,鸡犬不闻。 听不到任何脚步声,也听不到任何的声响,好像夏夜就是一场寂静的梦。 张开口,疼痛的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殿,殿下,您好些了吗?”九月的声音有些颤抖。 从没见过殿下发那么大的火,将殿中珍稀都砸了个粉碎。 好难受,好恶心。 “滚,别碰我。”莲宿将怨气也撒在了九月的身上,一双大眼睛中蓄满了委屈和愤怒的泪水。 “为什么,好恶心,珏哥哥他,为什么不是以前的珏哥哥了?” “我恨你,我恨你--” 莲珏在殿外,背靠着宫墙,看着远方的天幕,有了一丝光亮。 宿儿,一切都是珏哥哥的错,你恨哥哥,也是应该的。 一朝一夕,朝堂上风云突变。昭岚帝被软禁,御王主持朝政。 六月最末的一天,蝉鸣嘶哑,绛紫宫的龙座上,出现了另一个人,天下哗然。 这场毫无声息的政变,改变了珈蓝的历史,正式将一个王朝送上了末路。 六月末,柒月中。东里家的势力,在短短的半个月之间,渗入珈蓝的朝堂。 也就是这半月,御王军回师梁都,破开了秦山的防御,丹玺军队入珈蓝境内,势如破竹。 就在此时,各地起义,沸沸扬扬。珈蓝最后的安宁,烟消云散。 绛紫宫的偏殿成了一处禁地,除非有御令,擅入者,杀无赦。宫中人都心知肚明,里面囚禁了谁。多得是鄙夷,少不了有些同情。天下还是能在战火纷飞中,纵情肆意的八卦宫廷的丑闻。 每日醒来,莲珏就会想起那天的场景,恨不得闭上眼睛,再陷入一场梦中,一晌贪欢。 “陛下,您瘦了很多。”卢闵轻道。 莲珏摇了摇头,微微一笑。 “陛下这是何苦?” 莲珏依旧的摇摇头。 卢闵不知如何再开口,眼前的陛下,好像一如当初。转眼瞥见东里御天站在不远处,眼神有些不悦。 “殿下。”卢闵道。 “准许你们君臣见面,还真是让本王心中不快。这么快就说完了吗?” 卢闵恭敬的点点头。 “还以为卢大人是何等的忠君爱国,这么快就背叛了前主,投了本王。这点,不知道陛下以为如何?” 这话让卢闵和莲珏都有些吃惊。大约半月不曾见到东里御天,此时看见,仿佛有些不知道哦如何是好。 暗自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哪里有背叛一说,良臣择明主而栖,自然的道理。” “原来这些事儿,陛下都不在意。”莲珏的语气显然让东里御天更加的不快。“以前不知道陛下是这么宽心的人。” 东里的语气冰冷,嘲讽的看着莲珏。 这样的东里让人是十分的陌生,莲珏的指尖掐在掌心,活生生的痛。心中有很多的话,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卢闵只是暗中摇摇头,便悄悄的退下了。遥遥的望见了偏殿的身影,仿佛又暗淡了几分。 皇图霸业,千秋功名,在两个人的对视中,显现出不一样的色彩。 “御王今天来,又是为何?” 既然要断,就断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后路。疏离和冷漠才是属于彼此最好的距离。可是,总是有些人放不下。 “当然是来看看陛下,那帮被你杀怕了的朝臣,如今又冒出些苗头,让本王即日登基。哟,他们还不知道本王是个冒充的,真正的五皇子很小的时候就死在了东里家了。” 莲珏脸色一变。“御王要登基,尽管去做,何必问一个被你囚禁的人。” “陛下是真会安慰自己,若是本王登上皇位,这天下是姓莲还是姓东里呢?这可伤脑筋了。”东里御天有些嘲讽的看着莲珏摇摇欲坠的身影,心中涌上莫名的快意。可是,又有些莫名的心疼。 但是,很快,男人便甩开了怜悯。兴许是被伤得久了,已经不想再去为他的行为找借口,然后厚颜无耻的回到他身边,这样委曲求全的爱情,东里御天不需要,你莲珏,也不配。 【第六十七章】了却君王天下事(1) 昨日的柔情蜜意到今日已经心灰意懒。 所有的事情都经不得两相比较,痛苦不能,快乐也不能。 一边遗忘的时候,有些事儿却一遍一遍的刻骨铭心。所有的故事都会有一个开头,所有故事也该有个结尾罢。很多时候,我们猜不透开头,却能预料到结尾。 莲珏被囚禁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十年,也许是十天,也许是一个月。但是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身体的衰弱。千日缠,缠千日。这种毒,古书上有记载,是一种慢性奇毒,初时只是愈是时间久远,就愈是缠绵难治。这样的毒,最适合那些还有事情未完成,却已经绝望无比的人了。 拿出柜子里的香,在金兽炉中焚烧,白天的绛紫宫,外面守备森严,里面却空空荡荡。细细算来,绛紫宫中,还能有几度春秋。 莲珏咳了两声,捂着嘴,将翻涌的血腥咽了下去。 片刻,一个精瘦的黑影出现在莲珏的面前,他寻香而来,这是最后的暗号。他没有抬头,也能看见池边已经快凋谢的碧台莲。而主子的身影,笔直而且冷寂,好像还微微的颤抖。 “外面怎么样了?”莲珏淡淡的开口,口中带着微微的苦涩。 “回禀主子,丹玺大军占领了珈蓝大片的领土,已经快要逼近梁都。熬将军远在西南,黑翼军损失惨重。”这人的声音生冷,一板一眼的回答道。 “御王呢?” “朝臣几度请命,登基之事,势在必行,应该就在近日。” 莲珏听了这话,怔怔的出了神。 片刻,他从袖子中拿出两卷圣旨递给。 “把这些交给卢闵,然后护送九殿下离开皇宫。有多远走多远,不要再回来了。” “主子,死士们都整装待发,愿意为陛下鞠躬尽瘁。”黑衣人叩首,却不明白主子为何放弃了仅剩的底牌。 “走吧,所有人都走吧。这是最后一道命令。从此以后,你们娶妻生子,有自己的一番人生。” “主子,可是,彦大人……” “景凌若是回来,也不会怪你们。”莲珏摆摆手,径直离开。 而黑衣人眼见莲珏离去的方向,一拜。然后果决的离开。 刚从宫中回来,红衣女子的脸上也有些伤感。平日里娇媚又风情万种的表情,只是为了掩盖下面的无力和挣扎。 这段时间,少主比之以前,更加的残酷。有什么不顺心,便严刑峻罚,搞得人心惶惶。以前偶尔还能见到少主的笑容,如今也一并失去了。 “媚姑娘,媚姑娘,怎么在发呆呢?” 红衣女子转过身来,淡淡一笑。“没什么,对了,有什么事儿吗?” 来人道:“卢闵大人求见。” 红衣女子点点头:“告诉卢大人,在偏厅等候,我马上就来。” 卢闵的焦虑不是没有缘由的。 囚禁已经一月有余,前几日见到陛下,眉眼间的倦怠明显可见,有时候,甚至神情涣散,许久才能缓过来。 “媚姑娘,卢闵有一事相求。”卢闵拱手道。 “卢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媚姑娘,陛下的病情,已经拖了很久了。” 红衣女子知晓卢闵的言外之意,可是也无可奈何,她涩然道:“卢大人,若是有可能,媚儿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少主和陛下,明明在乎对方,如今却到如此地步。陛下看起来温和,实则倔强无比,若是陛下愿意去解释,何尝会到如此境地。而少主,唉,我也曾想劝少主,可是少主如今什么也听不进去,再去说,无疑使加深了伤害。” 红衣女子的神色,一改往日的鲜阖,显现少见的凄楚。 “卢大人,媚儿跟在东里家也有许多年了,这些年,少主如何过来的,我比谁都清楚。少主和家主之间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卢大人,这些话,媚儿本不该和你说,如今大权在侧,谁能保证两人不会决裂。卢大人,若是有人再伤害少主,媚儿也是不会答应的,即便那个人是家主,或者,陛下。” 卢闵抿了抿嘴角,有些释然道:“媚姑娘说得对,人各为其主,卢某今天来打扰了。不过还请媚姑娘,若是有一丝机会,也多多照拂。” 没有想到,机会来得很快。 床上的人蜷缩成一团,紧紧闭着眼睛,好像陷入了梦魇一般,孱弱而且大汗淋漓。 东里御天推开寝宫的门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幅场景。若是前些时候,看见如此的人,必定上前好好安慰,生怕不能尽心竭力。如今看见,心中一片冰凉。 这个人,还想装作可怜,来骗取自己的同情心吗? 而黑衣人眼见莲珏离去的方向,一拜。然后果决的离开。 刚从宫中回来,红衣女子的脸上也有些伤感。平日里娇媚又风情万种的表情,只是为了掩盖下面的无力和挣扎。 这段时间,少主比之以前,更加的残酷。有什么不顺心,便严刑峻罚,搞得人心惶惶。以前偶尔还能见到少主的笑容,如今也一并失去了。 “媚姑娘,媚姑娘,怎么在发呆呢?” 红衣女子转过身来,淡淡一笑。“没什么,对了,有什么事儿吗?” 来人道:“卢闵大人求见。” 红衣女子点点头:“告诉卢大人,在偏厅等候,我马上就来。” 卢闵的焦虑不是没有缘由的。 囚禁已经一月有余,前几日见到陛下,眉眼间的倦怠明显可见,有时候,甚至神情涣散,许久才能缓过来。 “媚姑娘,卢闵有一事相求。”卢闵拱手道。 “卢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媚姑娘,陛下的病情,已经拖了很久了。” 红衣女子知晓卢闵的言外之意,可是也无可奈何,她涩然道:“卢大人,若是有可能,媚儿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少主和陛下,明明在乎对方,如今却到如此地步。陛下看起来温和,实则倔强无比,若是陛下愿意去解释,何尝会到如此境地。而少主,唉,我也曾想劝少主,可是少主如今什么也听不进去,再去说,无疑使加深了伤害。” 红衣女子的神色,一改往日的鲜阖,显现少见的凄楚。 “卢大人,媚儿跟在东里家也有许多年了,这些年,少主如何过来的,我比谁都清楚。少主和家主之间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卢大人,这些话,媚儿本不该和你说,如今大权在侧,谁能保证两人不会决裂。卢大人,若是有人再伤害少主,媚儿也是不会答应的,即便那个人是家主,或者,陛下。” 卢闵抿了抿嘴角,有些释然道:“媚姑娘说得对,人各为其主,卢某今天来打扰了。不过还请媚姑娘,若是有一丝机会,也多多照拂。” 没有想到,机会来得很快。 床上的人蜷缩成一团,紧紧闭着眼睛,好像陷入了梦魇一般,孱弱而且大汗淋漓。 东里御天推开寝宫的门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幅场景。若是前些时候,看见如此的人,必定上前好好安慰,生怕不能尽心竭力。如今看见,心中一片冰凉。 这个人,还想装作可怜,来骗取自己的同情心吗? 一手将莲珏提了起来,狠狠的扔在床脚。 “你说,你还有什么手段没有使出来,恩?” 莲珏被狠狠的摔在地上,一声闷哼。 “莲宿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不惜一切代价要救他离开?” 莲珏缓缓的醒了过来,脊背撞在床柱上,生生的痛,可是这痛,又隔着若有若无的朦胧感,好像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体了。 看清楚眼前发怒的人,莲珏只是直起身来,费力的拉着床沿。 没几天不见,又仿佛见到已经是上辈子了。 扯开一丝笑容,笑容有些空洞。看东里御天这么生气,说明宿儿已经安全了。 “宿儿还小,有自己的路要走,难道等到你登基杀了他吗?” “好,很好。本来以为已经剪干净了你的利爪,原来还有很多惊喜。来人。” “在。” “以前伺候过陛下,一年之内和陛下有过接触的宫人,一律杖毙。” 莲珏一听,心中一冷。本来以为心已经没有温度了,原来还能感受到冷。浑身颤抖的冷。自己的身边,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唯一服侍了许多年的,就是廖公公,自己一直把他当做最信任的人,如今难道什么都要失去了吗? 莲珏祈求道:“东里,不要。” “闭嘴!不要叫本王的名字。你如今还有什么资格求我。恩,每次想要什么的时候,你就这么可怜。你要粮草的时候,也这么可怜的神情。你要杀我的时候,也是这种神情,背叛我的时候,还是这种神情,高傲中带着脆弱,就像一只可怜的猫,但是一旦让人沉沦,又伸出你的爪子。你以为,现在还起作用吗?” 莲珏听闻此言,惨然一笑,笑得想要流泪。 “你怎么才肯放过他们。” “要我放过他们也容易,那就拿你的高傲来换。你觉得如何?” 心中狠狠的一窒,眼前一花,却还拼命的点点头,因为任何声音都会泄露自己的胆怯和恐惧。 本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出绛紫宫了,可是没想到还有迈出门口的时候,那一步,有些虚幻。 外面的守卫已经全部遣散。灰衣人带着自己绕了几个圈,出现在一个小院儿的门口。一路上那人也不说话,莲珏只是跟着走,心中万念俱灰。 门口一人谄媚道:“刘大人,又领人过来啦?” 领路的灰衣人面无表情,开口道:“舒公公,这人是御王殿下亲自开口送到这儿来的,以后就按照三等阉人的俸禄和待遇,白天上御王殿下那边伺候,晚上回来,你们定要好好照顾。” 好好两个字咬得很重,那个叫舒公公的人嘿嘿的笑了两声,表情猥琐而狰狞。 “奴才明白,明白。” “明白就好。” 夜里,浑身疼得难以言喻,莲珏咬着牙,昏昏沉沉的看见窗外的月亮,明了又暗。天刚蒙蒙亮,有人一脚踹开门。 “哟,您还不起床,是想要翻天了是吧。”昨日见到的那个谄媚的舒公公,走到床前,顺手将一杯水泼在莲珏的脸上。 一个机灵,从恍惚的梦中醒来。看见气势汹汹的奴才,方才缓过神来,原来自己身在何方。 “还不起来,外面的奴才都开始干活了,要不是你要去御王殿下那边伺候,看我不打破你的皮。”说罢,甩了甩手中的拂尘,扬长而去。 拂尘掀起的灰尘,让莲珏咳嗽了好一阵。 这辈子,已经尝尽了人间冷暖,地位悬殊。以前的冷宫皇子,到捉襟见肘的皇帝,再到服侍人的“阉人”,如此精彩的人生,恐怕后世的史书中,也难以找到比拟的故事。有时候想起来,仿佛这一生都不是自己在过,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不停的推动。 夏日的早晨,来得特别的早。 东里御天将宫中闲置的宫殿大肆的装修了一番,改名崇华殿,便取代了以前的绛紫宫。莲珏换上了宫奴的服侍,洗漱完毕之后,本应该属于自己的早饭,已经被人抢吃一空。不过看着那些,本来也没有胃口,便不知也罢。 以前自己身为皇子和皇帝的时候,确实不曾见到这样情景,宫奴们挤在拥挤的房子里,为了去伺候谁而勾心斗角,为了一点赏赐而大打出手。 以前宫中的奴婢,大多数都被换成了新人,所以没有人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瘦弱漂亮的人,曾经是这个国家的主人,是他们应该费力巴结的人。 他不争也不抢,站在那里就足以让人觉得自己污秽不堪。为什么自己有这样的命运和人生,为什么自己那么误会,而那个人洁白如初。所以,这种人才是最让人妒忌和厌恶的。 舒公公耳提面命的指点怎么伺候人,末了还冷不防的讽刺几声,当真是让人恶心。 走到了崇华殿门口,莲珏不知道应该进还是退,隐隐约约能听见里面的声音。他只是站在那里,清晨的风,吹在脸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却不料咳出声来。 “谁在外面?” 莲珏一愣,转身就要走。里面一人破窗而出,伸手扣住莲珏的手臂,动弹不得。 那人道:“一个太监,如何站在这里。难道不知道规矩?” 莲珏微微低着头,不跪也不说话。来得时候,舒公公还催促快去,这分明是让自己撞到剑口去。 从窗口,东里御天看见那个身影便知是谁。 “那是本王的贴身太监,本王让他来伺候,不必理会。” 那人放开莲珏的手,戏谑道:“这小太监好生俊俏,气质脱俗。” “过来。” 半晌,莲珏才反映过来叫的是自己,于是走到东里御天的身边。 从未服侍过别人的莲珏,此时也有些窘迫。一朝天子,一朝奴婢,让人喟叹。 莲珏倒了一杯茶,却慌慌忙忙的撒了一桌子。东里御天拿起来呷了一口,反手将茶掀到地上。茶水溅起来,莲珏的手臂烫伤了大片。 眼见小太监的窘迫,白正想要打破怪异的气氛:“今日商议起义军之事,殿下想必也不会拒绝。如今丹玺深入珈蓝腹地,恐怕也力不从心,只要几方联手,何愁不能重整珈蓝?” 东里御天微微皱着眉头,听了自己说的话,也未着多说。白正觉得今日商议怕不能有什么进展,便告辞了去。他只是心中疑惑,这小太监究竟何人,让御王如此动怒。 【第六十八章】了却君王天下事(2) 白正的疑惑不是没有道理的。 先前在外面听说御王的传奇经历,总以为此人冷面冷心。世人皆传御王与昭岚帝关系匪浅,也曾尽心竭力辅佐陛下,可是手握重权之后,又狠心的将兄弟赶下皇位。如果说这是一个不折手段心思内敛的枭雄,那么今日失态,又是为了哪般? 换个思路,难道那个所谓的贴身太监,有什么秘密可言? 白正这么一想,窗台上飞鸽扑腾了两声,打断了白正的想法。 取下鸽子脚上的信,打开一看,脸色微变。 此次进宫,原是为了促成起义军和御王的联合,没想到几次都没能有结果。其实也不难猜出,御王打的是什么算盘。珈蓝腹地广阔,各地零星的有些起义军。丹玺的军队再强大,也不能如此的长战线作战,加之有一直战斗力极强的黑翼军围剿,看似进攻迅猛的丹玺大军,其实也吃力不少。加之连年收成不好,就地取材也难以支撑庞大的军队。 丹玺的军队疲敝,起义军的日子也不好过。没有充足的国库支撑,也没有时间将军队训练有素,各支起义军内部不团结勾心斗角,都导致白正来此寻求联盟。 而御王看样子正是等一个机会,让两方都两败俱伤。 白正思索片刻,裹了夜行衣,待天色暗淡,掠过屋檐,朝宫中奔去。 伺候人真是个体力活,莲珏微微蹙眉,站了一天,脚都发麻了。斜着眼睛瞄了一眼东里看奏折的模样,很认真,很威严。 除了脚痛,被烫伤的手臂还隐隐作痛。当奴才,一是无法揣度主子的心意,另一个是随时要承担主子的怒气。这两样,都造成奴才们战战兢兢的模样。但是莲珏却觉得松了一口气,当奴才也有好处,那就是什么都不用考虑,不用担心明天,不用费尽心机,天塌下来还有别人挡着。 莲珏想到这里,自嘲的看着自己的影子。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际遇,体会一把从高处坠落地狱的感觉。不过,值得高兴的是,不管处在那种位置,仿佛自己都能很快的适应。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外面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由于身子虚弱,莲珏已经觉得头晕目眩。 大约已是亥时。 有人进来禀报,昨日原礼部的弟弟和原户部大人的儿子觐见时见御王殿下神色抑郁,故而进奉了进俸了两个孩子,已经送进宫中。 莲珏大致也能猜出朝堂上面的情况。因为自己前段时间的朝堂清洗,各大家氏族都元气大伤。好不容易自己这个任性妄为的暴君下台了,自然要好好的谋划一番了。 东里御天从奏折中抬起头,表情甚是薄凉。半晌开口道:“将人带到偏殿候着。” 莲珏不恼也不气,实际上,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管东里御天今晚要和谁过夜这种事情了。身上的酸痛真是要人命,快要夺走大部分的神智,能保持规矩的站立已经很勉强。 可是东里御天的脸上却显出薄怒。莲珏的无动于衷让本来都不好的心情更差了一分。 “过来。”放下手中的奏折,东里御天将人拉进怀中。 狠狠的肯上莲珏的唇,片刻又推开。 “真是无味至极。” 东里御天嘲讽的又将人推开,径自离开。 莲珏苦笑的坐在地上半会儿,摸索着爬起来,准备离开。 刚走出大门。 舒公公就凑近来。“我说你这个不长眼的奴才,御王殿下去了合欢殿,还不快跟去伺候。” “舒公公,我从中午至今都没有吃点东西,恐怕没有力气伺候殿下了。” “哟,你还讲究得很啊。中午没吃饭怎么了,我们做奴才的,一两天没吃饭也是常事儿,一顿没吃,死不了。” 莲珏也不再解释,只是踉跄的走了一步,却突然倒了下去。这时,他连一丝苦笑都没有力气了。 舒公公见状,踢了一脚,地上的人却一动不动。 “他怎么了?”东里御天的声音突然响起。 舒公公胆战心惊。“殿,殿下,您怎么回来了?” “本王问,他怎么了?” 舒公公颤抖的说道:“许是没吃饭,晕倒了。” 东里御天沉默了片刻。心中几经折磨,忍住想要将地上的人抱起来的冲动,终于还是没那么做。 “找人把他带下去。别让人以为本王苛刻下人。” “是。”看着御王殿下的背影,舒公公止住了颤抖“呸,真是的,一个太监--”却定睛一看,地上人口角溢出一抹鲜血。 想着刘大人曾经千叮万嘱好生“照顾”,可是要是死了,自己可不好交代,立马叫人将人送回住处,差了个下等的奴婢照顾。 烛光很微弱,还颤颤巍巍的挣扎。莲珏睁开眼睛,床边趴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穿着下等奴婢的衣服,样子看上去也有些土气。 莲珏动了动,将人惊醒了。 “小公公,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莲珏微微的扯出一丝笑容,“能给我倒杯茶吗?” 少女倒了一杯,却笨手笨脚的撒了莲珏一身。 “真是笨死了,我。”莲珏没有责备,反而是小姑娘自己懊恼的责备自己。 莲珏喝了水,见这姑娘愚笨的样子,也不由得一轻松。 “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哦,你是问奴婢吗?” “恩。” “奴婢叫小崔。前几天才进宫的。” “哦,国家这么乱,你怎么不逃,反而到宫里来了呢?” “能到哪里去,俺娘说,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听说御王殿下有一只军队,很厉害的。” “哦,外面怎么说御王?”莲珏饶有兴致。 这傻姑娘也没意识到,这么私下里妄议朝政,是宫中的大忌。 “俺爹说,御王比那个什么被囚禁的皇帝好多了,至少,会带兵嘛。” 莲珏自嘲的笑了笑。“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就是如果御王当皇帝的话,那个什么先皇,一定会死掉的。” 莲珏听见先皇二字,顿时轻轻的笑了。 “先皇是指已经去世的皇帝,这还没去世的不能称作先皇。” 小崔有些窘迫,呐呐道:“那应该称什么?” 莲珏思索了片刻。 “大约是废帝吧。” “还不是一样嘛,迟早都要死的。” 莲珏脸上的表情一滞,继续问道:“这些都是听谁说的呢?” “别人说的呗,大家私下都喜欢说这件事儿哩。” “是吗……”莲珏像是在回答,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是,他们不是兄弟吗?” “嘘。”莲珏突然压低了声音,“去灭了灯,别说话。” 好不容易的平静的时光,被突如其来的沉寂打破。直到黑色的身影从窗边闪过,去往别的地方。 “怎,怎么了?”小崔小声而胆怯的问。 “今天这个日子……没什么,小崔,你先下去吧,过一个时辰之后再来,好吗?” “恩。”小崔没有问为什么,她觉得眼前这个公公有一种让人喜欢的感觉,以前可从来没有人这个温柔的对自己说话。 莲珏看着小崔离开,眼中露出抱歉。 房门吱呀一声,悄悄的打开了,黑影单膝跪在莲珏的面前。 “皇上,末将来迟,请皇上恕罪。” “平身,敖烈,你来得正好。” “皇上,今夜,末将就带您离开。” “不,我找你来,不是让你带我走。带皇后走。” “恕末将难以从命。”敖烈不从。 “敖烈,你必须带卿瑶走,而且要万无一失。一个时辰之后就有人来我房间,到时候发现我不见了,必定会惊动东里御天。这时候,东里御天会把所有的兵力都用来找我,这时候,趁着皇宫混乱,你带卿瑶走。” “陛下--” “敖烈,之所以等到你,是因为卿瑶怀有身孕,若是母子有个好歹,你该当何罪?” “末将必当以命相护。” 低沉的嗓音,让这位身经百战的青年将军看起来是那么的沉稳。 莲珏轻轻的点了点头。 “出去了,找些人装作卿瑶的样子,引开他们的注意。找一个安宁的地方,让卿瑶生下孩子,这也许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莲珏忽然又想起,低声问道:“我让影卫一并给你的圣旨拿到了吗?” “末将已经看到。” “好,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完了。”莲珏叹息似的松了一口气。 “陛下,恕末将愚钝。末将想问,您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莲珏怔怔的看着外面漆黑的庭院,低低的喃道:“是啊,为了什么啊?” 想起来,这一生,仿佛都是无可奈何的彷徨,却唯有这次…… “就当是,为我所爱。” 合欢殿。本应热烈的场面,却冷得如同一团冰。伺候的两个漂亮的孩子并不知道为什么御王殿下发了那么大的火,只是缩在墙角,瑟瑟的发抖。原来,盛夏的时候,也会这么冷。 回想起刚才的事情,他们还心有余悸。讨好而妖媚的笑容堆砌在脸上,身子柔柔的缠上殿下精壮的身子,加之殿中的香,一切都非常的完美,就在吻上殿下俊美而且深刻的眼眸的时候,那双深褐色的眼眸突然变得带了一丝的血红。 身子突然一痛,两人就被扇下了床。 为什么?看到这样的人爬上自己的床,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将人碎尸万段。他们的身子,怎么可以这么软,笑容,怎么可以这么的讨好和下贱,还有,眼睛里面,充满了丑陋的情欲。 “马上给我离开。” 舒公公在门外听闻此言,顿时又吓得不轻,立马连滚带爬的进来。 “殿,殿下,请息怒。” “把这两个人扔出宫去。” “是。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东里御天从容的披上衣服:“算了,本王亲自去找他。” 舒公公也是脑袋瓜极其精明,御王口中的他,必定是那个小公公。看起来漂亮得紧。 于是舒公公谄媚的说道:“殿下高贵,那阉人住的地方殿下怎么能去呢,还是派人传来罢。” 东里御天声音一沉。“带路。” 舒公公心中暗道:娘的,幸好今天那人没出事儿。脖子算是保住了。 刚要走到目的地,舒公公甩了一下拂尘,却见那个叫做小崔的奴婢慌忙的跑了出来。 一见舒公公,便扑到在舒公公的脚下。 她慌忙的说道:“舒公公,那小公公不见了。” 舒公公立马惊出了一声冷汗,便也颤抖的扑倒在地。 “殿下,那人不见了。”说出来的那一刻,舒公公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等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御王殿下已经没了身影。 听得见虫鸣的皇宫,在短暂的沉寂之后,突然兵荒马乱。 东里御天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他不见了,他逃走了!” 这比以往的任何事都让人愤怒,这激起了东里御天心中强烈的杀戮的欲望,好想将人找到,拆分入腹,只有这样,才不会为他所困。 【第六十九章】飞絮飞花何处是 真是难得有个日子,月明风清。 皇宫自从御王主事以后,守备森严了许多。加之皇宫太大,宫殿廊桥太多,一时间白正也不能极度自信的找到目标。不过,白正矫健而隐蔽的越过宫墙,伺机窥探一二。 皇宫中酝酿着不一样的气氛,好像这朗朗青天也变得诡异。偌大的皇宫,夏虫也停止叫唤,压住声响,似乎也在等待。然而,究竟在等待什么呢? 越是往里面走,白正越是心中惊讶,宫中的守备都手持火把,急速的穿梭在里面的宫闱。 难道皇宫有什么东西失窃?或者有刺客? 白正顿时更加小心,以防露出行迹。浑水摸鱼,再好不过。 东里御天的不悦没有写在脸上,好像比平时都更平静不过,但是不经意间透露出的一个眼神,都足以冷漠到让人寒颤。 小崔被叫来,御王高高在上,将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的询问了一番。 小崔吓得手脚不知道放哪里,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 “你说看见一个黑影从窗户边上闪过?” “回,回殿下,好像是,是……”小崔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本来就是个粗使丫头,哪里见得这样的阵仗。整个皇宫都快要被翻了个底朝天,所有人都因为御王殿下的怒火而战战兢兢。 “他还问你什么了?” “问,问奴婢,怎么进宫来,还问奴婢…… “问你什么?”东里御天接着问道。 “问,外面怎么说殿下?”小崔不停的磕头,冷汗直冒。 东里御天拂袖,冷哼一声:“好,很好,我总是小瞧他。” 小崔等待自己的惩罚,抬起头,却发现殿下已经走远。她趴在地上好久也缓不过神来,她不明白,一个好好的小公公,怎么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差点害死自己。 几百年的珈蓝王朝,在无数的风雨中已经显得穷途末路,面对这样一个东西,有人想要苟延残喘,有人想要打破重塑,无论怀着怎样的目的,在偌大的历史中,都显得微不足道。 莲珏在密道中穿行,他可以料想,上面已经因为他的失踪而开始了大规模的搜查。密道虽然长久未曾开启,却绝没有气闷的感觉,蜡烛也无火自燃。 当皇帝十分的危险,所以历代的帝王都为此做出过极大的努力,除了皇帝之外,总有些别人不知道的秘密,譬如皇宫中交叉穿行的密道,譬如密室中那些秘制的丹药,譬如那些白骨红颜的爱恨。 因为人心难测,因为爱恨刻骨,也因为时光易逝,所以,才有那些结满尘埃的秘密。 曾经,莲珏不止一次在心中痛恨那些皇宫中不为人知的秘密,此时,那些秘密总算帮了一点小忙。至少,让自己能把事情都做完。 胸口开始狠狠的疼痛,一波一波的针扎似的。时断时续。 千日缠是一种什么毒,莲珏已经领教了。几个月的时间,疼痛逐步加剧。甚至痛的部位都不一样。吐血的次数与日俱增。 莲珏拿出一颗橘色的药丸,塞进口中。 先前的药已经不起任何作用,除了宫中的秘药一萼红能暂时抑制毒性的发作,虽然不多,不过莲珏已经别无他法。 密道的岔路口,莲珏停了下来。五条路,除了一条之外,其余皆是死路。 而他清楚的记得,其中一条通向朝凤门,另一条通向宫外十里的小河边。 蜡烛滴着红泪,静默的,等待着这个有些落魄,却满脸平静的人做出选择。 尽管下了很大的决心,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心中还是百感交集。 一条通往自由,一条通往东里的面前。 然而,这些年,莲珏也忘了什么是自由,也许从来没有得到过,到真的快要自由的时候,反而觉得不真切,怀疑自己曾经的渴望都是假的一般。 还是说自己一直渴望的自由,不过是在谁的身边,十指相扣。 可是,这一切,都太晚了,不是吗? 莲珏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毅然的朝着原本预定的宿命走去。 朝凤门,在珈蓝皇宫的西边,又称西门。莲氏开国之皇莲玥以箫声独步天下,一次月明星稀之际,箫声竟引来凤凰停泊于其上梧桐,姬氏皇帝大喜,故而修葺了这朝凤门。朝凤门以青石铸就,大理石的外檐上,还缀满了五彩的琉璃,而且此门比其他各门都高,有种飘然凌风的仙姿。 当年的姬东里修着朝凤门的意思,恐怕是再明白不过,是想纳莲玥为后的,如此深情,竟也落得个有情人终成宿敌的下场。 莲珏走出密道,爬上朝凤门的城墙上时,想起两百年前的事情,竟然莫名的难受。也许是血脉作祟,也许是想起自己的处境,仿佛能够理解两百年前的事情,究竟有多少的无奈。 城垛并不高,莲珏掀了掀下摆,坐了上去。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天,万里长空,一朝风月。而城墙往下,被阴影遮住,看不起高低。恐怕,很高很高吧。 白正绕了大半个皇宫,也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人,恰巧走到朝凤门附近,望了一望挂在朝凤门上的明月,城墙上居然有个黑色的影子,便纵气一口,朝朝凤门而去。 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莲珏明锐的察觉到,那并不是想要等的人。因为那人的脚步刻意放得很轻。 那人靠近莲珏,一把匕首放在莲珏的脖子上,顺势将人从城垛上扯了下来。 “你可以收起匕首,我不会武功。”莲珏轻叹一口气。 那人扣住莲珏的腕脉,确认无疑后,方才放下匕首。 “不仅没有武功,还中了奇毒?这就是你要寻死的原因?” 莲珏转过头来。“我没有寻死,而是我本来就要死了。” “这城墙高百尺,如果不是一心求死,就是胆大过人,否则谁敢坐在上面的。” “白大人,你夜访皇宫,又所谓何事?” “你怎知我是谁?” “我对声音的辨别比常人要敏锐些。” 白正拉下面罩:“今日见你,就觉得奇怪。没想到晚上在这里遇见。” 白正用袖子擦了擦匕首,慢条斯理的合鞘,揣入怀中。 “今夜宫中有大搜查,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不过我悄悄听见,要搜查的人是个面貌俊秀的公公,在崇华殿伺候。据说是偷了什么东西。” “白大人相信是我?” 白正大笑一声:“当然--不相信。”白正的手沿着莲珏的身子往下然后到某个部位,莲珏顿时退后一步,心中愤怒:“你干什么?” 除了东里,还没有人这么近身过,况且,还…… 白正收了手。“不相信的原因,当然是,你根本不是个公公!你究竟是谁?!” “是谁并不重要?”莲珏的心中闪烁出了一丝不耐烦,一萼红的药效正在消失,而且大批的官兵正往皇宫西搜索而来。 莲珏继续道:“你走吧,守卫快来了。” “你不走?” “走哪里去?除了这个皇宫,我能去哪里?” 白正听闻此言,心中掠过许多猜想,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人,是御王的阶下囚,说白了,就是男宠。 原因有几。外面也有传言,御王好男风,而且此人又不是太监。今天看御王对眼前这个人的态度恶劣,偏巧又很在乎。加之此人的气质风华,更像是书本网出来的公子,而且半夜居然在这城垛上徘徊。 怎么揣测都好像指向那个身份。 “跟我走!”白正想拉莲珏的手腕,却不料莲珏快速的收回手,白正撕掉了莲珏的一小块袖子。 莲珏捂着嘴,指尖不断的滴出血,滴在朝凤门的青石板上,被月光一照,暗红得要开出花来。 好一会儿才莲珏道:“白大人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险带我走,你走吧,我的身体不好,根本走不出去。” 白正心中的正义感突然就滋生了出来,刚才扣住手腕时候探了一下脉,显然这个人已经十分的虚弱。 不等白正再想,莲珏已经摇摇欲坠。 白正哪里还能等,就地运了一些真气,护住莲珏的心脉。然后不带那人理会,将人扛在背上,朝着火把少的地方掠去。 随着时间的过去,东里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加的强烈,想到珏可能离开,在背叛自己自己以后又跟着别人离开,心中说不出究竟是愤怒更多,还是害怕更多。 于是他伸出手揉了揉额角。东里御天可悲的发现,就连做这个动作,都让自己想起莲珏经常做的动作,满脑子,都是他。 疯了,真的疯了。 显然东里御天无法再维持脸上的平静,痛苦的神色爬上了眼角,眼睛都通红,虽然没有眼泪,却状似哭泣。 任五在崇华殿的外面,也能感受到主子身上散发出来类似绝望的焦灼。 是不是,那个人死了,灰飞烟灭,才不会让主子一次又一次那么的痛苦。 突然东里御天抬起头,快速的避闪过来人的袭击,剑芒紧逼,让东里御天退无可退。可是这仿佛让东里御天找到了发泄的途径,反手直接抓住刀刃,一步也不肯再退,另一只手握拳挥去。持剑之人不得不以掌相接。 两股强横的内力相撞,让两个人都气血翻腾。 分外眼红的不是别人,正是一去几月的彦景凌。 “陛下哪里去了?” 东里御天稍稍平复了心中的激愤,抓住彦景凌的衣襟:“难道不是你带走了?!” “怎么可能!” 【第七十章】 又误心期到下弦 “你,东里御天,你知不知道,他快死了。” 东里御天松开彦景凌的衣衫,仿佛是没有听清楚彦景凌说了什么:“你再说一遍?谁快死了?” “我说陛下他……” “不可能,”东里御天立刻打断了彦景凌的话,然后自嘲的笑道:“他好得很呢,他好得很。” 彦景凌将手中的剑丢在一边,剑落地发出哐啷一声,然后彦景凌冲上去重重的给了东里御天一拳头。不带内力,却结结实实打在脸上,毫不留情。 东里御天出奇的没有反抗,一拳下来,生生的疼,打在脸上,仿佛更痛的是心。然而这种痛,却让人的理智奇迹般的回来。 “好得很,你出征之前,陛下就吐血不止,时常陷入昏迷,现在恐怕已经病入膏肓,你怎么可以把他弄丢了!” “彦景凌,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东里御天安静下来,手握着拳,紧紧的。 彦景凌转过身,“陛下是什么性子,难道你不知道吗?” “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解释,在我出去的时候,他就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我能怎么想,你说,我能怎么想?!” “难道皇家不该有后,或者说,你所谓的爱,就连这点也不能接受?” 东里御天一时间哑口无言。“你让我接受?” 彦景凌也没有先前那么凌厉:“你可明白,你爱上的是一个帝王。你要的爱太浓烈,太纯粹,他怎么给得起。他已经倾尽所有,甚至想把天下都给你,可是你还不满足。” “……” “你以为那个孩子,是怎么得来的?是皇后下了药得来的。” 东里御天以为先前那些已经是最痛的了,却没想到真相才让人难以接受,悔恨就像一把利刃,将五脏六腑都绞得生疼。 “既然是这样,他为什么要留下那个孩子?”东里御天依旧不死心,眼睛中却闪现着一种光芒,虽然微弱。 “拿了孩子,这是将皇后逼上绝路。而陛下,怎么肯负任何一个对他好的人。” 东里御天突然激动起来:“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告诉你,你会放了皇后吗?陛下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杀了皇后,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吗?” “如果,他要我放了她,我未必会不肯。” “你若是肯,他何苦瞒你。”彦景凌扯出一丝讽刺的笑容:“难道你还不明白吗?陛下自始至终都瞒着你,最重要的原因,只是是因为他不想让你知道他已经病入膏肓已经快死了!” “你说谎,不是这样的。”东里御天的声音弱了下去。 彦景凌每说一句话,都让东里御天无法招架,竟然气血上涌,生生的吐出一口血来。 “是不是说谎,你只要查一查就知道了。” 东里御天将血腥用内力压下,如果不是彦景凌,那么还有谁带走了他? 这时忽然有人进来,将朝凤门上的血迹,和扯掉的半截衣袖送了上来。 两人都心中一凉。 一夜至天明,搜查居然一无所获,于是东里御天派出了所有的力量去寻找。后半夜有人来报皇后也失踪的消息,东里御天并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将今夜的事情思前想后也有了个大概。 如果是不怀好意的人带走了珏的话,那么,那么一定要让那个人死无葬身之地。 东里御天拿着带血的半截袖子,看了许久,然后小心的装进自己的怀中。 珏,我会找到你的,就算你现在恨我,也要等着我。 等我找到你,你想打我,想骂我,想怎么样我都帮你实现,却不能离开,一刻也不能。 恍恍惚惚又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比以往任何一个梦都混乱。 自己的脸和别人的脸重合在一起,好多好多破碎的记忆在脑子里面融合,像煮沸的汤,膨胀,破裂,然后再融合。 有些场景不停的旋转,破碎的宫殿,云环雾绕的泉水,寒冰似的地窖,奉天崖的瀑布,还有朝凤门的梧桐,最后全部变成了雾气。 头痛欲裂,无法呼吸,却还是无法找到出口。 自己不停的逃走,却无法逃出那一片白茫茫,周围看似空白的地方,总是有东西挡着自己。 救救我,谁能救我。 东里。 却喊不出声。豆大的汗珠随着鬓角落入玉枕。 白正叹了一口气,昨日能出了宫,倒是侥幸得很。皇宫的守备,不可谓不严密,但是碰巧遇上送受伤的士兵出宫的一行人,而且,有人愿意帮助自己逃走,虽然,这也很蹊跷。 昨夜,带着晕厥的无名氏,白正懊恼于自己一时冲动,要从守备严苛的地方找到一处可以突破的地方,难上加难。绕道水流走了半晌到了一处宫殿,周围都黑漆漆的,殿中却一片混乱的脚步。 不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里面的人伤了一部分,不只是何缘故,正巧被人用担架抬了出去。 白正心中一亮,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果能装成抬担架的人,兴许是个好办法。 于是白正打晕了两个侍卫,将自己和这个无名氏都伪装起来,白正心想着,等无名氏醒了,一定要问他叫什么名字。 不费功夫的将人放到担架上,又来了一个将士在前面抬着,而白正自己走在后面,故意用纱布遮住了那人的半边脸,因为是最后一个,白正心中踏实了不少。 夜晚的皇宫,将士出门不会开大门,而出小门的时候,一个女子正从门外往里面进入。那女子一身红色的衣裙,就连头上,也斜插着红凤玉簪,整个人就像是一朵娇艳的花一样。 走在前面的人打了声招呼:“媚姑娘,这么晚了还进宫?” 女子嗯了一声,便不再答了 白正可是个正儿八经的男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就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女子的手扣住了白正的手臂。 “掀开看看。”那姑娘吐出一语。 就在这时,被遮住脸的人咳了一声。 白正就要动手,却见姑娘已经掀开了上面染血的纱布。 姑娘的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随后走到前面的将领面前道:“领军大人,这后面一个人伤势严重,我要将他带回去医治,不置可否?” “那是再好不过的了。”那人立刻点头道。 于是,白正正想反抗,那姑娘说:“你不想死的话,就跟我走。” 施了一夜针,白正困得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那姑娘已经不见了,而床上的人已经好了许多,但是仿佛也睡不安稳。 推门而入,姑娘端着托盘,上面有些清粥小菜。 白正正想大块朵颐,姑娘出口道:“别动,不是给你的。” “可是我很饿,姑娘。”白正此时就像一只大狗,眼巴巴的望着吃的。 “大家都叫我媚姑娘。” “大家都这么叫你,我也这么叫你,岂不是显得我很普通。”白正此时显得十分的涎皮赖脸。 沉默了一会儿,姑娘淡淡道:“其实我也快忘了,大约我姓青吧。” “怎么会有人忘了自己姓什么,好吧,好吧,我不问了。青媚,青媚,再给我弄点吃的吧,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死得硬邦邦。” 这话逗得青媚笑了,这人可真是自来熟的。“还没见过你这么脸厚的人。” 两人很默契的没有提昨夜的事儿,好像昨夜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然而昨夜的事儿,今日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而眼前这个看似不着边际的年轻人,一定也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 莲珏在此时睁开了眼睛,耳边听见一些声音,让雾色的迷梦被打碎,让自己逃出了那个恐怖的世界。 “哇,你醒了啊。”白正大叫了起来。 “陛……”下,青媚刚想问出口,却没莲珏的眼神制止,于是转口对白正道:“毕竟才刚刚醒来,你别叫这么大声。” 白正收住了口:“好啦,我先出去,你们吃完了饭,我再回来。” 察觉到外面已经没有人了的时候,青媚将昨夜的事情说了一遍。 “陛下--” “别叫陛下了,那个名字应该永远被尘封起来。我再也没有什么身份可言,忘却名字,就叫无名罢。” “您当真不回到少主身边?” “如果你真是为他着想,当使他永远不见我。” “您难道不知道少主有多……爱您?您怎么可以这么冷酷?” “不一样的,我们拥有不同的爱,他的爱是占有,是完整,是要将一切都烧尽的火焰,而我,已经给不了这样的燃烧,我的爱,分了太多其他的,所以他永远也不会满意,会越来越失望,而我,从来没有学会怎么去爱人。” 青媚心中很是难受,“那么您要去哪里?” “天地之大总有一个地方可去。”莲珏平静的安慰道。然而这么说,自己却真的无法想自己能去哪里, “少主要是知道了,这太残忍了。” 莲珏笑着叹了一口气,眼中却带上了少有的冰寒:“你以为这就是残忍吗?或者说难道我愿意在一个冰冷的地方死去,不,如果有可能,我愿意活着。即便活得卑微一点,即便没有什么身份。但你不知道,任何残酷比起来,都比不得看见自己爱的人死在眼前的痛苦,我的父皇为了死去的爱人而毁掉整个天下,东里的偏执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实,莲氏和东里氏本质上都一样的疯狂。” 是的,我只是做不到那么平静的死去,也做不到明知道自己的死去会带给那人多大的痛苦还执意去死,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的一生,已经埋葬在腐朽的王朝里面,最后的时候,请让我给我的爱人,最后的安慰。 “所以,悄悄将我送走,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也许现在他放不下,可是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当他得知我死去的消息,也许不会那么痛。” “千日缠一定有解药的。” 莲珏苦笑道:“当然有。” 一瞬间青媚的脸上出现了狂喜。“那么,就算是倾尽天下的力量,一定能找到的。” “你不会想知道解药是什么的。” 青媚摇头,却带着期盼:“只要您说出来。” “皇宫的密书里,记载了这种东西,这种毒,也许并不是一种毒,它是一种蛊,很缠绵的一种蛊。它会长时间的一点一滴的深入血脉,直到长到心脏。当然这需要很长的时间,初期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的症状,而后来,就会出现记忆颠倒,血脉逆行。” 说道此时,莲珏停了下来。蝉鸣的声音撕心裂肺,显得舞屋子里面格外的沉寂。而那些拼命嘶叫的蝉,也不过为了一季的绚烂。 “媚儿,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即便你知道你,也不会告诉别人。” 青媚沉默中带着忧伤。 PS:伊如淡雪:该怎么向读者们道个歉呢?真是无语问苍天中。每次俺都十分十分的忐忑来看亲们的留言,又是欢喜又是痛苦。因为在准备考研,十分辛苦,所以就算有时候休息,也十分不想动笔。但是我真的从来没有忘记这篇文文,有时候睡觉的时候都在构思究竟怎么发展比较好。不管大家能不能理解,总之先说声抱歉。我会争取快点的。 第七十一章 行人过尽烟光远 “情人的心,就是解药。”莲珏轻轻的吐出这样一句话。 青媚听了这句话,也惊诧在当场。 反复回荡的话语总觉得像是被命运狠狠的扇的一耳光。 半晌,青媚开口:“怎么可能,太——” “不可思议?当初我知道的时候,也不怎么想相信。” 青媚也觉得脑子里很乱,可是最终还是抓住了一丝疑惑。 “陛下早就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么样,难道让我去挖了他的心?事已至此,不管怎样,我都终究要负他,又何必让彼此都那么痛苦。”说罢,从袖中拿出一瓶药来。 “这种药是宫中秘药,能够暂时的克制毒性,你可以多帮我配置一些吗?” 青媚接过药瓶,嗅了一嗅药味,然后大吃一惊。 “陛……公子,一萼红虽然能缓解症状,但是会让人感觉逐渐变得迟钝,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你就放心配制,本来也不是长久之计,有时候痛起来,还真是难以忍受。” 青媚可以想象,这样一个人,究竟忍受了多少的痛苦,要有多坚强的意志,才能这么平静的作出这么残忍的决定,才能面对死亡,不让自己恐惧得发抖。 人在世的林林总总,难道真的只是谁恶意的玩笑。是否有一种游戏是以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为棋子,在划好的方格棋盘里面,被那些下棋的人随意拨弄,他们不知道棋子的痛苦,他们为了自己的高兴巧妙的布置了一个又一个的陷进,看着棋子在里面毁灭。 白正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看到屋子里的两个人气氛诡异,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 他讪讪的开口道:“你们气氛好严肃,我刚才出去看见满大街的官兵,城里兵荒马乱的,检查得很严格。” 青媚收好托盘,淡然道:“你们就安心的在这里待几天,这里是我一处私人的住宅,旁人一般是不会来搜查这里的。” “我说,万一查到了怎么办?” “白公子现在就可以走了,没有人知道人是你带出来的,就算你大摇大摆的走出去,也没人会抓你。” 白正摸了摸头:“也是啊。” 青媚妩媚的一笑,“公子也好好休息。我等会将配好的药送来。” “恩。”莲珏点头。 待青媚出了门,白正也收起表情。他眯起眼睛,带着不易察觉的打量。 “好吧,现在我应该问一问,我从皇宫带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人了吧?” 莲珏知道此人的身份,自然也不会掉以轻心,不过应付这样的聪明人,一般的说辞恐怕不行。 “白大人觉得呢?” “从御王的行动来看略能猜测一二。” “哦,说来听听。” “第一,你身份一定不简单。至少并不是简单的宫里人。” 莲珏微微一笑。 白正继续说道:“第二,你失踪当晚和失踪后宫中的表现都太反常了。难道你是……” 莲珏微微睁大了眼睛。难道猜到了? “你是潜入宫中的奸细?你偷了宫中重要的东西?” 莲珏扶着额头。这人想象力太丰富了吧。不过,好像是你偷了宫中重要的东西吧? 白正还在分析,莲珏适时打断了他。 “不知道白大人是否听说过敖将军?” “你说的是黑翼军的统帅?” “不错,正是家兄。” 白正用手指磕着桌子,显然是在思索眼前人说话的真伪。 莲珏继续说道:“虽然熬家曾权倾一时,毕竟也是过去。我因为曾经得罪了御王,家散之后,几经流离逃过一死又被囚禁宫中身中剧毒,白大人也能体谅吧?” 莲珏说得情真意切,白正也曾亲眼见御王对他态度。疑虑也在渐渐打消。 “你是熬锦?” “正是。” “不过传闻中熬锦并不是如此。” “传言岂可当真。” “确实如此。” 之所以以熬锦的身份顶替,一方面考虑到若是敖烈听闻必定知道有隐情,到时候也有个去处。另外也能解释在宫中的作为。 莲珏也不待他多想,继续道:“白大人此次入宫,是想取得御王的联合,不知是否?” “不错。义军虽然人数众多,盘踞西南,但是没有良好的训练,加之粮食还未成熟,如今走的走跑的跑,维持下去步履维艰。” 莲珏正色道:“白大人,我在御王身边久矣,也知晓些军情国理。” 白正严肃下来:“愿闻其详。” “义军毕竟是自发起来的,不知是否有行军迟缓,哄抢财物,不服军令的现象?” “确有。义军本来也是一群无家可归的百姓组织起来,有些人还拖家带口,战斗力可想而知。百姓被丹玺逼急了,也不得不反抗。” “那么,白大人,若是仅仅是联合,对于义军有好处,对于朝廷来说,却有很大的风险。” “有何风险?” “第一,朝廷的军队和义军分属两个不同的领导,如果联合,怎么能保证军令统一。”莲珏顿了顿,继续道:“第二,如果联合,义军壮大后一旦倒戈朝廷,必定十分危险。” 白正心知此番话有理,不由得刮目相看。 “不知公子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义军能自发抗敌,自是珈蓝之福。义军不在多,在精。” “你是意思是要精兵?不过若是如此,剩余的百姓怎么办?军中好歹还有一口饭吃。” “剩余的百姓自然不能不管,先将精兵重新整编,剩余的百姓多是农民,如果能有一份田地耕种,自然不会不满。” “何来田地?据我所知,南边大片土地沦陷丹玺。” “梁都以南丰城以北至少还有许多地方未受到战火的波及,大量贵族逃亡后,田地就空余了下来。如果能组织耕种,军资也有有了着落。” 白正眼前一亮。“是个好办法。只是,如何推行却是个难题,而且那些地方还在御王军的控制之下。” “说难不难,这就是白大人想要促成联合的关键了。” “怎讲?” “这些年,珈蓝绝大部分肥沃的土地都是世家大族,百姓辛苦的耕种一年,大量都上缴给主人,自己只能留少许,那么他们耕种就不积极。如果土地分给他们自己,只需要向国家上缴少部分,难道他们还能那么容易背井离乡吗?” 白正点头称赞:“不错,正是如此。亏你想到,然后呢?” “如果能将精兵收编入正规军,那么分田地的事情自有朝廷推行,这样军令政令都能统一。” “你的想法真是惊世骇俗。倘若将世家大族的土地都分给百姓,大多数的百姓都会为了保卫自己的土地而抗争,而不是仅仅为了混一口饭吃。”白正随即感慨:“要是曾经的昭岚帝想到这个法子,珈蓝何至于此。” 莲珏微微的苦笑。哪里是没想到,如果不是到了此时,国家大乱,朝廷清洗,贵族逃亡,也没有条件施行。 白正胸中涌起了一阵叹息:“不错,不错。没想到我倒是救了一个了不得的人。只是如此一来义军只有收归朝廷,这样对于朝廷来说也太便宜了。” 莲珏站起身来。“敢问此时是军权重要,还是国家危难重要?” “自然是国家重要。”白正也站起身来,严肃的说道:“但是军权也重要。如果朝廷是一家的朝廷,即便是分了田地,又有什么能保证战后土地不会被收回去?百姓仰仗一个明君,可是什么能保证明君一直英明?” 莲珏听闻此言,心中涌上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感情。这种感情在面对破碎的珈蓝国土的时候也是没有过的,它在本来有些灰白绝望的心中燃起了小小的火焰。千百年来,有谁想过,朝廷只是一家的朝廷,国家只是一家的国家。如果有什么可以约束君主,就不会出现自己的父王那样的做法。 一国之君,表面上享有无边的江山,其实那不过是虚词。哪一个君主能将所有的土地收入囊中,不过是一辈子被囚禁在深不见底的宫中。 是的,莲珏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想错了。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原来自己身居高位,所谓的新政也仅仅是维持现有的统治。没有彻底的改变珈蓝病弱的事实。 但是不一定得通过战争的血洗,不一定只有改朝换代才能有一个全新的国家。自己将天下交给东里,可是东里又怎么能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面对万里江山。如果能有其他力量的制衡和支持。如果。虽然现在莲珏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心中却开阔很多。 本来决定放弃一切,现在突然涌上心头的不甘愈加强烈。一时间,外面原本惨淡的阳光也变得有些灿烂。 不过,现在明白会不会太晚? 莲珏回过神,继续道:“我明白白大人的顾虑,义军收编后,可以要求暂时保留集体编制。其余的事情,在下一时也没有好办法。” 白正眼中露出欣赏的神色。 “虽然还需再做商榷。但是你能想到这些已经是天下难得了。这几日,请锦公子将计划具体的写下来。” “好,不过请白大人将我写的东西再誊抄一遍。” “晓得,放心。” 莲珏释然的一笑,一时间有了计较。 皇宫中,有人又是一夜未眠。一有禀报立马直起身子,希望下一刻人就被带回来了,可是一次又一次失望了。直到天明,又是新的一天,也没有消息。 这一次,珏,你是太伤心了吗?是你不愿意回来,还是有人想伤害你,不管怎样,我决不允许。 早上天刚破晓,鸟雀都还没醒来。有人送到右相府上两封信。拆开一看,竟然是陛下的字迹。信里大致的说了发生的事情,便让卢闵将另一封信转交给御王。 卢闵一刻也不敢耽搁,揣着另一封信,急切的进了宫。 殿前却被拦了下来:“卢大人,你先回去吧。御王恐怕现在不想见朝臣。” 卢闵大声道:“殿下,有一封信要转交给您。”卢闵说得很大声,料想殿中的人一定听得见。 殿门很快被打开,卢闵从容的走了进去。 “信呢?”东里御天的声音发哑,身上的伤口已经凝固,血迹却隐隐的变成深色。 卢闵从袖中拿出信:“信在此。” 东里御天毫不犹豫的拿过信,明明一封信那么薄,却觉得很重。刚想撕开信,又停了下来。 “你在外面等候。”东里御天此时头脑也冷静了下来。 复尔拆开信,却又不能平静下来。 东里: 见字如人…… 莲珏推开窗户,清晨的阳光洒在盛开的莲花上。迎面而来的带着水汽的清甜随着风转了一圈,又轻柔的退了出去,拂过鬓角。此时东里拿到信了吧。 也不知道看到自己写的,会不会气得不行。莲珏微微的眯着眼,想象拿到信的人会是什么表情。 蒙君照顾,几多相负。万方有罪,其曲在我…… 【第七十二章】比翼连枝当日愿 东里拿着信,看了两行,开头几个字就能伤人如此,除了他,世上也没人能做到了。 莲珏又静静的将桌上的宣纸收拾好,最上面一张宣纸,只有一句话:后会无期。 青媚配的药已经拿到了,东里恐怕也看到了信,待在这里迟早会被找到。所以,离开梁都已是必然。 东里御天,分开于你我,皆是好事。你可以当我背叛了你,时间久了,什么感情都淡了。我也可以原谅那些伤人的话,原谅那些伤人的事儿;可以在想起你的时候总是想到你的好,想起你的眉眼而悄悄的发笑。 “锦公子今天很开心?”白正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倚靠在窗边的人,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恩,想起一个人。” “在下有没有荣幸知道那个人是谁呢?” 莲珏转过身来:“白大人,一切都安排好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 白正丧气的说:“我有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白大人怎么不值得信任,如果不信任白大人,怎么会知道白大人一定有出城的办法?” 东里,大抵世上之人可分为两种。一则随心所欲。二则身不由己。世上绝多之人逃不过世事无常,所以皆属后者。前者之人,恐已不是凡人,故而从未见过。 过往之事,思量再三。 末世重生之妖孽我负你几多,你也伤我种种。朝夕几年,尚且不能契合坦白,况如今各有所伤,相聚已是惘然。昨日之事,譬如昨日烟云。不若不见,免增烦忧。 万里江山,留为念想,国事繁杂,且自珍重。 最后落笔,“珏”。 东里御天将信放在鼻尖轻嗅,唇边溢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来人,去撤了明里搜查的人,这两日的事儿,本王不希望听到任何传言。” 彦景淩踱道殿门口:“撤了?” 东里苦笑:“他敢送信过来,此时必定已经离了梁都。” 彦景淩不想多言,掉头就走。“既然你不找了,我也没必要在此浪费时间而了。” “等等!”东里御天叫住彦景淩。 彦景淩虽然没有回头,还是停了下来。 “我不是不找,天下最快的情报系统,你知道是什么?” “十二楼。”彦景淩迅速的回答。 “可你却不知道,十二楼是东里家控制江湖最重要的机构。而这一部分,父亲一直牢牢的握在自己手上。” “你为什么告诉我?” “帮我得到十二楼。” “家主的力量,如果那么容易得到,你不会等到今天。 东里眼神一凝:“不错,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想正面与父亲为敌,他是我的父亲,他的一切最终也会到我手上,我不愿也不想,但是如今父亲暗中迫我,将事情推到如此境地。我若不一举拿下父亲的势力,他会比我先找到珏,到时候,父亲会杀了他。” “你要我怎么帮你?” “父亲大人没有弱点,若是有,必定是彦叔叔。带我去见彦叔叔。” 彦景淩断然拒绝。“这不可能,义父已经不见任何人。况且,我不知道。” “彦景淩,算我东里御天,求你。”东里御天极少求人,如今不得不心甘情愿。 彦景淩转过身,见东里御天左手杵着剑,右腿屈膝。这种姿势,彦景淩也不由得动容。 “只要能早一天找到他,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一个要求。”东里御天声音喑哑。 彦景淩沉默了一刻,心中闪过许多念头。彦唯待景凌很好,两人父子情深。但彦景凌完全不能明白十多年前义父的决定。当时东里夜性命垂危,彦唯决然将彦景凌送出东里本家。那年,江湖发生了大事,许多门派掌门人一夜之间易主。不久之后,彦唯消失于江湖。 彦景凌不明白,义父为何在风华正茂正要攀上剑术巅峰悄然隐退,为何在几年之后削发出家。这个谜题也一直横亘在彦景凌的心中,他有预感,如果能找到义父,也许就能明白,十多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答应你尽快找到他,但是你绝不能做出半点对义父不利的事情。” “彦叔叔待我不错,我断不会那么做。 白正带着莲珏离开都城时天已大亮,青灰的天幕被阳光撕开,还略微有些蒙蒙水气,回头看那座青色石头砌成的巍峨城池上写着的“梁都”二字,力透石背又绝顶沧桑。 白正吊儿郎当的看着穿着粗麻布衣服的莲珏,横来竖看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将手中的暗灰包袱打开,拿出干粮分一半与莲珏。莲珏也不谢,默默接过饼吃下,连眉头都不皱。”你倒是很从容嘛,穿着粗麻布制成的衣服,却透出一种清贵之气。难道这就是官宦之家与生俱来的?” 莲珏放下饼。“官宦人家,饱暖不知饥馑,权势不知疲弱。神色自然少了惶恐和忧患,显出尊卑。只是生活条件不同,并非与生俱来。” “尊卑非天定,而是生活条件不同。这种想法,很大胆,而且有趣。” “我曾听人说过一个故事。一群手握利器的人对另一群人说,你们不是人,是羊。于是,没有利器的一群人不得不过上了羊的生活。过了一段时间,有利器的一群人准备杀几只羊吃,被杀的羊非常不服,问为什么。持有利器的人道,因为你们从来都是羊,所以应该被吃掉。白大人以为这个故事如何?” 白正听了这段话,怔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他抚掌而笑。 “这个故事真是说尽尊卑贵贱的由来了。我道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莲珏没有笑,只是微微有些怅然。“这只是我无意中听到的故事,怎么理解是白大人的事情了。” 白正神色逐渐收敛,这个敖锦,绝不简单。甚至,身份也有待查证。但是,如果能为义军所用,不,一定要为义军所用。 白正又勾起笑容:“锦公子这么相信在下能带你离开梁都?” “我听闻,珈蓝各地起义不断。但是几个月后,只有少数义军还存在,其他的要不是内斗解散,要不是被人吞并。你所在的义军是少数发展壮大的一支。既然敢派你一人过来结盟,必定想好了逃走的万全之策。梁都虽戒严,但都城那么大,人心涣散,义军来自于民,没有理由找不到人帮忙。况且我走投无路,除了相信白大人,还能做什么呢?” 莲珏说完,觉得心口绞痛,脸上血色褪尽,瓷白的脸上流下一层薄汗。他一只手抓住马车的窗沿,另一只手按住胸口,咬紧牙关,不肯哼出一声。白正看见莲珏的样子,也知道是毒发。只是那人苦苦忍耐,绝不肯发出一声。这个人不会想要让人看到他的狼狈。于是,白正掀开马车暗绿的布帘到外面去了。 白正心中也有些计较。既然可以为义军所用,那么绝不能让人毒发而死。离开之时,青媚三缄其口。只是嘱托白正要好好照顾敖锦,并且从衣袖把一个白色鎏金的瓷瓶交到白正手上,并嘱咐放到敖锦的药中。白正见青媚眉头微蹙复而叹了一口气的神态,心中一动,他拿瓷瓶的时候状似无意的触到青媚的手指。意外的,竟然很暖。青媚也神色一动,狠狠地瞪了白正一眼,转身离开。白正朗声道:“在下白正。”青媚顿住脚步:“白大人以为我没听清吗?”“字天衡。青媚姑娘,一般人我都不会告诉他我的字哦。后会有期。哎——”青媚不待说完径直走了。白正摇摇头,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喂,大丈夫是要做大事的呀。 敖烈昨夜,趁着宫中守备混乱之时,将卿瑶带出宫殿。敖烈进宫之前,早就寻了可靠的人安排了住处。梁都历时几百年,沟沟壑壑曲曲折折的巷子数不胜数,在梁都最大的烟花场所深处,有一个小院,无名无姓,毫无风景可言。在这里,甚至听不见前面丝竹之声,也听不见调笑和哭泣。 卿瑶的肚子已经有些显怀,她从不安中苏醒,第一反应是触摸了一下微微隆起的肚子,先松了一口气,然而神色落寞而且茫然。她问敖烈:“这个孩子能生下来吗?”敖烈听了这个问题,也不如何回答。半晌,他道:“陛下既然安排皇后住在这里,自然是让孩子生下来。”卿瑶摇摇头。“陛下只是怜悯我,他不会希望孩子生下来的。一个不被祝福的孩子,天哪,我究竟做了什么?”卿瑶将脸埋在手掌中,眼泪就从指缝中落下,掉进朴素的白色细花棉被中。 “皇后娘娘,您不要伤心,对孩子不好。”敖烈无可奈何的安慰道。卿瑶像是惊醒过来,很快擦干眼泪。她扯出一个笑容,很苍白。“我不能哭,这段时间,我一旦伤心都能感觉到孩子踢我。他一定很难受。即便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有一个孩子。不是吗?”敖烈看着皇后自言自语似的问答,轻轻的离开。 走出小院,隐约还能听到皇后对腹中孩子的喃喃自语。敖烈纵身掠上玄色屋檐,屋后面长着一簇节竹,已经渐渐比房顶还高了。顺着竹子的那个方向是右相府所在,尽管什么也看不见,敖烈还是看了好久。卢闵现在在做什么呢? 从宫中回到府上,卢闵也有点疲惫。自己这段时间暗中处理的事情也足够多。作为昭岚帝的重臣,在江山易主之时,非但没有遭到废黜,反而经常能前往宫中。这引得潜伏的残余老贵族势力时常试探。而且当年昭岚新政和卢闵一起被提拔的年轻官员多半遭到贬斥,这些同僚的不解,又让卢闵地位尴尬。 卢闵得到了昭岚帝给他的最后两道圣旨,第一道,竭力帮助东里御天登上皇位。将之前帝都散播昭岚帝和御王不利谣言的势力暗中消除。而第二道,卢闵放下手中的卷书,他站起来,来回的踱步。第二道,非到万不得已,不得拿出来。一旦东里御天登上皇位却倒行逆施,则……陛下呀陛下,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之前的图谋又是何必? 敖烈在房梁上,看着卢闵来回踱步,神色时而紧蹙,时而舒张。自和丹玺会盟失败,卢闵连夜赶回都城,敖烈也回到黑翼军中部署,两人匆忙得一面未见。然而,安国将军之死,始终是两人心中迈不过的坎,一旦想要靠近,那些事就自然而然的冒出来,让人不得不愈加冷淡。 但是,当敖烈看见卢闵从书架下面的小柜子里拿出的东西细细端详时,再也忍不住了。那是一枚碧绿的虎头玉佩,不大,却是他小时候母亲送给他的。自从上次回梁都就丢了,自己还暗中懊恼了很久,没想到在卢闵这里。 卢闵只感觉到身子一紧,一双手臂从身后重重的环住了他。很熟悉的感觉,在梦中有过。卢闵立刻闭上眼睛,“这一定是梦,只有梦中才有你。”他转过身,也抱住了身后的人。 “傻瓜,这不是梦。” 卢闵不肯睁开眼睛。 “不,不,一定是。在梦外面,你一定恨死我了,恨我害死了你的恩师,恨我将珈蓝害到如此地步……”不等卢闵说完,敖烈用手掌捂住了他的嘴。然后轻轻的吻上他的眼睛,辗转着,卢闵长长的睫毛扫过有些急切的嘴唇,两人都痒痒的感觉。 就在卢闵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敖烈稳住了他的唇。并且将他的双手制住。这个吻急切而且热烈,就像一场长驱直入的战争,深入腹地,打得敌人毫无还手之力,咬住那只呆愣的舌头,直到主人终于回过神来,尝到口中的腥味。 “敖烈,你!” “我什么我,你偷了我的玉佩,还在房中暗中观赏,别这么瞪着我,脸都红了。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送给你好了。” 卢闵手忙脚乱地将手中的玉佩塞到敖烈怀中,“我捡的,既然是你的就还给你好了。现在立刻离开。” 敖烈正色,让卢闵正对着自己的眼睛。“你不用着急,我等会就要离开。但是,卢闵,即便我无法再爱你,我甚至恨过你,但我也不能阻止自己想来见你。” “是的,你恨我,你应该恨我。”卢闵苦笑,但是随即眼中又闪烁了光芒。“这段时间我总是在想,既然爱如此短暂,甚至一代帝王,一个王朝,那么,恨呢?总有一天,恨会从你心中慢慢淡去,也许那一天,如果我们都还活着,或许我们才能正正在一起。” “不,那要多久?” “一年,五年,十年,总有一天。”我只是希望,我们会有一个希望,等着重新开始。 【第七十三章】同来望月人何处 东里御天见到了彦唯。这个男人,和记忆中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当年的白衣剑卿,孤高冷漠得如同昆仑山上常年不化的积雪,剑术出神入化。只是对义子的彦景凌,会露出关爱的笑容。虽然那个时候东里御天手上沾满了兄弟姐妹的鲜血,但是也曾有一瞬间希望有这样一个父亲。 如今再见,那人青丝尽无,头上十二个戒疤。据说极虔诚的僧人每年才能烧一个戒疤,这十二个,是至少十二年的青灯古佛,十二年的寒雨冷月。 “彦叔叔,久别了。” 彦唯的脸上露出淡然的微笑。这种笑,和寺庙里面含笑的菩萨没什么两样。他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 “御天施主,贫僧的俗名已经不用了。” “不,彦叔叔,如果你真的放下了,你不会同意见我。” “万事已成空。””云空未必空。”东里御天接着道,“你若真的放下,彦景凌找不到你,找到你也未必能让你见我。况且,我父亲找你了十几年,见一见他,了却多年旧梦,不是更虔诚吗?佛家普度众生,如今彦叔叔见危不救,即便念再多的佛经,也是菩萨面目恶鬼心肠。” 了尘叹了一口气,慈悲的笑容也淡去。“你自小就聪颖而有慧根,但凡人总是自恃过高,却不知,越想得到,便越失去。” “那么,彦叔叔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我得到了短暂的爱情,却失去了作为人最初的坚持。若是真一心向佛,即便不出家也是心怀菩萨。而十多年过去了,我却入了迷障。我见你,并不会帮你什么。如果因此而伤了别人,也非我所愿。” “我不会要求彦叔叔对付父亲,但是求你去见父亲一面,至于我要做的事,和彦叔叔无关。” 自莲珏离开宫中,东里御天觉得,整个偌大的宫殿死寂而且阴冷。崇华殿中,青铜的灯柱看上去都如此的冰冷,影子还摇摇晃晃。除了一个疯子在深夜的嚎叫,就只有那些走路不会发出声音的猫儿。 “你说,他喜欢来这里喂这些猫?”东里御天问。 站在一旁的廖公公回答:“是。陛下说,这些猫很像他自己。” “一点都不像。他现在还要离开我,而这些猫,”东里御天顺手抓了一只猫,“多么容易捕获。” 廖公公突然扑通一声的跪下,他已经年老,垂暮在他身上显出颓败。他边垂泪边道:“殿下,你们不要折磨彼此了。陛下的病已经时日无多,请你快一点找到他。陛下太可怜了。” 廖公公用颤抖的声音道:“当年先皇和夙妃娘娘也是这样,总是误会彼此,都那样倔强,所以最后,最后夙妃娘娘难产,临死也未见到先皇。而陛下,和夙妃娘娘的性子太像了。” “东里夙?你说珏和东里夙很像?” 廖公公忙道:“只是性子有些像。奴才该死,不应该说起这些,大概是年老的缘故,总是回想起以前的事情,殿下恕罪。” 待到东里御天走后,廖公公才松了一口气。险些说出这个秘密,当年曾经答应夙妃娘娘会一辈子守口如瓶的。但是老奴可能要食言了,陛下应该知道 天上白玉京,五城十二楼。彦唯喜欢这句诗,所以这个重要的情报机构叫做十二楼,后来也变成了寻找彦唯的地方。东里夜从十二楼得到消息,彦唯在梁都出现,如若不是他想被找到,绝不可能被人看到,就要见到他了吗。 十几年了,究竟是十几年呢?好像昨日才是分别,还记得相遇的那些事情,走过的那些地方,怎么一转眼就已经相隔了十几年。还记得初见彦唯的那个早上,那又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一个深冬,百年银杏都掉光了叶子,冰棱根根向下,他打马而过。一块细碎的冰从树上掉下去,他轻轻伸出手接住了。直到冰化作水,彦唯轻轻一笑,用内力蒸发了掌心的水。 当时东里夜有一个荒唐的念头,那个人手心,一定很暖。 “在下东里夜,见公子一人独行,不如结伴?” “不用。” 这样缠了彦唯多久,那人才告诉自己名字呢。 又要见到他了。是的,十多年了,从来不爱照镜子的东里夜破天荒的要一块巨大的镜子。贴身伺候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是不是老了?”东里夜开口。 立在旁边的婢女是新换的,她心中道,昨天总管大人千叮万嘱,千万不要在家主面前乱说话。这个应该怎么回答呢? “家主一点都不老。”婢女不敢多言,家主平日里杀伐果决,今日好生反常。 东里夜的面目是变了,和记忆中的自己比起来果真是老了很多,尤其是彦唯离开之后。不甘心那样死去,也不甘心那样活着,尤其是不知道那个牵挂了半辈子的人究竟在哪里,没有实现当年许下的袖手天下的愿望。 这时,有人禀报,呈上了一张帖子。写着时间和地点。 是彦唯的字,不管是过了多久,他都认识。“人定亥时,百年银杏。” 从知道要和彦唯见面,东里夜总是坐立不安。这样忐忑,直到准备出门。从东里本家过去,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时辰。他还准备早一些。 就在黄昏将至,暮色开始合拢。东里本家却发生了骚乱,十二楼在各地的分部发生内讧,甚至有些主事者被当场杀死。十二楼以情报迅速闻名,这些事很快也传到东里夜手中,只是,他甚至无心去想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戌时,十二楼总部被袭,主事的三人,除了信葛外出无事,燕紫被俘,卞浮受伤。东里夜勃然大怒。此时,东里御天将集中手中的势力逐一控制东里夜的势力。除了十二楼,东里本家有一处丹房,极其隐秘。这里的丹药,是控制那些人的绝密所在。 东里御天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父亲。东里夜还是坐在高高在上的家主位置上,看见东里御天也一点不意外。 “御天,我的儿子。你想踏着为父的尸体登上家主的位置吗?” “父亲让我活下来,我必不会伤害父亲性命。但是那些誓死追随父亲的人,当然会一个不留。” “你的武功皆出自于为父,你以为能打赢我?” “我不用打赢父亲,甚至不用出手。父亲,现在戌时已过一半,如果父亲大人不趁早离开,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彦叔叔了。” “他竟然会帮你?” “彦叔叔,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被我利用了而已。但是父亲,你真的觉得拿你手中的势力来换一个彦叔叔不值得吗?” “你!想要逼我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 “父亲大人,人不能太贪心。你曾教导我明白悔恨,我已经明白。父亲大人想要再失去彦叔叔一次吗?””你如何能断定在我离开之前,这一切不是已经尘埃落定?” 东里御天拔出手中的剑。“这把剑,是父亲在我成年之际送给我的。和当年的掩月剑一样,出自铸剑名师悲虹。那么就让父亲检验一下御天的武艺吧。” 两人的交手只在须臾。掠出大堂,两人飞身上了屋檐。今夜,月出得特别早,好像白天就等在那里,只等一入夜就显示出力量。 彦唯在那棵枝叶茂密的银杏中间,透过枝桠缝隙,看见月亮上飞过乌鸦。月明,整个大地一片清辉。 东里夜的内力深厚,远远超过了东里御天,尽管招式可能相同,但效果也完全不同。东里御天心中血气翻涌,但他强行按捺住。一刻,又一刻。东里夜的招式愈加的狠辣,但是这无法掩饰他的失措和慌乱。尽管他会赢,也无法在一个时辰之内赶到那里了。 东里御天也明白,自己要打败东里夜是不可能的。但是,这是一个心理的角逐。只要能拖住父亲,他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就在戌时接近尾声之时,东里夜一掌拍上御天的胸口,而东里御天的剑,也刺伤了东里夜的肩膀。 月光还是那么亮,映照得地上洒落的血滴更加的刺眼。两人沉默了瞬间,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结果。 “你输了,父亲。” “不要以为一时的胜利会持续多久。” “儿子铭记。父亲的马追月就在大门口。” 东里夜急速的掠出门,翻身上马,然后消失在月色之中。达达的马蹄,惊醒了一片乌鸦。东里御天终于支撑不住,鲜血从口中喷出,和东里夜滴在地上的血。父亲,希望你去的时候,彦叔叔还在。东里御天稍稍运功逼出胸中淤血,然而心脉受损,疗养也非一时之功。 东里夜策马疾驰,马鞭抽得直响。追月何时被这样鞭策,因此跑得格外疯狂。有一段路是碎石铺就,马掌被坚硬的石头划破,东里夜险些跌下来。肩上的伤口很深,因为没有包扎的缘故,血顺着他暗紫色的衣袍往下,渐渐打湿了整个前胸,脸色变得极其苍白。 他无力顾及那些,只知道,若是不快一点,十多年想要见的人又会消失不见。 亥时已经快要过去。彦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晚风和月色,本该是最应该被欣赏的。也许,那人根本不会来吧。自己这十多年的迷障,也该烟消云散了吧。 待到东里夜勒住马,追月立刻跪了下去。东里夜环视了周围,除了月色,还是月色。 还是来晚了一步吗? 他背靠着那棵树坐下来,苦笑着,最后哈哈大笑,笑得很狼狈。 而走出不远处的彦唯听见了笑声。 最终,他停下了脚步。 【第七十四章】一别心知两地秋 东里夜笑过,他眼睛变得通红,狂乱的内力不受控制的散开,使得那棵银杏的叶子突然如同失去了水分,旋转着落下。月光瞬间被乌云遮住,十丈之内,草木枯黄。 唯,他就那么不愿意见我么?那么十多年,这么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那些刻在骨子里对于权势的追求,因为身边少的那个人,变得枯燥和乏味。那些在冰窖里深入骨髓的日子,因为想着一个人才能撑下来。那终究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影子吗? 因为内力失控的缘故,原本就深可见骨的伤口又裂开了不少。 血从前胸流到下摆,然后侵入土地。百年的银杏得了血的滋养,也许很快,失去的叶子就能长出来吧。跪下的追月因为腿折了,只能一声一声无力的长嘶。很像人的声音。 黑夜,然后又安静下来。 “夜。” 原本失控的散开的内力瞬间停止。 那个声音,如此的熟悉,在梦里。 “彦唯,唯,唯……” 东里夜看见十丈之外的一个黑影。僧袍被内力吹起来,影子因为月亮的消失而不见。只是那一个人,在那里。东里夜跌跌撞撞的爬起来,一步一步的靠近。那个人就在面前,他大力的抱住眼前的人。紧紧的,揉碎,嵌入自己的身体。 “唯,唯,你没走。”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不可一世的东里夜,居然会这样害怕,怀中的人会消失。 梁都以南一百公里肃州境内的小河村,因为逃荒的缘故,这里人烟已经非常稀少,只有几户人家还在苦苦支撑。因为地势易守难攻,义军一路北上,在疲乏和缺粮的情况下最后驻扎在这里。 白正的马车还未进入营门,入口褐色的木栅门已经打开,一个中年人迎了出来。此人身高七尺,头发半百,额上皱纹很深,眼神有些阴霾。他高声道:“来人,快开门,天衡兄回来了。去梁都才五日,可见到御王,谈得如何了?” 白正一跃下马,迎上去做了个礼。“孙兄,我们进屋再谈。”随即白正又嘱咐,“马车里有一个病人,先找一间房子安顿好。”手下立刻领命去办了。 村里许多房屋都空了下来,义军一部分搬到了屋里,另一部分还是搭着简易的棚子。一户稍微较好的院子,就成了义军的总部。 “孙兄,结盟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何讲?” “御王并没有露出结盟的意愿。我们义军虽然人数达到四万,可是很大一部分都是老弱妇女,能打仗的青年只有大约三万人。而且他们没有经过训练……” 不等白正的话说完,孙同便打断了。他面露不悦,道:“我们虽然目前只有三万人,可是日后我们将有更多,每日来投奔的难民不计其数,假以时日,总会成为一支大军。” “但是,孙兄,目前我们随军携带的粮食,根本不足以养活这么大支军队。若是人数过多,不服从军令的人会更多,到时候打仗根本无法服从调配。” “不服从军令,就斩!”孙同说得决绝。”这怎么行,都是逃难的,怎么能随便斩杀呢?” 见白正不同意自己的想法,孙同也心中窝火。结盟之事暂且没有下落,白正在这支义军中的威望又与日俱增,又是副统领,两人产生分歧的时候就多了。这样,自己这个统领怎么能当得稳?但是两人之前已经结为异姓兄弟,白正又真的有才华,孙同见两人无法达成共识,咽了一口气,道:“我们先不谈这个,你带回来的是何人?” 本来白正准备将宫中之事都告诉孙同,但是两人因为刚才之事不太愉快,不知怎么,就刻意隐瞒了。“就是在路上救下的一个病人,因为实在没有去处。” 孙同转身道:“都说不要随便接收难民,你带回来的这个病人又没有战斗力,怎么处置?” “先让人修养几天,再根据能力分配吧?” “那口粮怎么解决?” “从我的里面分出一部分。” 孙同见此,也不好多说,道:“具体的事情明日在谈,你先下去好生休息。” 白正出了门口,就有一群男女老少迎了上来,问此去的成果,梁都的现状。 白正将本想叹的一口气又收了回去,笑着说:“御王还是有结盟的想法,只是还要多准备一段时间。” 一时间有惊喜有叹气。 白正道:“我带回来的那个人安排在哪里了?” “因为是白大人带回来的,也不敢安排在其他地方,就在您的住处。” 莲珏住这样的房屋也不是第一次了,在绵江治水的时候,也曾有过。青砖,黑瓦。只有房间顶部有几片明瓦,露出一点光亮。但是当时那人在身边,即便住的地方不怎么样,但是吃的用的,也是当时能找到的最好的了。莲珏苦笑一声,怎么又想到那里去了。真是离开的时日愈久,记忆反倒越清晰。 东里本家一夜之间变了天,家主东里夜失踪,而东里御天掌握了东里夜手中的大部分权利。心脉受伤,本应该静养几日,但是东里御天连夜收拾了十二楼。主事三人,除被俘的燕紫归顺以外,其他两人因为不服而被废了武功。东里家的主管也换了一人。虽然十二楼暂时被控制了,但是其中东里夜残余的势力一时间也无法完全消除。一旦十二楼重创,十二楼的情报系统就可能完全失灵,那么,怎么能最快的找到珏呢? 一想起那个人,想起他用一辈子不会相见的口吻写的信,东里御天的心中就抑制不住的疼。仿佛被父亲伤到的心脉,已经快要了他的命。 但是他不能露出一丝受伤的迹象。整个东里家的势力都在盯着这个血腥夺权的家主。家中各个长老手中也握有不少的权利,因此他只能愈加的冰冷。处置了一批不安于现状的人,让他们看到应该向谁投诚。 “少主?”青媚唤了一声,随即她道,“不,主上,您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东里御天的声音冰冷,他斜着瞟了青媚一眼。“到现在还不说实话吗?” 青媚随即跪下,她额头都冒出了冷汗。主上难道知道自己将人带走的吗?就算查,也不可能这么快。 “媚儿不知主上指什么?” “珏,”东里御天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很用力才能压下心中的痛。“他的病你一直在治,他那么严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媚儿知罪,但是当时主上在战场,陛下不准媚儿说出去。” “你是谁的属下,嗯?” 青媚被东里御天身上的杀气怔住,她随即眼中一湿,缓缓道:“我本来可以告诉主上,可是,媚儿不能。任何威胁到主上的事情媚儿都不能做。” “你!” “难道主上忘了吗?主上救了媚儿之时,媚儿就发誓,绝不做出任何危害主人的事情。主上越靠近陛下,就变得越多。再也不是当年的少主了。” 爱情面前,谁能独善其身。谁都是可怜的,陛下是可怜的,主上何尝不是可怜的,就连自己。青媚望东里御天,他伤的有多重,自己就伤得有多重。 青媚也记不得,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主上的。可是,那个人,又多看了自己一眼吗?仅仅是一个得力的下属。替他掩护嫁给陛下,替他无怨无悔的打理四海商社。 “主上,不管您要怎么惩罚媚儿。媚儿只有一句话,任何人都不可以伤害主上。” 可是,主上已经受伤,看上去就像一只孤傲的狼,明明流着血,却不肯露出丝毫的痛苦神色。 “惩罚你?我要你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找到解除他身上的毒的办法。如果你做不到,你知道该怎么办?我已经派人去寻你的师父,而东里家的绝密丹药房,里面收藏了许多奇珍药材,也有许多异方,由你接管。” 青媚一听,整个心都揪了起来。她回想起陛下告诉她的话,千日缠的解药…… 她站起身来行礼离开,不想眼泪就顺着脸颊流到腮边,无声无息。怎么办,究竟怎么办? “白大人仿佛心情不太好?”莲珏一手执笔,一丝不苟的写着。斜睨了白正一眼。 白正道:“回老巢,我心情好着呢?” 莲珏轻笑:“心情好怎么拿着一杯茶水半天都喝不下去?” 白正一口饮了茶。“你回来没休息一下,就没日没夜的写那些东西,身体不会受不了吗?”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不会那么快的。容我一猜,你心情不好的原因可是孙同。” “你才在这里两日,就看出来了吗?” “我问你,你们起义,是为了什么?” “我么,本来四海为家,只是恰逢认识了孙同,结为兄弟,因此在义军中有些威望。见那些难民拼死拼活为了活下来,也不由得想要尽一份力。” “一只军队,当真是那么简单的事吗?百姓痛恨朝廷昏聩,无法保护他们,可是一旦他们形成了权力组织,争权夺利就无可避免。” “你是说孙兄忌惮我?” “你为人重义气,在军中也深得人心。我听送饭的大嫂说,军中许多人都很佩服你。虽然你只是副统领,见到你,谁不称呼一声白统领?” “不可能。” “你只是不想相信而已。” 这时,有人敲门。“白统领。大事啊。” “大柱,什么事儿?” 进来的人,年纪轻,黝黑的脸,一看就是庄稼地里出来的汉子,朴实。他脸上黑中带红,气喘吁吁的说道:“我们从小河里弄起来的大鲤鱼,哎呀,那肚子里有字哩。” “什么字?” “我没听清哩,好像是什么天命为王。” 莲珏轻轻的勾起笑容。白正快步走了出去。历史总是那么的相似,熟读史书的人,也能从这一句“天命为王”中看出些端倪。 PS:某雪是怎么鼓起重新更文的勇气,这真的连自己都没想通,这句话一定很欠揍…… 【第七十五章】人事音书漫寂寥 孙统领和白统领发生了争执?这是谁传出来的?义军之中,大家都惴惴不安。来给莲珏送饭的妇人也不可避免的唠叨了几句。 “锦公子,哎呀呀,可不得了了。据说昨晚两个人吵得厉害啊。”莲珏向来少说话,妇人也不管这些,只是絮絮叨叨的说,“打捞起来的鲤鱼里面的字,是说要让孙统领为王呢。大家都说这是祥瑞之兆,可是两个人因此却吵起来了。” 为王。果然。千百年,封王拜将不是很多的人的梦想么? 为王者,煊赫一时。生杀大权,集与一身。看起来风光的日子,让多少人羡慕嫉妒。随心所欲的操纵人心,玩弄权术。治大国若烹小鲜?如果人心真是小鲜的话。谁能知道君王多少个日夜寝食难安,卧榻之上岂容他人安睡。 而义军总府之内,白正和孙同已经从晚上讨论到早上。 “孙同兄,现在义军的条件,总归不是称王的好时机。” “也不是我硬要称王,只可惜天命所归。” 白正见孙同听不进,诚恳道:“你我皆知那天命,也不过是人为。孙同兄,我们揭竿而起,最初不是只想抗击丹玺,让难民能够有一口饭吃,我去见了御王,多做几番交涉,未必无法得到粮食。” “哼,白统领,说是结盟,御王不过是想平白将义军收入麾下。你我付出这么多心血,何必为他人做嫁衣。你不用说了,我找你来,是想商量一下军队的封号和建制。” 白正还想说什么,可是被外面的骚乱声打断了。 “孙统领,白,副统领,因为这段时间加入义军的人太多,北营的人和他们发生了斗殴,伤了好些人呢。” 义军之中的骚乱,两位统领的不和,粮食的紧缺,让小河村都蔓延着一种惶恐,加之丹玺军队好像又逼近了十公里,人心惶惶。孙同执意称王,只是时机未到。但一大早,孙同叫人杀了村子里唯一的一头肥猪,用来祭旗。因孙同自身出自青州,故定名号为青。 夜里很吵,莲珏失眠得很厉害,到下半夜才勉强睡着。可是一大早又醒了过来。看着身上盖的麻布棉絮,因为前段时间阴雨,也有些潮湿。然而最让人不惯的,是小河村的茅厕。千真万确,昭岚帝一辈子也没有想过自己会上这样的茅厕。在房子边上搭一个茅草屋,仅容一人,里面的坑也没有人清理,加之进来天气热,时常散发恶臭。 莲珏想起这些还是不得不扶额轻叹,如果那人在的话,一定会笑话自己吧。生于深宫,长于妇人,虽然步履艰辛,也见过小民们的无奈,却没有亲自体会一番。但能有容身之地,已纯属侥幸,还挑剔这些。连自己都要嘲笑自己了。可是偏偏自己爱洁,每日都要沐浴。 义军之中,对白统领带回来的人也很好奇,见过的极少。于是那照顾他的妇人顾大娘到外面说:“啊呀,你们不知道,屋里那人啊,长得那是我都没法形容,神仙妃子,哟,你们瞧我的嘴,是个公子。但是那是百十个姑娘都比不上,又爱洁,每天都要沐浴。只是每天除了写字,也做不来什么,肯定出身不凡。”听闻这些话的人要不惊叹,要么不屑。莲珏也懒得出门,少生是非。 这可让有些人抓住了把柄,孙同身边,有一远方的表兄,叫吴元。知道孙同和白正闹不和,就想找点事让白正为难。带回来的病人长时间不出门,他也没见过长什么样。但是听顾大娘这么说,便觉得机会来了。 他带人冲进屋里,掀开薄被。床上的人穿的是粗麻衣服,但青丝铺散开,映衬着雪白的脸,一双半睁的眼睛,似冷非冷。吴元蓦然的怔住了,脸都红了。 “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声音也冷清到极致。吴元看着这个男子,心中都忍不住打冷战。 他心中道,怪不得白正那小子要救他,这男人,男人,居然…… 他突然不便表现得太鲁莽,“我听说白副统领带回来一个病人,就想来看看。” “哦,仅仅是看看么?不敲门,不禀明身份,掀开被子?这是探望病人的礼节?”莲珏轻轻拉过有些潮湿的被子,继续盖上。 他不起身,只是支起身子看着进来之人。这些人见状,也多少脸上有些讪讪。这人虽粗布麻衣,但毫不慌乱,一举一动,莫不有天潢贵胄的风范,一时还镇住不少人。 莲珏也暗中喟叹。权势产生了仪度,仪度便代表了权势。在权势面前,所有人都得不由自主的低头,即便自己已毫无权势,不但身中剧毒,还手无缚鸡之力。但是这仪度,依然有人忌惮。 只是,自己除了这些,当真什么也没有了。 吴元觉得脸上挂不住,接着道:“虽然怜你是病人,但军中不养闲人。” “怜,就凭你?”话很轻,却一下子惹怒了吴元。 自义军不断壮大,吴元自诩为军中元老,谁见了不得恭敬。之前家中贫贱,多受人欺负,如今一朝翻身,便觉风光无限。 “不要以为白正带你回来就无法无天了,你细皮嫩肉的,在军中又无法上阵杀敌。对了,这样貌,我们军中女子较少,惦记的人多着呢。” 这话就显然具有侮辱性了,在场的人见那床上的公子,生生的生出些羞愧。 “你便是法了么?珈蓝历时两百年,立法五次,法典删改增添数次,也不见得有你的名字?对了,大人尊姓?” 听懂的人,莫不窃窃私语,这公子,看起来弱不禁风,也好生厉害。这话未完,门口响起一个浑厚但有金石之气的声音,“他当然不是法。吴元,还不向这位公子赔礼。” 小河村河堤上又一片平坦的地势,义军到了之后,就稍微整改成了练兵场。白正接到有人来报,说吴元带着人闯进那位公子的房间。 本来带这个敖锦回来,就是为了掌握御王情况,加之此人见识非凡,留在军中,对于军队之后的发展大有裨益。但因为和孙同无法达成共识,他也莫名的没有说出他的身份,只是吩咐好生休养。 就在白正回到院子外面,孙同也刚好到那里。吴元虽不服,但孙同发了话也硬着脖子陪了礼。孙同见此人气度仪容,又听他口中说起法典,心中一动。才给义军定了封号,自己又有意称王。草寇出生,于行军略有天赋,但对于法典却完全不知。要称王,必有峻法。 “听公子口吻,对于珈蓝法典十分熟悉,我军中正需要这样的人。敢问公子姓名?” “姓熬,单名锦字。” 孙同不似白正曾四海为家,见识较多。听闻敖锦之名,也未曾想起这个人是谁。 “我正想与精通法典之人请教一二,义军中人大多不识字,见识较为浅薄。锦公子出现,简直是我青军之福。来人,将青军总府旁边的院子收拾出来,让锦公子搬到那里去住,不必和白副统领挤在一处。我好时常请教。” 自孙同得了这位锦公子,军中连续出了几条刑律。贴在练兵场外面的布告栏。有赏有罚,比之之前一味的处置好了许多,斗殴之事少解。军中议论又起,白统领明显受到了排挤。 “你如今得了孙同赏识,也是义军之福。” “白公子,我谢你带我回来。但军中若无用,也不长久。” “你甘心在这里?” “我为何不甘心?不甘心的是你吧,孙同有意疏远你。” “我本四海为家,向来洒脱,奈何在此羁绊。” “白大人,孙同此人,性格坚毅,为人谨慎,但心胸狭小。有乱世之才,却无成王之命。” “你莫乱说。” 莲珏没有再说孙同,他看见有一人鬼祟的出现在旁边的茅草房旁边。这定是孙同不放心特遣人来监视。白正亦看见了,复而脸上变冷,不再说话。 青军在小河村,半月有余就粮仓紧张。小河村不能长待,孙同有意,将义军迁入肃州城。此时,战事却发生了逆转。敖烈回到军中,与深入腹地,因缺粮暂时驻守秦山的丹玺军队恶战一场,死伤较重,秦山是深入珈蓝腹地的必经要塞,拿下此地,意味着秦山以北的丹玺军队如同困在肃州附近,没有了支援。 梁都因为御王军的驻守,逃难之事渐渐减少,而听闻黑翼军秦山大捷,许多人脸上都带着喜色。孙同道:“此次秦山大捷,简直是天助我也。若是青军能拿下剩余的丹玺军队,那么声望必定空前,丹玺剩余的粮草也能解燃眉之急。锦公子你说是不是?” “困兽之斗。丹玺军队还有五万,以三万敌五万,胜算不大。” “有何高见?” “此大好机会,其他义军未必不动。而且梁都的御王军也未必不会出征。静观其变。” 梁都城中,拥护御王登基的世家贵族不少。若是如此机会,东里御天都不追击,那么对于此后不利。莲珏自负对他的了解,必不是那样的人。 果然,不出三日,梁都城门大开。 城门巍峨,吊桥放下,巨大的铁链作响。雨季刚过,护城河的水特别急湍,白水拍打着青石,也哗然有声。天空阴沉,没有前几日的日光,目送军队的梁都百姓,都打心中肃穆。他们看着御王第二次从梁都出征,俊美冷漠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莫名的肃杀。军旗猎猎作响,主帅的骏马也剽悍有力。但他们更想从主帅的脸上,看出对于战争的势在必得,看出珈蓝的曙光,看出两百年珈蓝盛世的曙光。 但是青年的主帅却没有想起关于战争的任何事情,他从马上回过头,看灰蒙蒙的天幕下空旷的城垛,除了守备,没有那个人的目光。 这一次,即便你不在,也只为你而战。 【第七十六章】众里寻他千百度 远在丹玺皇宫的嘉凰公主终于从一度病危的丹玺老皇帝的手中,得到了一部分兵权。丹玺民风剽悍,曾也有女将戍边保家卫国,所以对于嘉凰公主上战场也没有异议,加之嘉凰公主本人确实也有勇有谋。 老皇帝对身边的美人茹霜喟叹:“朕宠爱嘉凰至此,恐怕也世上少有了。但是这对她未必就好。” 茹霜轻道:“陛下是怕二殿下对公主不利?” “朕不是不知道会盟之前嘉烨的想法,却不想他心狠手辣至此,连自己妹妹也不放过。朕若不给嘉凰兵权,恐怕嘉凰更加危险。只是这也让嘉烨不快,他们的关系会更加恶化。” “那陛下想怎么办?” “朕老了,以后的天下也是他们的天下。只是朕膝下儿女少,成材的也不过嘉烨和嘉凰。嘉烨迎娶了丞相之女,这些年地位日渐稳固。而嘉凰,到了应该嫁人的年纪,却心不在此。我素来爱怜嘉凰,尽然让她有了非分只想。唉——” 老皇帝的担忧无法阻止未来储君二殿下和备受宠爱的嘉凰公主的关系恶化,势如水火。听闻秦山被黑翼军再次攻下,嘉凰公主主动请缨,欲将围困的丹玺大军带出包围。被围困的五万,是东军的精髓,而自己得到的这一部分正是东军。若想在军中立威,必先有一仗。怪不得二皇兄得知自己得到军权,却没有极力阻止,必定是知晓了战况。老狐狸。 五万的御王军出了梁都,以急行军的速度,迅速朝着肃州而来。本来欲往肃州驻扎的青军之好暂缓改迁驻地。就在东里御天不知道自己离心爱之人越来越近的时候,十二楼的情报网络已经开始了大规模缜密的寻找,敖烈也暗中加派了人手。但是,那个人在哪里始终没有结果。 御王军出征,是以王师的名义。出梁都,过了肃州,在丰城扎营。和肃州境内青军之中的莲珏不过三十里。可是,他怎么能知道,那个人离他那么近。即便此时,他权掌天下。 孙同叫了几声:“锦公子,锦公子。” 哦。锦公子,对,是叫自己。莲珏反应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说的自己。刚才才说道御王在丰城扎营,自己怎么就走神了,本以为从此相隔千里,但冥冥之中,仿佛总有一只手,在不断的将人拉近。 “哦,刚才说道王师驻扎丰城,我们何不直接驻扎肃州?” “肃州在丰城的后方,若是此时驻扎肃州,离梁都最近的军队就是青军,御王能坐视不管?” “那我们在此处,御王也不可能不知道。” “他知道,却未必会管。当务之急,是剿灭丹玺余孽。若是得了机会让丹玺大军重新占领秦山,那么他们就会救活围困的丹玺五万军队。到时候孙统领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我们怎么办?”孙同这些日子,愈加器重这个锦公子,事毕要问过此人,他心中也是略有防备,不希望他和白正走得太近。虽然表面上孙同和白正还是以兄弟相称。 “还是先派人照会。向王师表明我们的态度。共赴国难。” 这支青军的存在,虽然养活了许多难民。但是对于孙同的野心来说,这远不是他的目的,假以时日,孙同必定称王。莲珏心中冷笑一声,给了军队称号,就已经很危险了。游走于珈蓝各地不同的势力,正等着哪一支率先打出称王的旗号,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那一天,必定一场恶战。天下血海尸山,终究是人心的较量。到时候,又会有多少无辜的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锦公子,在青军之中很快成为一个传奇一般的人物。身体孱弱,才华横绝。为人虽看似冷漠,但不自傲,不欺人。当然,当然对于那些妇孺来说,最重要的还是眉目如画,清贵无暇。因为青军发自难民,军中人有时候携妻带女,导致军队臃肿不堪。此时,最重要的也不是军队臃肿不堪,而是那些未出阁的少女芳心暗许。 妇孺们私下议论,本以为白统领已经是人中少有,这突然冒出来的年轻公子,那才是世间少有。每日寻着各种理由想要见锦公子的女子不少。若说闺阁女子,本应羞怯。只是这些女子在军中混了不少时日,少了礼仪束缚,愈加热烈大胆。加之乱世流离,门当户对也是枉然。故而生出许多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莲珏长于宫中,见惯了规矩而端庄的宫人,笑语嫣然,含羞顾盼。乍然遇见这么多女子热情表示,今日送香囊,明日送木兰,后日送手绢。这态度也不太吃得消。偏偏又不知怎么拒绝。 有一泼辣妇人调笑:“锦公子看样子也过弱冠,莫不是连心爱的女子都没有罢?” 众女子听罢都低低的笑出声。 莲珏面色虽白,但禁不住也有些尴尬。 另有一眼尖只人道:“哎呀,耳朵尖儿都红了。” 史书不会记载,消失于帝都的昭岚帝去了哪里。不知道他也曾一个人过了一段极其平凡的日子。在跌宕起伏的宫廷斗争之外,在烽烟四起国破山河的乱世中,被一群女子那样的调戏。他们也不会知道,其实他是有心爱的人的。 那泼辣妇人和一众女子一再追问,莲珏也不得不打发她们似的道:“有。” 那些人便更加来了兴致,问是什么样的人,样貌如何,性情哪样? 莲珏烦不胜烦,但不说只会徒增大家的兴致。于是也随便说了几句。 “你说她样貌英朗,身形修长,还,还能文能武,一个女子这样,啊呀呀——”说道这里,有心人发出意味深长的笑声。不明所以的人还互相询问,听到窃窃私语的话,又发出同样的笑声,简直渗人得慌。 后来白正问道:“军中都传,那个像仙人一样的锦公子居然是个软耳根,喜欢魁梧结实的女人,喜欢被管教,这是真的吗?” 正在喝茶的昭岚帝停下来咳嗽了一声,好像被呛住了。 自这个传言出来之后,倒是少了些未婚女子上门。但是平日里还有人上门求写信,居然还有人来求帮写合婚庚帖,那日小河村河堤上两棵木樨一夜开出了繁茂的花朵,细细小小,有金色和白色两种颜色,掉落在地上不分彼此。 他信笔写道:此情永相悦,莫失亦莫忘。 写完之后,居然沉默的看着这两句许久许久。 丹玺军队被困在丰城以南,秦山以北的区域,左右突围,亦不得。秦山山脉,往丰城方向渐次降低,呈阶梯状。黑翼军牢牢把住了丹玺军往东南方向撤的道路。若想撤退,必定从西面。只是西面临着珈蓝最大的河流绵江,绵江刚好过了雨季,水却还未退下去。丹玺军队想要突围,确实非常困难。 丰城城外,五万王师整齐待命。铠甲玄黑,军旗猎猎。 这支御王之师已经在战争中磨成了一支锋利的剑。 它的主帅,将剑指向何方,他们就杀向哪里。 铁蹄涌动,地上的花草都被踏碎。 主将神色平静,但一开口声音传遍了每一个士兵。 “你们可知,战事为谁?” “为珈蓝,为珈蓝,为珈蓝——” 声声嘶吼震天,响彻八方。 “为了每一个被丹玺屠杀的子民,为了你们的父母,为了你们的妻子,为了你们的陛下。” “陛下,陛下,陛下——” 嘉凰公主强度绵江,终于到了军中,此时,这五万的丹玺精兵也是疲惫不堪。东里御天自驻扎丰城,便每日派分队袭击,不分昼夜。一旦退至南边,入了黑翼军的包围,又是一场战争。这种战术,虽不一击致命,但对于军队的消耗是要命的。除了粮草,便是军心。 “玲琅,我派人查的事情有什么进展。” “昭岚帝自几月前囚禁梁都,剩余贵族拥戴御王继位,但御王迟迟未有动静。但不久前曾大规模寻人,但所寻何人未知。” “寻人?”嘉凰公主心中一动。这所寻之人是谁? “所寻之人据说是宫中阉人,偷窃了宫中至宝。反常的是,搜寻之人皆不得伤其性命。” 嘉凰公主凤眼之中顿时闪出精光,她血色的蔻丹敲打在简陋的军座上,发出沉稳的声音。“给你三天时间,从军中找一个身形和被囚禁的昭岚帝相似的人。不,即便不相似,你也要弄的相似。木枫,你在昭岚帝身边待得最长,你最熟知那人的样貌身形,你和玲琅务必将此事办妥。” “公主,这是?” “如果本宫没有猜错,寻找之人就是昭岚帝。宫中至宝,只怕那个人才是至宝。” “御王和昭岚帝已经势同水火,即便公主抓住了他,御王也不一定会上当。” “本宫没有聋,御王和昭岚帝那些事儿,天下半信半疑,本宫确是深信不疑。你曾觉得两人似有不妥,但未做深究。但是本宫见过,只要见过,就不会将那两个人眼中的情意弄错。而且梁都那些谣言也是本宫散布的。” 嘉凰公主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意渐浓。“这样大胆乱伦之事也做得出来,不愧是本公主看中的人。即便寻找的并非昭岚帝,御王出征之后,被囚的昭岚帝难道不可能落到我们手里?只要场面做得够像,消息传得够广,相信的人够多。” 三天后,昭岚帝落到丹玺军中的消息一出,天下哗然。 虽然昭岚帝即位三年政绩褒贬不一,有些措施操之过急,手段过于血腥,但是落入丹玺手中却是万万不可。 “他在丹玺军中?” 不可能! 东里御天眼神一暗,送情报来的斥候不由得身子一颤。他也不敢耽搁,继续道:“几日前,丹玺嘉凰公主入军中,确实带了人,单独关押,重兵把守。属下没有直面天颜,但远远望去,和陛下身形确实很像。” 东里御天几乎可以断定那个人不是莲珏,既然能从容离开,就不可能被丹玺抓住。若是这样,十二楼也不可能查不到丹玺异动。 他有一百个理由否定这条情报的真实性。但是想起来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就在丹玺手中,以两国交战的情况,必定受尽侮辱。之前,自己已经尽负于他,又让他落入丹玺,那么,以那人的性子,又会伤得如何? 而小河村中的青军也传得沸沸扬扬。 孙同道:“你听说了吧,被囚的昭岚帝落入丹玺之手?” 恩?莲珏抬起头,茫然不知所说。带着点呆滞,又有点的迷茫。昭岚帝?哦,朕? “朕……”张口欲说,莲珏突然清明过来想起自己目前的身份,于是道:“正好没听说,究竟如何?” 孙同细细说了一番,莲珏一听,固然知道这是一个假消息。可是天地之大,能够证明这消息的,除了自己还有谁呢? 只是,只是…… 以那个人的心智才识,必能识破吧。 【第七十七章】别时容易见时难 秋夜,开始凉了起来。莲珏立于小小的院中,看起来分外的单薄。他轻咳了两声,面色在夜色下更加惨白,但目光灼灼。 白正道:“青军明日之举想必你也知道了,我本不应该私下见你,让孙同见了必定再生疑顿。但,孙同欲将三万青军带入战局,留下一万余人的老弱妇孺驻留在此,万一遇到丹玺军队,后果不堪设想。孙同不欲见我,但一向敬你,也许你说会有用。” 莲珏缓缓开口,目中似有倨傲。 “我不会说,孙同也不会听。青军既然是一支军队,它就将完成自己的使命。” “一只军队的使命,不是为了保卫他们的亲人和国土吗?”白正讶异。 莲珏却面带悲悯之色。“保家卫国,何来国,何来家?住在边疆的子民,今日珈蓝强大,便归顺珈蓝。明日其他国家强大,又被夺去。他们的血液中,混杂了许多的血液,早已分不清这是属于哪一国,哪一家了。如果回到两百年前,五百年前,一千年甚至一万年之前,谁能分得清,你的身上留的是哪一国的血。” 声音缓缓,缓慢而轻柔,不急不躁,不卑不亢。 白正已经无法明白眼前这个人的想法,他只是看见,这个单薄的人影被月色拉得很长。 “帝王将相,将自己的欲望称作国,称作家。所谓国,是一家之国。家,是帝王权贵之家。芸芸众生,从来不知道自己是没有国家的。” 说道这里,声音渐稀,像铺在地上的一层月光,浅而透明。 “没有国家,没有信念。以帝王将相之国家为国家,以他们的信念为信念。以杀戮和奴役异族作为对国家的忠诚,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他似喟叹,又似再问自己。莲珏说到此,也不再多说。回想自己半生,一代帝王,起伏跌宕,居然生出这样的念头。可是,他无法抑制。 人生天地间,知我者,却寥寥。 白正瞠目结舌,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本不应该说出来,可是从那人口中说出,又仿佛浑然天成。从那个人身上,他看到浓重的孤寂。他不能完全明白,所以无从辩解 莲珏回过神,又哑然失笑。他轻轻的摇摇头。近来总会有这些想法,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快要死去,所以忧思过重。 过了半晌,他道:“一只独立的军队,不可能带着这些老人和妇孺。我会劝说孙同,多留一部分人下来,护送这些人往梁都方向撤走。” “我会留下来。”白正坚定道。 第二日,孙同便安排了一部分人留下来护送老弱妇孺转移,白正还未主动请缨。孙同便道:“天衡兄,后方之事关系到军中稳定,希望你能留下来护送他们。”白正苦笑一下,虽然自己本人也准备留下,孙同已经忌惮自己至此了吗。 顾大娘之前照顾锦公子一段时间,眼见无法再照顾,也一时心中难受。孙统领要锦公子随军而行,他的身子也不一定吃得消。很多次,顾大娘在夜里听见锦公子难受又隐忍的声音,但问起来也说没事。这样子,怎么可能没事,甚至有时候能看见衣袖上的红痕,像是血迹。 青军并非正规军队,因此即便上战场,也不会起到什么主要作用。孙同对此还是看得开,他曾修书御王,也禀明青军加入战事是为尽一份保家卫国之力,可以从旁协助,建筑工事或者埋伏偷袭。这样既可以保证青军的独立性,又不至于引起御王的忌惮。 当然,这些话都是莲珏准备好,孙同再稍加修改抄写。东里御天看见这样的修书,也暗道一声有趣。这支起义军还挺有意思,不知这统领是何人。东里御天不会放着这支青军不用,他虽没有将青军编入军中,但是用途确是有的。他本想照会一下青军统帅,但由于这几日那人的消息弄得心神不宁。 东里御天一连派出了十拨斥候,继续打探丹玺营,一边催促十二楼派出最优秀的探子,探明那人的下落。可是消息总是似有若无。嘉凰公主暗中散布了许多消息,真真假假,对于那个人的行踪,也故布疑云。 丹玺军充分利用这一块地势起伏地形复杂的因素,避免与王师的正式冲突。一旦停战一日两日,丹玺军又派人叫骂,或者散布昭岚帝被羞辱的传言。引得王师之中人愤怒不堪,因此对昭岚帝落入敌手深信不疑。东里御天也不敢贸然进攻,若是刀剑无眼,伤到那人,就算拿下丹玺,也毫无用处。 此时,青军却展示出非同寻常的战斗力。青军之人,本不是行伍出生。多是乡野之人,对于复杂的地势,有着极其敏锐的判断力。因此,锦公子向孙同谋,让这些人组织起来。夜间在丹玺可能撤退的地方布下陷阱。大柱在从军之前是青州猎户,本来在军中也是个小兵。可是自从青军将这些人都重新编排了,他们的作用就大了。 大柱将脸上的泥一抹,回头向锦公子道:“这他娘的,丹玺那群小崽子要是往这里走,一定会掉下去的。我的陷阱,捕捉狡猾的狼都是小菜一碟。” 锦公子看着他憨厚的笑容道:“军中危险,又劳累,你还这么开心?” “咋不开心。锦公子,不说别的。现在有吃的,又不会随时丧命,还能干自己能做好的事儿,日子虽然苦一点,但人快活啊。” “这样就是快活的日子?” “当然啦,最重要的我还受人尊重,不会随便被欺负。还有姑娘说喜欢我呢。以前我老爹最担心我的婚嫁,说我家穷送不起聘礼,现在好了嘛。” “是啊。”莲珏听大柱说话,也心中一动。此次出来,真是心情改变了许多。好像自己多年来,都是自己为难自己一样。 “要是战争结束了,你要做什么呢?” “当然是娶妻买地,生几个崽儿啦。”大柱想到这里,又眯着眼笑了,好像战事结束后的美丽景象。 莲珏想起,被敖烈救走的卿瑶。她肚子里面的孩子,虽然并非自己所愿,但终归是一个小小的生命。居然,第一次有了希望见到那孩子的感觉。 大柱见天色也很晚了。便道:“公子,你还是先回去休息罢。这些陷阱马上就挖好了,不用你守着。” “我只是睡不着,而已。” 但是,睡不着的人不止一个,王师大帐内,军情瞬息万变,斥候来了一次又一次,而那个人生死未卜。嘉凰公主终于忍不住,她派人送来书信,希望能用手上的“昭岚帝”,换取丹玺有时间撤出绵江。嘉凰公主早连夜命人伐木造船,希望能通过手上的人,换取御王停战三天。 御王军中,有一人,名余新。自新军训练时即表突出,战中英勇,后迅速升为将军,执掌一千多人。他收到战报,得知青军的陷阱。他寻思,这青军中人居然和王师配合得如此密切。御王发令偷袭,时机和方式总是出其不意,那青军就能将陷阱放在撤退的道路上,亦不可小觑。 夜里,御王召见各将军,余新道:“这青军之中,必有神人。否则怎么能将陷阱布置得如此巧妙。若是能得一见,相互合谋,必能如虎添翼。” 东里御天便将此事交给他,不再过问。但提起嘉凰公主以陛下换取对丹玺停战三天,此事将军们却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余新第一个反对。 他单膝跪地,道:“御王殿下,属下要说之话,恐怕极其大逆不道。但属下不得不说,半年前殿下出征回来,将陛下囚禁之后,登基之事就势在必行。梁都贵族或者说天下百姓,都希望掌握军权的殿下继承大统,而不是手无兵权行事暴虐的陛下。军中将士,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大帐之中一片肃穆。这样的话,已经是极其大逆了。若非在御王面前,余新不会说。落针可闻的沉默之后,其他人也表示了同样的想法。他们惴惴不安,可是心中也带着些许的躁动。如果御王登基,自己又是怎么样的光景。 东里御天如何不知道,可是天下对于那人,居然是那样的评价。他心中有种怒气,怒百姓的不知好歹。但最深处,是对自己的怒气。 他脸色铁青,道:“我意已决,尔等不必多言。将余新拉下去杖责二十大板。” 余新自觉无错,杖责之时也不肯发出求饶。 帐中其他人,皆不敢再出声,摸不透御王心中所想。 “两日后,本王带人亲自去见嘉凰公主。” 丹玺连着几次被伏击,嘉凰勃然大怒。派人前去查探。探子来报,伏击之事,皆是一直自发组织的义军所为。嘉凰因为没有即刻收到王师回复,心中也颇为不安。她想着自己手中的筹码,应该越多越好。于是,她分派了一支千人的军队,由木枫带领,想要抓住更多珈蓝百姓,万一失败,总得另有退路。 余新伤还未愈,但军中不敢耽搁,派人向青军提出要求,希望一见军中统领和军师。而白正带领的老弱妇孺,正缓慢转移。 【第七十八章】已凉天气未寒时 夜里,天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这雨一过,不久,珈蓝土地上稀疏的粮食就要成熟。本来雨季也算过去了,但这雨来得又猛又烈,最急的时候,白花花一片,路都看不清。才从小河村转移的白正一行,人太多,因此一下雨,遮雨的器具就完全不够。虽然很多姑娘都心灵手巧,用路边的茅草桅杆扎成雨具,但是也顶不过一万多人的消耗。第二天雨小了不少,但是泥泞的路还是寸步难行。 这转移的队伍收拾了两天才走出小河村,才走两天又遇见了大雨。陆续的,一些身体较弱的女人就生了病。一行之中,没有大夫,所以生病的人越来越多。白正本想带着人回小河村,至少那里条件好得多,但是回去了,也没有药材,还必须得往城镇上跑。 白正看了地图,走出小河村,往南一点,有一个较小的城镇,名为石头镇。这里出产大理石,早年为梁都贵族提供建筑石料,也有许多的能工巧匠。方向和预计的方向偏离了一些,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然这些人还没走到目的地,就得倒下一大片。 这支一万人的队伍,人口庞大。老弱之人,又步履维艰。白正按照锦公子的建议,让身强力壮的年轻女子,也稍稍分编,按五人组成小队。五个小队组成一个大队。也给了一些武器,用于自卫。一路上,白正也遇见许多往梁都方向走得流民,这些人,都怀着能活下去的一丝希望。 使者便到了青军之中,携带着照会文书。照珈蓝律法,照会文书已经较为正式。孙同暗想,之前白正求见御王却无果,如今正式照会,也颜面有光,不觉有些得意。 使者无意询问道,“这几次青军伏击丹玺军都大获全胜,多亏孙统领运筹帷幄?” 孙同大笑,他也不说别人,只道:“这可不敢当,不敢当。孙某只是略尽绵力。” 使者又道:“以孙统领的智谋和胸怀,青军之中恐怕招揽了不少能人罢?” 孙同也不说是与不是,只尽力招待了使者。会面一事,孙同以不敢随意离开军中为由,便同意派人去王师营帐。 使者是余新一得力属下,人机智,善言语,叫古柏。他去青军中转了一圈,回去禀报余新。“余将军,青军之中,人心凝聚。但孙同此人,为人谨慎,却好大喜功。” “那论智谋呢?” “不算上乘,至少也算中人之上。” “青军之中,必有能人。虽然御王目前没有对青军加以控制,但以后如何呢?若是青军归顺王师,再好不过。若是不能,我们也得早作打算。如同青军一样的队伍,在珈蓝的土地上,还多着呢?”余新深谋远虑,古柏却喟叹:“余将军被杖责还未好,就如此尽心?” “古柏兄弟,不要多言。御王统御有方,必有计较。我们下属,只尽力自己之事。既然孙同已经同意派人过来,你代我先会一会。最好能派人摸清青军底细,这两日,因为陛下的事情,御王多番布置,众将也都让将士好生休养待命。” 东里御天的确怀疑珏不在嘉凰公主手上,但是却没有证据。他只得按捺住心中的难以抑制的担忧,一面派东里本家势力扩大搜寻。一方面同嘉凰公主暗中周旋。梁都城中,源源不断的奏折需要批示,各地流民纷纷北上靠近梁都,这些来自战乱,又加深战乱。国库早就掏空,东里御天只得将四海商社作为国库,不停往外掏出银子。 又批了一夜的奏折,快天明才熄了灯火。王帐外的士兵已经换了一批,换岗之时,领队小声道:“余将军吩咐,御王才歇下,小事不要惊扰。” 可是那小兵才站定没多久,任五急忙而来。小兵正要拦住,可是知晓任五虽然军中无职,但常在王前走动,也不敢得罪。只道御王才歇下。 任五手中捏着密信,虽然急忙而来,但是见与不见却犹豫再三。他踱步几次,最终还是准备开口让人通报。 还未等卫兵开口,只听见里面传来御王的声音:“让他进来。” 任五忙进去见主上斜倚在卧榻,禀一声:“主上,十二楼有消息。” 任五不敢多言,自主上正式掌握了东里本家,愈发喜怒不形于色,任五因之前种种,愈发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隐瞒。 东里御天一听,原本斜倚变成了坐起身来,他接过密信,迅速打开。 十二楼情报向来很快,此次却费了些周折。向来如此大事,皆有预谋,但昭岚帝的失踪,却是偶然。白正无意中夜探皇宫,又被青媚一念之间带走,之间并无任何联系。十二楼只从排查那段时间的梁都出城入境,得到些许线索,一路追踪。但在肃州境内失去线索。 因为靠近青军,白正谨慎异常,一连换了几次马车,还故意饶了一些路,才回到小河村。东里御天看到这样的消息,心都揪了起来。肃州离丰城很近,若是他还在那里,两人其实并未相隔多远。可是一日没有见到他,连几个时辰都无法安睡。 十二楼虽然还未查到最终目标,但是却将皇后卿瑶的信息也一并传来。任五看见主上紧紧捏住密信的手,也不由得屏住气息,等待示下。 东里御天顷刻恢复了平静,他只道:“皇后之事,派人严密监视。本王要确定皇后一直都在那里,不能离开半步。直到顺利生下孩子。” 孩子,一想到孩子。东里御天还是忍不住的愤怒。要不是那个女人,两人何以至此。即便再想杀她,可是彦景凌说得对,自己才是那个伤他最深之人。可是,那个孩子,如果生下来,也会成为他心中之刺。 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个逃走的人,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狡猾的人。没有他,又何谈以后。被东里夜伤到的心脉,东里御天刻意没有去治,他要让这焚心之痛,来暂时缓解这次惨痛的教训。那人在痛,自己又如何能幸免。 既然珏往这边走,此方向是往秦山黑翼军,但因为丹玺军队缘故,照时间推测可能并未穿过战区,要么就在附近城镇,被嘉凰公主俘虏的可能性虽小却是有的。不论如何,和卿嘉凰必有一战。 莲珏毒发刚过,一身像水洗过。也许时日无多,这几日毒发的又频繁了一些。他刚才打了一只杯子,等熬过那一会儿,才发现手掌被割伤,但没有感觉到多少痛。他怔怔的看了一会儿,这么长时间服食一萼红,已经让身体渐渐麻木。 夜里却被噩梦惊醒,他梦见东里御天悲痛欲绝的样子。自从出来,从来没有在梦中梦见那个人,怎么刚才又梦见了。摸了摸眼角,居然是湿的。 而孙同得到消息白正带着那些老弱妇孺,在石头城被截住了。 白正在石头城被丹玺军伏击,死伤很重。又被俘走一批,大约五百人。青军中已经知晓了这个消息,因为有自家女眷,也人心浮动。孙同虽不愿派人去救,但也不得不派出少量的军队,去收拾残局。 白正被丹玺气的不轻,但孙同的做法却让他最终失望。他气势汹汹的杀回军中,与孙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傍晚十分,嘉凰公主已经立马静候多时。见远处王师率轻骑而来。立马最前面的那个人,血红的战袍,耀眼异常。来人不多,绵江水就在不远处,湿气被秋风吹到每个人脸上。 轻骑一行仅百余人,走得气定神闲。嘉凰公主暗中恼怒,但笑得愈发的自信。她既要让人相信自己手中握有王牌,就必得胸有成竹。 而在百米之外的山坡上,白正和莲珏也立于马上,看着不远的前方。因为天色和树荫,这地方还相对隐蔽。 “你不后悔今日的莽撞?” 白正道:“不后悔。” “若是你仅仅是利用军中情绪软禁了孙同,那么来日他必杀你。” “为什么会到今日?孙同是我义兄,难道我得杀了他吗?” 莲珏淡笑不语。可是就在轻骑出现的那一刹那,他的笑容也凝固了。轻骑之上,东里御天的脸色看起来并不那么好。可是,可是天下之事太过烦恼吗?白正看着莲珏,从他眼中看到了极淡的悲伤。按理说这人看见御王不是憎恨吗? 而东里御天不知怎么的,莫名的朝着东边看了一眼。 卿嘉凰和御王交谈时间并不长,她的目的很简单,要以手中的“昭岚帝”换取丹玺军的撤退。她命人把“昭岚帝”请出来,随后两个人将人放到软椅上抬出来的。既然只要他活生生的就一定会露出破绽,那么不如让那人看起来并无生机。 那个人双目紧闭,但面色安详。那身形,瘦削有骨。脸虽被青丝遮住一半,看上去和昭岚帝竟然有九分像。 东里御天看见几步之遥的身影,确实是心中一动,简直忍不住要冲过去。这九分像足以以假乱真,让东里御天按捺不住。疯狂思念的人,仿佛就在眼前。要是他醒了,自己是不是应该立刻道歉,他还会原谅自己吗? 但是,即便看上去那么相似,心底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到底缺少了什么? “御王殿下,究竟这个交易合不合算,您自己心中有数。如果御王让我三天,我必把他安然无恙的送还给你。” 比在场所有人都吃惊的确是白正,白正看见了“昭岚帝”的脸,他大惊失色的又看了看身边的这个锦公子。 他喃喃道:“怎么长得那么像?” 来这里,莲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可能就不可能保住了,虽然刻意隐瞒,但总归有一天会被发现。 他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东里御天。他害怕从他口中听到拒绝。但是,他更害怕从他口中听到接受。 他拿起弓箭,塞到白正手中。 “帮我一个忙作为今日我帮你软禁孙同的报酬,在御王回答之前,在天下人面前,射向软椅上的人。” 在场只有一个人坐在软椅上。 既然想让天下人死心,昭岚帝必须死去。他也永远永远不想再回到那个位置上。 白正拿起弓箭,在拉开弓的瞬间,他终于回过神来。 “陛下。” 树木瑟瑟,乍起秋风。 【第七十九章】离合因缘总难测 弓弦紧绷,秋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好像在那一支箭上汇聚。 东里御天也有一瞬间的迷蒙,他蓦然的惊醒。那个软椅上的人,和珏有九分相似,可是那不一样的一点呢。 好多次,早上从梦中醒来,看见那个人的眉心,都紧锁着。他伸手将好看的眉头抚弄,那人就会睁开那双清明得透彻的眼睛。他白日里批阅奏折,也都时常皱着眉,好似将谢之莲的凄艳。何尝这样安详的躺在那里? 本来见到那人的激动,也化作一片冰寒。 箭在弦上,白正心中一万匹烈马奔腾而过,他觉得自己仿佛想明白了一些事。那个人和您长得一模一样好么?你现在要我射的那个人,是大家公认的“昭岚帝”好么?最重要的是,我将您从梁都带出来的好么?您何必这么欺瞒我啊,陛下!! 他叫了一声陛下,只听见身边的锦公子轻叹了一声。 “手别抖。” 这支箭还是射出去了,白正箭法精湛,但禁不住被突然想明白的事情弄得心惊肉跳。他闭上眼睛,完了,这箭有点失了准头。 卿嘉凰还未等到眼前那个男人从薄唇中吐出自己想要的话语,呼啸的箭,从东边的山坡破空而来。这支箭力道之大,破空时有雁鸣金石之声。在场之人都听见了,可是电光火石之间,卿嘉凰想推一人去挡住那支箭,但是不行。另一支箭却接踵而至,甚至更快,力道更大。 白正的箭被另一支黑色尾羽的箭挡住了。黑色的箭将先前的箭射穿,一齐没入软椅的扶手,还颤巍巍的摇了很久。连余新这一众将士都没反应过来,御王是如何从右边持弓箭手中拿过开弓,将原本就快速的箭射下来的。 嘉凰公主立刻反应过来,命人去搜寻。东里御天却不等手下反应过来,夺过马鞭狠狠抽了坐骑两鞭子往东边追去,他有一种强烈的失而复得感觉,那一箭和那个人脱不了干系。莲珏见一箭不成,东里策马而来,也知道位置暴露,心中猛然一跳。两人迅速调转马头,往树林深处跑去。 白正带的人不多,还都在树林外面等着,本想探出被丹玺军抓住的妇孺老人关在何地,以求肆机救出。但是这一箭,不知怎么的就射了出去。陛下呀陛下,你可害苦我了。 树林中枝桠旁枝斜逸,山路的颠簸,让两人狼狈得很。衣襟被划破,头发也撒乱开。白正止不住喘着粗气道:“陛下,您,哎,现在怎么办?” “逃。” 白正目瞪口呆。就这样?没什么好办法?后面可是丹玺军和王师都在搜寻啊,咱怎么逃得掉啊。白正在马上终于把之前的事情从头至尾回想了一遍,越想越惊心。夜闯皇宫带出昭岚帝,并且将陛下放到青军之中想为我所用,自己究竟怎样无知的卷入了复杂的宫廷斗争啊。 等到天色已经十分暗淡,在马上显然十分危险,两人果断弃了马,狠抽马匹,让它们自由而去。 “陛下——” 莲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实际上,他也累得说不出话。 找到两棵大树靠着,歇息了片刻。 “白大人,分头走吧。” “您还叫我白大人?”白正摸摸头,显然十分懊恼,“离我们安排的人还有一段路程,我们只能走出去。您又不会武功,我走了,您怎么办?” “两个人目标更小,树林外,还有人等着你。那些被抓的人也都等着白大人呢。” 话刚说完,就听见簌簌的脚步声。搜寻的人显然不少,只是茂密的树林遮住了大部分光线,搜寻起来也不容易。 白正见此情况,也不得多说。他低声道:“我去把人引开,他们不仅等着我,还等着您。” 等到人声渐渐平息下来,树林里风声作响。 莲珏坐在一块石头上,觉得有些冷。寒气入血让千日缠的毒又提早发作。摸了摸怀着的一萼红,居然没有。一定是刚才的颠簸弄丢了。 他环抱着自己的肩头,躲在大石头的下面,石头的寒气又重了一重。 小树林里面的厮杀显然也是出乎嘉凰意料的,她没有想到突然出现的一支箭,和突然离去的御王。自己手中的筹码,顿时没有了买家。她急切的要抓住射出你那一支箭的人,但是同时进入树林的两队人马却从进入的那一刻就开始厮杀,丹玺和珈蓝的军队,一见便水火不容。 黑夜里的厮杀是热的,血溅在百年古木的树皮上,黝黑的石头上。 东里御天却什么都管不了。他的心脏抽痛,急剧跳动。耳边呼啸的风声都变成了他的声音。“珏——”东里御天的声音夹杂着精纯的内力,顿时传遍四面八方,树林都瑟瑟发抖。 白正刚引开了一批人,他清楚的听见了这个声音。他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一定要让自己听见这些吗?今晚的惊喜,不,惊吓还不够大吗?珏?这是陛下的名讳啊。他想起了梁都城流传的事情,妈妈的,和御王关系,匪浅啊。陛下,你们这些事情,怎么会被我知道啊?我发誓,自己一点也不像知道。 白正觉得整个人生都混乱了,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前半辈子太顺利,以至于现在诸事不顺。他回到分开那个地方再去找陛下,可是却不见了人。白正查看了石头上的痕迹,站起身来却被剑气镇住。 他略微想要离那闪着蓝光的剑刃远一点,就看见一张散发着寒气的脸。 “那一箭是你射的?” 冰冷的声音毫无感情,就像那一张脸。 白正的手里还握着弓,他将手中的弓摔在地上。 “不是,这弓是捡的,捡的……” 剑毫不留情的划破了白正的脖子,虽然不深,但警告得毫不手软。 “本王问你,这一箭是不是你射的?!” 白正无法,只得答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是我。” “他在这里,是不是?” 只要自己敢说不,立马人头落地,毫不手软。 白正叹了一口气,颓然道:“是。” 莲珏跌跌撞撞的,也不知怎么走出了小树林。但是具体哪里,却不知道。 万里无云,无月,却有漫天的繁星,沉沉的,像要跌入眼中。 放走的马,没走多远,却又蹭到了莲珏的身边。 倚靠在白马身上,轻轻地摸了摸马鬃,笑道:“原来只有你没有走。” 说完,便倒了下去。柔软的草甸,欲滴的繁星,都渐渐模糊了。汗水顺着鬓角没入青丝。 身体有一种混沌和麻木,但是痛是从心口蔓延出来的,然后灌入四肢,每一条经脉和血液,都在奔腾着痛。 当东里御天看见躺在河边草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影,简直快要发疯。 他纵身一掠,迅疾的将人抱在怀中。冰冷的身体,惨白凄艳的脸色。 他无法抑制的颤抖着,“珏,珏,你醒醒,我找到你了,看看我。” 他吻上他的眼,还有冰冷的唇,鼻翼之间若有一丝气息。 东里御天将内力催到极致,从口中度给身下之人。然后,他右手顺势拉开剑,将手腕一划,将流血的手腕放到莲珏口中。但是莲珏牙关紧咬,血根本喂不进去。顺着沉沉的白色流入颈项。东里御天自己将手腕拿到口中吸一口,然后用舌尖强行撬开牙关将血逼入莲珏口中。连续喂了十多口。莲珏身体仿佛有了一些反应,只无意识的的颤抖。 东里御天一运功,玄铁盔甲四分五裂,露出贴身的白色单衣,他将莲珏背对着自己的胸膛,紧紧拥入怀中。这些做得有条不紊毫不慌乱,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害怕。 东里御天从来没有害怕过死亡,可是这一次,他害怕得自己都在颤抖。死亡会带走他吗?不许,他不准。在两人互相伤害,又几经分离,在自己来不及道歉,来不及将最美好的东西送到他面前,他就在自己完全不知道的地方死去。 从此,不管是天南海北,也无论寒暑秋冬,无论怎么寻找,都不可能再找到他。 如果,今夜自己没有按照那种强烈的直觉而来,就可能永远失去了他。 莲珏在极度的痛苦之中,突然觉得身体很轻,轻得快要飘走,痛也渐渐消失。他听不见,也看不见,突然觉得身上很暖。这样的暖,很熟悉,又仿佛带着一点侵略,霸道得一定要钻入他的心里。但是这暖,将他拉了回来,身体的重量和痛苦又回到了知觉中。 他喃喃:“好痛。” 东里御天听见声音顿时狂喜,他将人转过身来,换一个姿势拥在怀中。一遍一遍的吻他紧锁的眉头。 这一切,除了一匹白马之外,都没人看见。也许那匹白马也不能明白,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在做什么。它用嘴巴拱了拱主人,但是男人果断的将人换了个方向。它只得默默的低头吃草。繁星下的青草,格外的香甜。 树林里王师和丹玺的厮杀骤然开始,又愈演愈烈。血从地势较高的地方流向下方,流到林中的小溪里,流到马匹喝水的地方。可是,相拥的两个人,谁都不知道。 PS:某雪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八十章】只愿君心似我心 床上那人已经一连躺了两天,伴随着发烧和梦呓。 东里御天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两天,外面如何,都不能侵扰分毫。 两天前他疾风一样抱着人回到军中王帐,谁也没有看清楚御王带回来的是谁,流水一样的药材在王帐出入。青媚被连夜火速召往丰城。她带着珍贵的药材,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她一入帐篷,看见主上的背影。落寞的,一动不动的看着床上的那人。 “媚儿,参见主上。” 过了一刻,才听见主上的声音,有些干涩和嘶哑。 “让你研制的解药,可有结果?” 青媚心中又是一凛,跪下道:“解药之事非同小可,属下无能。”,青媚本想说:千日缠,至今为止还没有人研制出解药。但是不忍心看主上连一丝希望也没有。 她又用略微轻松的语气道:“媚儿的师父,是当世神医。他云游在外,但媚儿修书,师父已经收到,也许不久就会回来。” 青媚说完,看见主上的袖口还有血迹。 她接着道:“主上,请您保重。陛下要是醒来,看到主上这样,一定会很失望的。” “他本来已经够失望了,还能再失望到哪里去呢?这天下和我,都让人失望透顶吧。” “主上,不是这样的。”青媚这么说了,却也不知道应该是哪样。 两个人应该是在一个繁华的盛世相遇,他不是乱世的帝王,他也不是前朝的血脉。各自只是悠闲的富家公子。那样,会不会就没有如今的生死两难。 青媚接着道:“陛下曾经服食过一萼红来压制毒性,但是那种药吃多了会造成麻木和混沌。媚儿虽然无能,却配出了没有此种副作用的药,以替代。不过,这些都不能多吃。” “你放在这里吧。” 青媚想要张口再说些什么,但是实在不能劝说什么了,她只道:“外面还有许多人在等着主上。” 东里御天只是摆摆手。“让他们等着吧,我不也还在等吗?” 青媚告退,出了大帐。外面等着的将士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余新跨步上前,拦住青媚。他曾见过青媚,想从她口中问出个所以然。 “余将军,御王殿下没事。只是这几日恐怕不要打扰他了。” “可是,战事重要,如何能拖延?” 战事,天下,在殿下心中,可有那个人重要? 青媚脸色一变,“既然不能拖延,将军们就自行处理。难道殿下每时每刻都离不了吗?不然要将军们作甚?” 青媚之话让余新等人面露尴尬,其他人只得讪讪的回了。 余新还不死心:“可是……”没说完,青媚已经自去了。 东里御天用手指描画着那人的脸,这张脸,好像已经深深的刻在心上。但是,那双眼睛,怎么还不睁开,明明都说已经暂时无事了啊。 大帐中,每日定时有药送来。东里御天也不假他人之手,因为昏睡的人无法自行喝药,每一口,都是自己先喝,再哺到那个人口中。 “你要是醒着,可能容忍我这样?不仅脸上,就连脖子根都红了吧。肯定又会说,御王自重什么的。” “可是,我在你面前还能自重么?”说完,居然就这样吻了下去。 苦涩在两人的唇间流转,看着身下人的唇,没有了干涸,被蹂躏得鲜艳欲滴。 但是这也让人心疼得不行。 东里御天将莲珏的手拿出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本来细腻得犹如上好的丝缎,但是食指和手掌都有被磨损的痕迹。甚至之前,自己为了羞辱他,将他和那些阉人放在一起。那一碗滚烫的茶,烫到的地方究竟有多痛。 人心真是奇怪,有时候坚硬如铁,任何东西都无法摧毁。但是有时候,一点小小的悔恨就会变成无坚不摧的利剑。 “如果你早一点醒来,你想要做什么,只要不是撇开我,我什么都同意,全部都同意。” 但是这些话,只是在寂静的王帐中,像水波一样晕染开,然后就消失了。 青媚走出来,看见了白正。 白正也看见了青媚。那个嫣红的女子,怎么就在这里。他突然荡漾出一抹微笑。 但是青媚不看,从他身边径直走过。 “哎——” 余新就在后面,他咳嗽了一声。“白大人,求见御王还是免了吧。” 白正点点头,他有点神不守舍道:“那个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余新以为白正是说军中怎么会有姑娘,于是道:“是殿下的人。”然后暗自的补充:你不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白正之前还有点忐忑,想着估摸着要出大事。但是这两天也没人来找他,所以自己就自己跑来了。居然见到了青媚,当时离开梁都的时候还想着什么时候能见面,没想到这么快。 既然暂时没事,白正也立刻收敛了心神。两日前在小树林,两军突如其来的混战,让几方都各有损伤。嘉凰公主一计眼见不成,于是将捉住的几百老弱妇孺作为筹码,若是有战事,就将她们挡在前面,这对于军心是个严重的打击。 夜里,昏睡了两日的人终于叮咛了一声,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可是什么都看不到,没有点灯,也没有月色。 手却被什么握住,莲珏抽了抽,发现却不动。他身子顿时僵硬。耳边还有轻微的呼吸声,撩拨得耳心痒痒的。 就在莲珏抽手的时候,东里御天已经醒了过来。他心都跳得那样起劲,可是却一动不动。 两个人,都明白,对方已经醒了。 可是,都没有人开口说话。这一刻的静谧,大家都心知肚明。 半晌,莲珏还是开口了。“东里御天,我知道是你。” 手心的温度那么灼热,声音却嘶哑着。 “你要是捉我回去,那么,请你不要牵连那些无辜的人。” 东里御天苦笑一声。 “你一醒来,就想到那些无辜的人,就没有哪怕一丝一毫想到我?” “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我一介废帝,还能给你什么?” “你以为,天下权势是我想要的?这些,我唾手可得,有什么需要我费心。” “那我还该感谢你讲我弄到如此地步,是你费心了。” 东里御天听见这样的话,却笑了。笑得非常温柔,非常非常的温柔。 他将莲珏翻过身,压到自己身上。两人的脸就相对了。即便十分的黑暗,也能看见眼睛所散发的一点点光亮。 一只手扣住那个人的头,嘴唇就顺势而上。直吻得粘腻的水声在这个幽闭的空间里让人心惊。莲珏实在没有力气和他较劲,只死死的瞪著那个人。 “珏,我领教过多少次你口是心非的时候,现在你以为我还会相信吗?” “你信不信与我何干?” “我若信你,就会向以前一样,让你逃得远远的。让你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让你每次将自己逼入绝境。我不会再相信你的口是心非。你爱我。” 这话说得那么郑重其事,连莲珏自己都尴尬无比。 “你是哪儿来的自信?你欺我,辱我,夺我江山,坏我朝纲,伤我孩儿,你——” “既然这样,你发誓不爱我。” “我发誓,以莲氏历代先祖发誓。” “好,你以莲氏祖先发誓,如果你莲珏爱东里御天这个无耻恶徒,就让他业火焚心,并且死无葬生之地。” “我发誓,如果我莲珏爱……哪有这样的誓言,我,我凭什么听你的。” 东里御天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你听一听,这里的跳动。你为什么不说下去,如果爱我,我就会死无葬身。” 莲珏一时觉得心神疲惫,他说不出口,这样的誓言,他怎么说得出口。 “我给你写信,已经说过,我们不会再见了。” “你一定要我自毁双眼才罢休吗?” 莲珏一听,也觉得东里御天这个变态做得出这样的事情,一时激动,握住他的手。 “你干什么!?” 只听见身下的人又呵呵的笑了,比之刚才的笑,少了晦暗不明的温柔,却多了一份爽朗。 “我怎么忍心自毁双目,你就在我面前,我却再也看不见?” “你又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只有你才这么骗过我。”东里御天突然又郑重其事。“你看,让人骗的感觉多糟糕,你知道吗?” 莲珏已经无力再说什么了。 东里御天接着道:“以后你走哪里,我就去哪里。” “东里御天,你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可以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我,我已经……” “你是说身上的毒吗?不要对我说这么残忍的话,只要你在一日,我都在。你若敢不在,也可以试试。” “你!” 东里御天伸手理着莲珏的鬓角,两个人的头发,都交织在黑暗中。 “看你这么认真做什么?我骗你的。” 可是,你骗我的时候,为什么眼睛中都闪着光,好像要落泪。 真真假假,谁能从言语中分得清。可是心也会骗人吗?骗的了别人,又怎么骗得了自己。 “为了这么个无能又昏庸,又残暴,毫无真心,又会骗人的人,值得吗?” “既然这么差,配我这个会欺负人的乱臣贼子不是刚好吗,让我不得安生不就如你所愿?” 隔了好久。 东里御天道:“珏,我们曾经做了那么多错事,不求能毫无芥蒂,但至少,我们能重新开始,好不好?” PS:大年初一,新的一年开始。希望大家都心想事成,生活开心。字数破二十万,还是略微无耻的求一点票票留言神马的,不然感觉没什么人看啊。 【第八十一章】作个归期天许定 几天之后,御王开始照常打理奏折和军务。每天很早走出王帐,时而回来又出去,很晚才回去歇息。但王帐周围,是密不透风的防卫。里外三层,十二个时辰轮流换岗。有人私下猜测里面藏了来自丹玺的珍宝,也有人猜测里面藏了一个绝色的美人。尽管诸多猜测,总是无法得到证实。 里面有一个秘密,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殿下,这几日王师与丹玺对峙却无进展,秦山以南的丹玺军队也在猛攻,万一会和,后果不堪设想。没多久,粮食就要成熟了,到时候丹玺得了补给,再抓些人,可如何解决。” “敖烈在,秦山失手不在朝夕。去查探那些人关在什么地方,尽快营救。” “殿下之前吩咐查的事情,属下已经查了。青军中统帅失和,如今白正暂时控制局面,但已经有细作混进去了。” “不错,下去吧。” 余新得了令,本应该退下,可接着道:“既然昭岚帝没有救成,不如趁机杀了……。” 东里御天不语,但抬眼一看余新,眼神冰冷锐利。 余新自觉的闭了嘴。 东里御天想起早上离开王帐那人说的话。 “世人皆知我在丹玺手中,何借此不让我永远消失。这样,你一旦登基,汗青史册,再无污点。你改变之前的身份,以姬氏重登帝位,名正言顺。” “你这两日除了谋划这些,就没有其他可以对我说的了?” “有。你一旦登上帝位,下诏将我迁入祖坟,仪式不能过于隆重,也不能太寒碜。这样,百姓感念天子仁慈,才能安心下来。” “还有呢?” “对了,各地的难民逃窜。以后要强化户籍制度,赋税不能过重,之前新政就欠缺这一项。” “不许再说这些。我会尽快回朝,你依旧是你的昭岚帝,我还做我的御王。” “东里御天,这不可能,你知道的。”莲珏惨然一笑,“昭岚帝已经是强弩之末。几百年后,史官们能从梁都沟壑巷尾流传的只言片语中找到许多证据来证明我的残暴,昏庸和无能,就像两百年前的姬东里。就算我回去,朝廷不会齐心,百姓不会听命,起义无法平息,外敌如何能战胜。这疲敝的莲氏王朝,应该结束了。不推翻一切,就不能重新开始。” “这就是你说的重新开始,那我们呢,你永远不会原谅我吗?” 莲珏沉默,然而他还在笑,却让人感觉不到他在笑。 “御天。你总让我这么叫你。如今我这么叫你可好。不知道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小时候曾偷偷溜出宫去。那时候梁都不似今日。我顺着梁都那一条大道,穿越喧闹繁华的闹市,走过青石条铺就的拱桥,青柳艳霞,到处都是商贩,还有杂技表演。我看到一个箱子,有人钻进去,另一个人钻出来。我想,若是我不是我该多好。但是后来过了很久我才知道,我永远也不可能变成另外一个人。” “你让我怎么办?” 他抱着他,任他的嘴说出这些话。 “日月乾坤,终有定数。御天,我原谅你,也请原谅我。答应我,这珈蓝河山,帮我好好守护他。” “那你呢?” “莲氏负尽天下,总该有人为此而死。除了朕,谁有这个资格呢?” 他微微昂着头,说这话面不改色。东里御天觉得,那个初见的帝王有回来了。他的尊严与骄傲,在骨子里根深蒂固。没有人能够拔除,没有人能够学会分毫。 他想将他揉碎在骨子里。 “我不答应。你不原谅也没关系。你每一次选择都将我推得越来越远,但是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同意。你不做这帝王,好,我做。但是你不能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吗?” 莲珏看见那人脸上的悲哀之色,这种神色,并不该出现在未来的帝王身上出现。他伸出手,想将那个人脸上的急切和悲哀抹去,却被捉住手。像过往的很多次一样,吻了他的掌心。可是那双手,却觉得木木沉沉。 莲珏昏沉的时辰越来越多。不是睡着,只是迷糊。 他想问外面战事如何,想问被抓去的人可营救回来,但是每日除了能见到东里御天和青媚,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他想掀开帘子出去,可是一旦走出去,众人皆知昭岚帝回到王师,就不可能有以后了。 那天所说之话,莲珏扪心自问,也不全是真话,他只是想绝了东里御天的念想。他可以为江山而死,但他并不真的想这么做。只是身上的毒,也不过半年,他没有以后,却希望东里御天有以后。 东里御天根本不说战事的事情。但莲珏能从他回来的早晚和身上的气味猜想一二。有三日,东里御天根本没有回到王帐,只能听见外面铁蹄踏碎的寂静。 第三天夜里,一声极长的马嘶,他终于回来了。风尘本应使盔甲失去了光泽,但鲜血使得那副盔甲光亮异常。东里御天一把将人拥入怀中,神采飞扬。 他道:“你知道我捉住了谁?” 莲珏缓缓接口:“卿嘉凰?” “不是。那个假的‘昭岚帝’。”他吻了吻怀里的人。“你说你见过的那个箱子,一个人进去就变成另外一个人。那么,就让昭岚帝为这个江山而死,他也不能死在丹玺军中,他应该死得坦荡而气壮山河。而你,将活下去,你不用变成别人,变成一个你希望的自己。” “我希望的自己?”莲珏喃喃自语,这么多年来,他不相信自己还能变成希望的自己。年少时飘渺的梦居然近在咫尺。 他未曾上过太学,只是偷偷去过。一次,他躲在窗外听其他兄弟们念书,被一个博士发现。他问莲珏,为什么偷听。他仰头看那个人,不卑不亢的答:“我想成为你这样的人。”博士也觉有趣,“你想为师?”他点点头,问:“如何能为师?” “尊严而惮,可以为师;耆艾而信,可以为师;诵说而不陵不犯,可以为师;知微而论,可以为师。你要走万里,阅万里,思万里,为师有望。”这个博士,和太学里其他博士都不一样,他不讲帝王之术,也不讲权谋之道,他说:“每人皆应成为自己所想之人。”没多久,那个博士就被人状告而打发出宫。 东里御天见莲珏心动,更加意气风发。他一消接连三日行军作战的疲惫,眼睛虽然通红,但微微发着光。他这才发现身上的盔甲还在,甚至弄了怀里人一声的血。 “把你的衣襟都弄脏了。我先脱下来。” 待到东里御天脱下盔甲,才发现盔甲几处都砍碎了。里衣也有被划破的,背上伤口不深,却连着几条。 莲珏看到,亦觉得刺眼。“让人来包扎。” “不,这会儿,我已经吩咐任何人不准进来。” 他自己反手包扎,却根本弄不好。莲珏只得接过帮忙起来。但还是弄不好,时常碰到伤口。他看见东里御天虽然疼,脸上却带着笑意。只得无奈在心中叹息。 东里御天只觉得今夜月色好,烛光也摇曳生姿。 “你别看那伤口长,其实一点都不疼。哎,”东里御天眼角一抽,“虽然我说不疼,但你也不用突然这么用劲儿啊?” 莲珏正色:“还嫌伤得不够?” 往日他没发觉,此时东里御天褪下上衣,手腕上的伤口才深,虽然没有流血了,看上去却狰狞得很。”这些伤,都是小伤。你别看手腕上的伤,习武之人不会将这点小伤放在眼里。” 莲珏闷闷的道:“你是故意这么说让我内疚吧。” “大人在上,小的怎么敢。” 莲珏也无奈这个人怎么突然就变这样。只是不再开口说话,他又觉得困倦。 东里御天合衣,将人搂在怀中睡下,下颚抵着他的头。“困了吗?困了就睡罢。我知道你不想做那个皇帝了。以后,有什么事儿,我都会告诉你。你也不要再瞒我任何事,好不好?” 莲珏懊恼,为什么每一次自己都会心软。本来自己信誓旦旦要离开,也说过再也不原谅,可是为什么还是回到他身边,听到他的话就是忍不住想要同意。 而且,怀里真的很暖。 他梦见早以前的事。说早,也不是很早。不过是成为帝王之前的事情。早逝的母妃,跋扈的玉贵妃,还有只远远望过得父皇,还有呢?他日复一日游荡的空旷的宫殿,总生出一些寒意。乌鸦与野猫出没,寂静得令人害怕。只是这一次的梦中,他回过头,却能看见有人在身旁。 醒来是在马车里。和离开的时候有天壤之别。马车宽敞柔软,甚至不太能感觉到颠簸,东里御天不在,却有另外一个人。 “景凌?” “陛下。” 莲珏坐起身来,“你怎么……” 彦景凌上前,将莲珏抱住,只一下,又轻轻的放开。“为什么又是他先找到您。” “我本不想任何人找到我。” “以后,我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东里御天掀开帘子进来,他一把捞过人:“寸步不离的人是我,不是你。” 莲珏轻轻的挣脱开。“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回梁都,看一场好戏。” PS:看到留言和票票,谢谢大家的新年祝福啦。 【第八十二章】今看花月浑相似 昭岚三年,注定是一个风波不断的年份。后世很多人想要开得天眼,从纷乱的历史中找出所谓的真相,但总是困惑于多变的战事和诡谲的政局。那一年,江村失陷,秦山失陷,丹玺军队逼近梁都。也是那一年,天下起义,御王夺权,昭岚帝失踪。 关于那一年的历史谜题很多。御王和昭岚帝的关系究竟如何?昭岚帝为何大战之前斩杀朝臣?昭岚帝是否有子嗣留下来?可是,这些,都被淹没在众说纷纭的传说中。 带着银色半月面具的青衫公子手指一使劲,打开折扇,横在两个人的中间。另一个紫衣男人凤眼一眯,写着不悦。他不顾对方的反对,右手轻轻一拍,又将折扇收了回去,顺势欺身而上在嘴角偷着香吻。 他不满道:“都说不要带面具,撞着鼻子了。” “谁让你凑上来?” “可是你带着这个面具,我都看不清楚。””看不清楚倒好。” 带着面具的公子也不理睬,径直走掉。 “珏。不是走那边。” 莲珏停下脚步,默默换了一个方向。口中小声道:“又不早说。” 东里御天也只得无奈笑笑,陪了上去。 酒楼不大,倒有个大气的名字,坤天楼。酒旗红边黑字,有些泛黄,老檀木桌椅也旧了,不少蒙了灰。在二楼靠窗的楼上找了个位置,店里的活计忙着迎上来。估计是许久不见这样衣着贵气的公子少爷了。小二殷勤得很,添茶倒水,恭敬小心。为着客官点的都是店里最贵最好的菜,更加喜上眉梢。 “公子,你们可真有闲情逸致。不过可亏了你们,不然老板又得骂我了。” 莲珏也好奇,便开口询问为何。 那店小二也是满肚子的牢骚,见有人问他,便倒豆子一样的开始说。 “客官你们不是这里的人,不知道我们这秀锦城,离梁都这样近。丹玺军队往这边打得时候,就往北边逃走了很多人。前不久,听说秦山又失而复得,丹玺军队已是强弩之末,御王还率领了五万人去打仗。城里又回来了一些人,我们生意就好做些。没过多久,怎么又打到这边来了,这不是绝我们生路吗?” 莲珏本还想问,东里御天可不想再听这小二说下去,立马给了赏银打发了下去。 那小二欢天喜地,不住的道谢。 见莲珏似有忧虑,东里御天忙道:“都说今日不谈政事,难道片刻快活都不得?” 莲珏身体差,精神也不好。先前在军中闷了许多日,又在马车中闷了一些日子。东里御天实在不忍心,便安排了一行人,离了大军。莲珏本来不同意行军途中这样做,但是拗不过东里御天。 东里御天每日关心有些过分,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凡事都将就着,让莲珏心中也不太痛快,但每每冷着脸,那人总是自己当做没看见,或者说几句嘲笑的话,那人总带着宠溺的语气,让莲珏好生气闷。 今日莲珏执意要带着面具出来,也却有缘由。见过天颜的人不多,但越是靠近梁都,越是应该小心翼翼,否则这混乱之时,引起麻烦总是不爽快。 死里逃生的丹玺军队,往梁都奔袭而来。 本以为战场上已经九死一生,但却不知为何梁都方向的守备松懈,让军队血战一场后,冲了出去。秦山那边的战事一如预料中那样,毫无进展。二皇子修书传到了卿嘉凰手中。嘉凰公主看完,怒笑道:“本宫的好哥哥让本宫再好好撑一段时间,会速速援救。” 木枫也颇为忧虑:“公主,实在不行,放弃这边的军队,木枫定保公主安然回到丹玺。” “回去?我若就此回去,手中毫无势力,再无和二哥一较高下的可能。倒不如再一搏。” 玲珑掀开帐中之帘,急急的进了来。 “公主,有回应了。” 又一年之秋,木莲开得热烈如织,沿着穿城而过的水流,十里锦绣。照水木莲,波光花影。因为水泽湿润,木莲颜色繁多,有茶白,胭脂,牙色,秋香色。在这花团锦簇的秀锦城,却处处显出颓败和萧索。一路行来,城中店铺开的少,关的多。稍微有钱的都携儿带女往外面逃亡。 “这是去哪里?” “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巷子深沉,曲曲折折往里面走,走着走着,东里御天就伸手将人拉住,往更深处奔去。“再不快一点,就少了很多乐趣。”至一处青砖白瓦的小院。东里御天敲了门,略有些急促。一少妇白面素装,怀中抱着一个婴孩。她打开木门,看见门外之人,也略微有些吃惊。 莲珏见那女子面容姣好得让人吃惊,虽穿得素净,但云鬓朱颜,自有一种风流韵味。一看那孩子,竟然和东里御天长得有几分相似。 “这孩子,你带我来就为了看这个?”莲珏说不下去,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珏,可不是你想得那样啊。” “你怎知我怎么想的。” “那孩子虽然长得有点像我,但千真万确不是我的。”他转而对那少妇道:“阿姊,别来无恙。” “进来吧。”那少妇微微抿嘴一笑,“八年不见,御天不似当年了。” “阿姊何尝似当初。” “这位是?” 莲珏不太好意思,只好揭了面具。就在他露出真容的一瞬,那少妇露出了吃惊神色,但随即又压了下去。 东里御天凑近那少妇,悄悄道:“我娘子。” 东里御天一定是故意的,莲珏心中一万个想冲上去捂住他的嘴,但碍于颜面,不想过于失礼。只是脸刷的一下,红到脖子根。 “休要乱说。不要在夫人面前无礼。” “和我一起叫阿姊。” “实在叫不惯,夫家姓周,叫我周夫人也是一样。”东里珊笑道,“配我家御天,倒是可惜了。” 东里御天急忙道:“喂,阿姊,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什么叫可惜了。” 那少妇笑的咯咯的响,只是眼神在莲珏身上打转,充满了深究。这时,内堂走出个七尺的朴实男子,围着围腰,手里拿着花锄,身上有泥土,少妇迎上去,将睡醒的孩子交给那人,并笑着轻声说了几句话。那男子惊讶道:“你以前咋没说过你有胞弟,我太失礼了。” 东里御天上前:“不碍事,姐夫。我们除了来见阿姊,还为那醉芙蓉而来。” “可来得对了,只是有点迟,花色已经变了一些了。” 那朴实男子一直絮絮叨叨说自己种花的经验,这醉芙蓉之美丽。绕过后院,眼界始开阔起来。里面有许多名贵的花,走了不远,便入一处平地。那四周没有其他花草,仅一株硕大的木莲。高十丈有余,花朵浓密如同翻滚的云。 “你不是说,你东里家其他兄弟姐妹早就……” 东里御天将大氅铺在石座上,又蒸了一杯热茶。“先暖暖。” “今天并不太冷。” 东里御天道:“这一株木莲,又叫醉芙蓉。是很多年前,我从北域带回来的。它花色随着日光而变化。早晨月白,继而转为粉色,暮色中又变成朱红,又叫三醉芙蓉。” 那木莲之美,确实抓住了莲珏的眼。他站起身来,想要抓住最低垂的那一株,却够不着。东里御天搂着那人的腰,提气而起。站在最茂密的树尖儿,莲珏才恍然睁开眼。四周的花团,让人爱不释手。 找了一处粗壮的树干,上面花叶较为稀疏,远远望去,还能看见远处的城墙。东里御天拿出埙,奏了一支在珈蓝土地上流传甚广的曲子。那声音不凄凉,也不尽沧桑。只在曲折的调子里,多了婉转的绮思。 等到天色暮,花已转为朱红,在彩霞之下,浓烈得快要死去。东里御天将人拥入怀中,轻轻衔着那薄的唇,一点一点,直到纠缠住那条灵活的舌头。不快不慢,不急不缓,只是不放过的抵死纠缠。 吻罢,他抬起头,眼中都映着花的赤红。 “我一直很害怕。你知道吗?我怕没有来得及带你去看遍世间风景,就来不及了。” 莲珏错愕的看着东里御天。“你以为我不怕吗?” “我以前是不怕的。以前杀了好多人,都不怕。你知道这一株木莲,是我用一个月时间伏击了北域最负盛名的杀手而得到的。” “为什么?” “为了阿姊的修为。”东里御天笑了笑,“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东里家就是一群疯子。父亲将东里家的血脉放到一起自相残杀,以得到一个最强的孩子,最后留下来得那个人是我,我踏着许多亲人的尸骨活下来。所有人都不知道,阿姊其实是最厉害的。但她只要一株世上的奇花去打动山下木讷的花农。我给了她花,她将所有的内力给了我,假死离开了东里家。” 莲珏看见那个庭院里抱着孩子的少妇,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干活的男子说话。 “为什么说这些。” “我自幼无母,父亲不见也罢。但总归希望你见见我阿姊。我们之间需要相互了解,不是吗?” 莲珏微微扯着嘴角“这算是见家人吗?” “就当是吧。” 天都黑了下来,秀锦城只有稀稀疏疏的灯火。用过晚饭,军中突然来了消息,东里御天只得到屋外去。东里珊打发了朴实的丈夫去陪孩子,她似有若无的看着莲珏。 过了许久与世隔绝的日子,东里珊故意不去了解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眼前这张脸,总让人想起以前的事情。“真像,真像那个女人。” 莲珏道:“像谁?” 东里珊像是陷入了回忆,她喃喃道:“东里夙。也许你没有听过她的名字。” 莲珏本来已经开始困倦,但一听东里夙,却又强打起精神。 “我听过。东里夙,东里夙。” 这个让父王牵挂了一辈子,至死要毁了珈蓝的女人;那个让母妃打入冷宫,并且恨了一辈子的女人。 “你和她真像,眉眼之间,简直像极了。” 东里御天恰巧听见这一句,突然想要阻止阿姊说下去。 “天色不早了,阿姊,今日来,也算是打搅你了。” 东里御天拉着莲珏,正要迈出门口,莲珏口中道:“莲珏,我叫莲珏。” 东里珊惊得站起来,她踉跄的走到门口,眼里开始流泪。她缓缓道:“天啊,真是孽。只要见过你们两个的人,就不可能认错。你可知她是谁?” 莲珏也被这一问,问得心乱如麻。 “她是谁?” “阿姊!”东里御天冷呵一声。 东里珊也忽然回过神来,她无力道:“你们走吧,她是谁其实并不重要。” PS:雪真想直接让他们跳到幸福生活的那一章去,可是又不能辜负了先前的枝蔓伏笔。最近在别人家,不好操作,可能更文会慢一点,见谅。 【第八十三章】日暮山河空念远 东里夙?是的,东里夙,这个从冷宫的母妃口中吐出无数次怨恨的名字,他曾想象过,这个女人时怎样的倾国倾城和妖艳诡异,以至于她死后,整个宫中都讳莫如深和窃窃私语。母妃每次发狂之时,必念叨着东里夙的名字,然后是深深的诅咒。 莲珏离开那座偏僻的院落后就直接昏睡了过去。他躺在东里的臂弯里,嘴里还不停的念叨:东里夙。东里御天揉着他的眉心,将人抵在胸口。他想知道,他的梦中,究竟是什么? 莲珏神智并不清醒,一会儿是东里御天的侧脸,一会儿是儿时回忆。但是很快,梦境并不频繁的变幻,这里的景色那么的熟悉,他奔跑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抬头看去,那座久违的宫殿,规则,方正。 夕阳落在百年的珈蓝皇宫。浓艳的色彩都暗淡了下去,宫中四面八方都点起了宫灯,萎靡的笙歌接踵而来。屋檐高高的翘起,风铃声悠悠不息。这不是后来的珈蓝皇宫,宫娥美人风流云散。这是好多年前,父王在位时,那个日日浮华的地方。他看见宫门层层打开,一个宦官的站在高高的宫殿外,用那细长的声调道:“传歌舞——” 莲珏想去看一看父皇,可是他又无法迈开步子。鱼贯而入的乐师舞女,遮挡了视线。 一生之中,莲珏见过莲誓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曾爬上冷宫的墙,去看可能从那外面经过的銮驾。他本以为,那么个日日笙歌的父王,应该很快活。但他没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笑容,只有眉间的阴郁和消瘦的脸庞。 宫商角徵羽变幻莫测,萧鼓琴瑟鈡旖旎缠绵。 他又出现在冷宫。这个自己呆了十年的地方。门环生锈,但大门还有红漆。可推开一看,里面就只剩下烟灰的雕镂门窗。母妃还拿着那些破旧的金丝羽衣一遍一遍的诉说当年的恩宠和不幸,小莲珏站在她身边帮她梳理头发。 但是那孩子看见了推门而进的人,他带着好奇和不解。 “你是谁?” 我是谁?我究竟是谁呢? 这时,母妃却像想起了什么,她狠狠的推开站在身边的孩子。“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滚!你滚,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孩子只得放下梳子,慢慢站远一些,可是疯了的女人还是不罢休,拿起什么都砸去。孩子眼中含泪,最后跑去了后院。 莲珏跟着那孩子,直到跟着小孩子到小池塘边。他轻轻抱住了那个瘦小的,倔强的孩子。 那孩子满脸泪痕,激烈的想要挣脱莲珏的怀抱,“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问过这些,当母妃死后,他离开冷宫,他交由玉贵妃抚养,他誓不再去问,不再去希冀。再后来,不去关心,不去在意,不去想什么还活着。 但是此时,他抱着年幼的自己,那些问题又重新疯狂的生长。 东里夙。这一切,仿佛和东里夙有着莫大的关系。 莲氏珈蓝两百年,每一任帝王的本纪中,都能见到关于东里氏的记载,但聊聊几句,无关紧要。但只有东里夙,她成为了先帝莲誓的妃嫔。 莲珏终于醒了过来,却已经晌午。他睁开眼睛,看见东里御天的手指还在自己脸上流连。见醒了来,东里御天本来严肃得让人心惊的脸上复又挂起笑容。 “你在做什么?”莲珏问。 “在看你。” 莲珏拍开东里御天的手,又被抓在手里。 “它很想你。” “谁?” 东里御天只拉着他的手往下,划过胸口,划过腰腹,直抵关键的地方。那里半硬着,莲珏惊得想抽回手,却被紧紧的握着,一分一毫都拿不动。 “它已经这么等了你一个早上了。它想着小莲珏怎么还不醒过来。”东里御天边说着,另一只手边往莲珏身上探去。 莲珏顿时涨红了脸,“东里御天,你,你,住手!” 东里御天吻了吻他涨红的脸,只有这时,他才觉得莲珏是有生机的,而不是一天一天的衰弱下去,每天醒来的时间越来越晚。 他在他耳边说:“帝王之家,十二三岁就有人教习这些事,珈蓝宫中还有许多孤本珍藏,再说我们不是已经,很多次了吗,怎么还怎么拘束?” “你,你别说了!”如果这声音不是带着些许的颤抖,会更有说服力。 东里御天只低低的笑,愈加卖力。 莲珏根本无力阻止东里御天,一旦沉入欲海,也无从阻止。只能用手腕搭在眼睛上,让自己什么也看不见。 “你为什么不看我?”东里御天不满。 “不要看。”莲珏呐呐。 “你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美。” “市井无赖。” “不是只对你无赖吗?” 情事过后总是慵懒的,莲珏的身体已经坏到如此,东里御天根本不敢怎样,只是彼此用手发泄一番。 天光大亮。莲珏转过身,道:“白日宣y.i.n,就算成了帝王也不是好帝王。” “那样,你就舍不得离我而去。” 缠绵旖旎了一阵,莲珏却突然开口问:“御天,你说说东里夙吧。” “东里夙已经死了许多年了,说她做什么?” “你阿姊说,我长得像她。” “天下长得像的人那么多,有什么奇怪。别想了,好不好?” “不,你不知道,我梦见了小时候。很多年了,我都没有梦见过。我的母妃说我就是那个女人。我以前只以为是因为她疯了胡乱乱语,但是,也许不是的。” “东里夙很早就逃离了东里家,也许在我出生之间,也许在我很小的时候,所以我是没有见过她的,就连她长什么样子,我都没有见过。” “东里家总该有她的画像吧?” “没有。东里家明令禁止谈论她,小时候我曾听人说起,后来那人就被父亲扔到蛇窟去了。” “宫里,肯定还有知晓这些事情的人” “珈蓝皇宫人换了很多次了。” 莲珏突然想了起来:“对了,廖公公,他是宫里的老人了,总该知道些什么。御天,我想回珈蓝皇宫。” 东里御天皱眉:“现在丹玺军队兵临城下,回去难上加难。”他并不希望莲珏回去,东里夙,总让人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但他不忍心拒绝他的要求,只道:“这战事完了,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战事说来就来,但却不是说完就完。莲珏站在秀锦城的城墙上朝着梁都方向看去,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仿佛能听见短兵相接金戈之声。安逸多年的梁都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战乱。 城外已经刀剑相接,但里面孤城深闭,偌大的梁都人心惶惶,收拾着想要离开的梁都贵族早已失去了机会。但更有那些无辜的平民,数以几十万计的平民困守。 所有的酒楼和商铺都已经歇业,繁华长街此时空无一人。处处朱门深闭,粮食早被人一抢而空。还有人流连在梁都各个城门口,希望能寻得机会出去。凄楚哀怨之声响彻梁都的每一个角落。 丹玺的进攻猛烈,梁都城里的贵族早已吓得瑟瑟。这群人,仿佛才终于开始害怕。他们抱怨着,这丹玺如何的杀人如麻,这珈蓝如何的疲弱不堪,昭岚帝如何的懦弱无能。他们却完全不曾想到,好多年前,丹玺人被贩卖成奴隶,梁都贵族争相购买。他们从不把丹玺人当人,让他们做着畜生的活,吃着畜生的饭。或者是昭岚帝的改革,本来是最后一次挽救珈蓝,却被一次次的抵抗和嘲笑。他们笑这个年轻的君王,居然想触犯百年贵族的家业,不自量力。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烟花之地却褪去了平日的靡靡之音,取而代之的却是铿锵有力的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这让习惯于萎靡和退缩的珈蓝为之一惊。 在梁都几十万人,最先站出来表示愿与梁都共存亡的却是烟花之地的女子。她们换上了从来不穿的缟素,脱去了倚门卖笑的浮华,弹奏起铿锵的琵琶和筝。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卿瑶肚子已经很大了,走路都有些吃力,她听见有人敲门,只得扶着肚子去看看。她本以为会在这里安静的生下孩子。 敲门的是如烟,她是这红袖楼的当家红牌。敖烈曾千叮万嘱将卿瑶托付给她,让她无论如何都要照管好。如烟不常来,隔一段时间会送来食物和衣料、书籍,嘱咐一个哑妈子好生照料,并且闲聊几句外面的事。 “姐姐,快停下,我自己过来。””今日何事这么慌张?” 如烟一施礼:“姐姐,如烟受敖将军所托,本应照料你生下孩儿。但梁都现今战事已起,不知梁都城守不守得住。如烟会想尽办法送你出去。” 卿瑶见如烟一身缟素,从她眼中也能看出情势严峻。只可惜她因怀胎七月,身体笨重,因为久坐腿都肿了起来。她来回轻轻的踱步,以缓解酸麻和肿胀。 她只轻声道:“我不能冒险,在这里也许还能等到孩子生下来。可告诉了敖将军?” “如烟早已修书,幸而在城门紧锁之前送出去了。但敖将军远在秦山,又战事吃紧,回来却不知是何时。” “不必惊慌,不必惊慌。”卿瑶这么说道,她的脸上不见了不甘和委屈,甚至连害怕都已经淡去,只从她抚摸肚子的那种温柔就让人心惊。她的眼中带着笑意,是发自内心的笑意,以及要保护孩子的最强大的决心。 就算外面翻天覆地,这个孩子也得平安无事。她轻轻拍打着肚子,安抚里面躁动的小宝贝。踢人都这么有力,一定是个男孩子。长大了,定会像你的父亲一样招人喜欢。 她抬眼看着外面铅灰的天空,眼睛却有点涩涩的发痛。陛下,无论你对我如何,可这孩子毕竟是无辜的。他就快要出世了,你知道吗?没有父亲在身边,他会害怕,你知道吗? 莲珏从昏睡的梦中突然睁开了眼睛。他仿佛听见,有个孩子的声音,软软的,小小的,带着哭腔。 父亲。 【第八十四章】落花风雨更伤人 梁都城内,上至王侯公卿,下至平民百姓都无法安睡。但是回到军中的莲珏,却睡得很沉。沉得让东里御天心慌。战事并不急躁,但军务很多。他每天一处理完事情,就回帐内陪着。昨夜眼见莲珏精神好些,他又难得的问了些关于战事的安排和想法,于是东里御很有耐性的和他讨论,甚至亲自搬来沙盘,推演战事变化。 他再不说前些日子那些东里御天不爱听的话,却一门心思关心起战事。他的神情那么的庄严和肃穆,看似疲倦却带着万分认真。东里御天只觉得心头一热。他将鹅毛大氅给那个认真的人披上,又触了触他的额头,一切都很正常。莲珏问:“丹玺军队已至梁都城下,下一步如何?” “陛下这么聪明,不妨一试。”东里御天将红色的小旗放入莲珏手中。 莲珏观沙盘上梁都地势,虽说是难得的易守难攻,但并非坚不可摧。 “嘉凰公主何必用已经疲惫的丹玺军队攻入梁都,她守不下来。” 他将手中旗子插在梁都的西面,地势较高。 “她若是能攻破梁都,卿嘉烨会如何呢?”东里御天反问。 “她若攻破梁都,那么就立下了大功。日后丹玺国内,她声望再无人匹敌。” “这就是了。”东里御天知他还未参透,就用力的弹了一下莲珏的额头。 莲珏恍然,突然明了了。东里御天还自觉弹得重了一点,却发现莲珏毫无反应。 他是珈蓝帝王,从来没有想过若是都城破了,这国将何以国。但是眼前这个男人他可以,自己做不到不破不立,但他却能。 东里御天只是握着他的手,眼神中带着抱歉。“抱歉。” 莲珏诧异,这声抱歉从何而来。 “珏,我本可以不这么做,若是如此,梁都会遭到极大的破坏,在几年或者十年之内,也很难有当年的盛景。但是,这么做却可以在短时间改变政令不通,改革无力的现状。既然通过改革无法触及核心,那么就让战争,来推翻这一切。” 莲珏突然感觉到一种极大的悲哀。这种悲哀,是为了那个即将倾覆的梁都。是的,无论如何,他总还是这珈蓝名义上的君王,却放任自己的都城破灭。不管是为了什么样的缘由,将有许多人为了这个缘由付出代价。许多活生生的人将死去。梁都曾繁华如斯,以后也将残破如斯。”所以我说要回去,你一直不肯?” “珏,不是我不肯。你的身体,已经到了什么地步你知道吗?” “最近都很好。” 莲珏不欲多说。 “很好?那我刚才用力的弹你的额头,都发红了,你居然什么都感觉不到?””我有感觉。”他狡辩,“很痛”。 东里御天一把狠狠的吻过,并且咬住了他说谎的舌头。本来想让他真正承认自己在说谎,可是一旦吻了上去,又不忍心咬他,只是用自己的舌头和他的共舞,轻轻的咬了一下。 “现在感觉到痛吗?” 莲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痛死了。” “我只是轻轻咬了一下,你痛什么?” “就是痛。”自知说了谎话,莲珏底气不足了很多。 莲珏确实已经不怎么感觉到痛楚,之前一萼红服食得太久,麻木就变得平常。虽然近期都有服其他的药,但是失去的感觉,却很难回来了。这也算很好,除了由内而外的寒冷和痛苦,其他的都很淡了。 东里御天知道,也不说破。两人越来越多的不说话,只一个眼神,仿佛就能看透彼此,要做什么,想什么,即便欲盖弥彰,也总能从言语和神色中看出来。 他又沉沉的睡去。隐约能听到东里御天在他耳边说话,但并不真切。莲珏的脸还是那么优雅,但是消瘦得很厉害,白皙的皮肤,已经开始失去白瓷一般的光泽,虽然白,却已经不是带有生机的白。嘴唇总是缺少血色,即便东里御天怎么的吮吸,也只能在一刹那,看到当初红艳的光泽。本来正值最好的年华,却沾上了暮色。 他觉得已经无法再等下去。 莲珏醒来,又是一个夜里。他想着,往日都要到大天明,这次醒来居然还这么早。周围的环境却变了。床变成了拔步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瑞兽,隔着两层雪影纱,红烛的光亮也能透进来,柔和,让人舒坦。他下了床,足以看见房里的境况。不大,但精致而温暖,看得出来,这个房间是经过悉心的布置。不似寝宫的奢华,空旷而寂寥。而是有种含蓄的,熨帖的奢华。可以肯定,自己已经不在军中。 莲珏推开窗户,雨气扑面而来,沾到脸上和发上。 秋雨又一次洒遍了珈蓝大地。 只是不知道,这雨有没有将大地上的血迹冲刷干净。 窗户被利落的关上,衣服也很快披上。 “睡醒了也不叫我一声。”东里御天将莲珏头上的白糖似的细小雨滴抹干。 莲珏声音喑哑,他咳了一声才道:“这是哪里?” “东里本家。” “这几个时辰的事,怎么就到这里了。” “从军中离开到现在,又过了一个昼夜晨昏。” 莲珏喃喃:“睡了这么久吗?” “是啊。” “现在军中怎么离得开人,最紧要的关头,遇上这么不负责的主帅。”莲珏虽然在抱怨,语气并不强烈,他是知道这个男人的。他越来越知道他的想法。在两个人沉默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磨出了难得的默契。那么多周折之后,却惊人的发现原来两人是有默契的,但却为这朝不保夕的默契,只是徒增了伤感。 莲珏醒来之前,东里御天见到了医仙。即便下着雨,听说医仙的到来,他也来不及打开雨具,也没有使用任何的内力,径直到大门口去迎接。 雨打湿了他遒劲的紫衣,也不全湿,只是让人平添了一种英雄失意的沧桑。他知晓江湖上被唤作医仙的男人潘如仙,并不如同他的名号一样,是个好相与的仙人,正好相反,他的薄情是出了名的。青媚能请来他,已经是万分的给面子,至于如何肯救,则必定要付出代价。他恭敬的唤了一声“潘先生”,不叫前辈,潘如仙虽年过四十,但看上去年轻得过分。也不敢乱扯关系,潘如仙性情确实比较古怪,所以只得叫先生。果然,潘如仙没有露出拒绝神色。 他确实云游不假,但拖到现在才来,也是随性而为。别人求他,自是心浮气躁,他可是气定神闲。况且,他为自己的徒儿为一个男人求自己的这件事感到不满。青媚虽然是东里家的人,但多年以前他曾在东里家见了她,她的倨傲和聪慧打动了他,便要了她来。至于后来她执意要回东里家,潘如仙还是很生气。 东里御天的亲自迎接,并不能让潘如仙消气。他为自己的徒儿感到不值。这么一个男人,虽然人模人样,但也不至于让她念念不忘。当然,潘如仙一辈子游弋花丛,却片叶不沾,是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些的。 “你让我解“千日缠”?”潘如仙开门见山。青媚写信之中,言辞恳切,希望师傅不要轻易说出解毒之法。因为这法子,她知道已经万分痛苦,如何能让主上知道。但潘如仙并不知晓中毒之人,也不想随了那个违拗的徒儿的意。 东里御天并不绕弯子,他虽有求,也坦白。“是,潘先生被人称为医仙,定有解毒之法。” “解毒之法?‘千日缠’虽然药性并不厉害,但贵在持久,解药既难也难,既容易也容易。” “此话怎讲?” 青媚一看师傅的神色,生怕他说出来。她急切的唤了一声师傅,可是潘如仙只是一挑眉,“乖徒儿,是想给师傅泡一壶最爱的龙井吗?” 东里御天也道:“青媚你先下去为潘先生准备。” “师傅!……是。” 青媚虽着急,但无可奈何。她的焦虑让东里御天看在眼里,也不深究。他更急切的想要知道解毒的方法。 “若你知晓此毒原委,就明白了。虽然此毒出自东里家,但却是为了另外一个人而研制。为了拆散一对恋人。是谁就不说了,反正已经故去好些年。只要中毒之人,肯将心爱之人的心掏出来下药,保管这毒就解了。” 东里御天正色:“虽然御天从未听过有如此方法,但潘先生所言句句属实?” “不信潘某,潘某立刻就走。潘某虽性情不佳,但说谎骗人是不屑的。天大地大,你未听过就是没有吗?” 东里御天想着这事儿恐怕是真的了。一时间他变得轻松起来。他想着好歹不是没救。 潘如仙看着他脸上似有若无的欣喜神色,也暗自猜想那位病人是谁?不会是这位新上任的东里家主,又想拆散哪一对恋人才弄出来的。 “既然用不上潘某,那么就不多逗留了。这个无趣的地方,潘某一刻也呆不下去。” “还请潘先生先留在此地,待事情过后再走。” “你凭什么留下潘某?” “凭先生正被落月阁悬赏追捕,东里家至少能保证先生不受这些俗世烦恼,而且家中奇珍药物随先生使用。” 潘如仙想着落月阁那个变态阁主最近做的事儿,也觉得倒霉透顶,便装作拒绝不了奇珍药物留了下来。 东里御天给莲珏说了个大概,说医仙明日给他诊断,说他的病很快就能好。莲珏不敢再问,他害怕医仙已经告诉了东里御天什么。 两个人都不知道对方已经知道,又要装作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却为着害怕对方知道而痛苦。 和衣而卧,东里御天看不出任何的不对,可莲珏觉得东里御天今日搂得太紧。 PS:开学赶论文已经快疯了,只有今天抽了时间写文。嫌更的慢的养肥了看吧。 【第八十五章】百年销尽繁华梦 东里本家的禁地,天然是一处寒冰之地,得天地灵气,内嵌地下数百丈。大约姬东里在世时便开始开凿,按奇门遁甲五行之术修建,于武功修行极为有用。两百年来,它不仅是练武之地,也一直是东里家的坟冢。“寒冢”二字题得遒劲,入木七分也不为过。但染上白惨惨的寒气,就带着分外的凄厉。 东里夜躺在阵中,头发和眉毛都结了冰。脸上毫无血色,看上去和死了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他又睁开了眼睛。起初是全身都僵硬,血液无法流动。但马上,一股力量又从身体的下方强势的灌入身体。仿佛从哪里抢来了一股力量,让他活了下来。 而就在寒冢的门口的青石上,打坐的人却全身和暖,东里夜能看到那个人周身微微鼓起的灰色僧袍。他直看着他,分辨不出无情绪。 “你好些了罢。” 东里夜点点头。他坐起身来,如同以前很多次一样,他打量这个阵法,如此精密。阵法中心,是天生环,从奉天古剑的剑柄上取下来。周围按照特殊的形式排列的历代东里家的棺木,将霸道的天生环神力循环弱化,从玉质的祭台下侵入血脉。 “你怕我?” “我如何会怕你。” “那你离我近一些。” 彦唯停在一尺之遥的旁边便不肯再动。 东里夜咧嘴一笑,伸出手拉住彦唯的手:“唯,我们分别有十几年了,你既然回来了,何必对我这么冷淡?” 彦唯道:“东里夜,我回来是想有些事说清楚。” “我们之间有什么不清楚?你从我身边逃走了,一离开就是十多年。我每个月要忍受一次生不如死,为了等到你。你看看,我的头发是不是已经白了。”东里夜边说边笑,笑得凄厉,声音越来越大。 “我以为这么多年,你已经变了。我曾经真的相信,你是为了我。你一次又一次这么对我说,我却一次又一次怀疑?我并不想和你争吵,东里夜,你想一想,真是为我?不是东里家百年的宿仇,不是皇图霸业千秋功名?” “你以为我变了,不,我没有变,我还一直是我,我不肯变,就像我不肯死一样。你为什么不肯相信,难道你不值得?” “值得,不值得。这些原都是哄人的。我又何德何能?这么多年,有很多次我独坐佛前,我以为很多事我都忘了,《金刚经》《心经》《华严经》,每读一部,我以为我的罪恶就少了一分,可是多少次我又从梦中惊醒。” “罪恶?在我身边就是罪恶?” “东里夜,我有时候很难想得出,你是怎么面对御天那孩子,你怎么面对东里夙?” “你就因此离开我,为那些不相干的人惩罚我?你怎么敢?” 东里夜狂暴的将彦唯压到冰寒的祭坛,直咬了上去。 两人俱是一震。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年华究竟过了多久。东里夜一触上略带寒意的唇,就一发不可收拾。和记忆中一样的湿润和寒意让东里夜心都在发抖。他的手也开始不安分的游弋。彦唯任由他亲吻,不推开,也不迎合。 那晚,东里夜内力失控又到了东里夜必须会阵中续命的时候。彦唯只得带他回到东里家。新家主匆忙的离开本家,彦唯直接将人带进了寒冢,并未惊动任何人。而且,这里平日是禁地,也无人敢闯入。 东里夜睡了多久,彦唯就等了多久。他看见祭坛上的人紧锁的眉头,痛苦的神情。一直以来,是自己错了。他以为离开了,一切都会不同。 他几次意动,都伸手想直取东里夜的命门。不忍心看他死,然而这种永无止境的痛苦,难道不比死更痛苦。他将手放到东里夜的脖子上,终究又放了下来。 佛说,普度众生。可这众生,原来并不愿意被度。 只等东里夜吻罢。彦唯轻道:“让这一切都结束了罢。景凌、御天,还有莲珏那孩子,他们有什么错?错的是我们。” “他们都没有错,那我错了什么?我不过不甘于自己的命,彦唯,你为什么独独不怜悯我?”。 彦唯抬起眼,眼中居然侵了泪。他抚上东里夜的鬓角,那里确实有了白发。可是这个男人,却那么轻易的唤起了他的怜悯。 “阿夜,我最怜悯的怎么不是你?我为什么收留景凌,是为你积德。我不惜用百人祭祀启动了这个阵法,是为你续命。你躺在那上面,我好多次想结束这一切,可是我却怎么也做不到。我怜悯你,也怜悯我自己,修了半世的佛,却发现连自己都度不了。” 东里夜将人狠狠的按在自己的怀里:“很快,这些事就结束了。只要你不再离开。” 彦唯的声音很轻:“我不会离开了,所有一切,终有定论。” 寒冢密室的门打开,又合上。寒意从门缝里溢出来,穿过重重的村庄和层叠的城池,冲破了梁都的北门。那是一个少有的艳阳天。城门上的血迹经历了一夜的等待,如同芙蓉盛开又凋谢,最后变成了困在石头上的画,不知道何时会再次着色。 梁都的破灭,终于结束了珈蓝百年的辉煌,即便是自欺欺人的辉煌。嘉凰公主是自傲的,不管用了什么手段,她毕竟是进来了。她损失了很多,最后士兵只得了一万不到。她心中恨恨,然而他功成而白骨成堆。御王根本不会允许她手中太多的兵。但是能打开梁都,自己已经赢了,不仅赢在此刻,更是赢得了丹玺皇权的护身符。从此,不管是丹玺或者是珈蓝的汗青史册,这一天写下的都是嘉凰的名字。一个女人的名字。 但是这远远不够,留在珈蓝夜长梦多。虽然这是一场极大的胜利,但是她要尽快回到丹玺,悄无声息的拿到老皇帝手中最后也是最强的势力。不过走之前,她还有一些事情要做。她和御王做交易的一部分,否则,她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她打开了城门,发布了军令,但凡梁都城中百姓商贾若有意,半天之内可以出城。这条命令一出,城中一片混乱。有人甚至喜极而泣,本以为屠城在所难免了。 如烟心急如焚。听说有时间可以出城,可是半天的时间,梁都城门只开了西门和北门,人流拥挤不堪,而且无法携带重物。那些本想拖家带口的人,最后只得抛弃了大部分的家私,匆匆逃走。 如烟让人准备了很多的产妇的东西,可是卿瑶已经临盆在即,她不敢贸然带卿瑶离开。而且兵荒马乱,根本找不到人接生。如烟只好寸步不离的守着卿瑶。 卿瑶拉着如烟的手,痛中带着笑,她道:“本来你应该走,你照顾我这些日子,你的恩德我已经不能报答。但我还是求你,一定帮我生下这个孩子。” 如烟道:“你这是什么话,我若要走,早走了,还等到现在。照顾你,一则是故友所托,不敢轻负。二则,我们相处这么久,你也知我为人。我是欢场之人,早不可能有孩子,这孩子我照顾这么久,以后怎么也得叫我一声干娘,不然我存的那些金银细软、宝石琉璃,以后可给谁啊?” 这也把卿瑶都逗笑了,“这才刚开始痛,还不知道也折腾什么时候,孩子才能生下来,我听人说有女子生孩子要好几个时辰甚至一两天,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那么久。” 如烟:“别说那些丧气话。我和你说话,你要一直清醒着,不然孩子生不下来不说,你自己也有危险。”如烟看卿瑶躺着不舒服,又拿一个垫子放在卿瑶腰下,她继续说,“虽然我不能有孩子,但我也并不那么伤感,多少女子为了有个孩子拼死拼活,以为可以拴住男人,可是有孩子又能怎么样呢?一辈子就那么过了么?” 卿瑶道:“这个孩子,是我一个执念。本来是不会降生的,他的父……亲,也不会盼望他的。但是我不是为了拴住他,是为了,有朝一日,他可以放自己自由,也放我自由。” 莲珏一直心神不宁,东里御天想了各种方法都不行。说下棋,下了一半,莲珏手中的棋子就完全放乱了,嫌这棋子咯手。写字也不行,干脆将笔尖弄得岔开,还说这笔不好写。东里御天拉住他的手:“这毛笔没惹你,倒是我惹你了。你现在经不起那么劳心伤神了,我让他们不告诉你外面怎么样了,你不知道都现在这样,要是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难受。” “可是我想知道。那是我发誓要守护好的地方。” “好,那我就告诉你。” 莲珏一双眼睛盯着东里御天,心里很慌乱,有一种揣不过气的感觉。 “梁都大部分百姓商贾都逃亡了。重要的贵族官员,极其三族,一并在清扫之列。” 东里御天的话说得很轻,可是这轻,又显得极重。他又道:“这并不是你的错,如果一定有人来承担责任,你记住,这个人,是我。” “是不是你,也不是你说的。别抢了。”莲珏道,“卿瑶找到了吗?” 东里御天道:“找到了,我只派人在周围保护,并没有惊扰。估计临盆就在这几日。” “我要去见她。” “你就不怕我不让。” “到现在,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让与不让。那个孩子是我莲氏的血脉,虽然我曾希望,莲氏一族就终于我。现在我能做的也只是去见他一面,有可能也是唯一一面。” 东里御天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他道:“什么唯一一面,等你好了,还怕没有机会。到时候,你见谁我都不管。”也许,也管不着了。 莲珏摇摇头,他心中放不下的也太多,他无法说服自己一心一意享受这点安宁,一刻也无法停息。一停下来,脑子里都是梁都破灭的景象,是珈蓝的战火,是卿瑶,是宿儿,是许许多多和回忆交织的景象。是东里御天。 他觉得很不甘心,他为什么要生在这样的珈蓝,为什么登上帝位,为什么就要死了。死了会变成什么?是清气么?如果还能看到,还能听到,只是再无能无力,那该多么难受。 东里御天知道莲珏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睛,可是即便闭着眼睛,额头也渗出汗水。他不时帮莲珏擦一擦,待到莲珏吃了药真的睡着了,他才敢轻轻退出房门。 东里御天到隔壁,他将所有的公事都放到这里处理,一则方便照顾,另一则,若是拿到莲珏房中,难免他不会看到,又徒劳伤神。青媚见东里御天进去,也随即去禀报:“主上,您让媚儿查的,实在是过于飘渺无迹。到现在还一无所获。” 东里御天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将希望寄予这样的仙境秘药实在过于荒唐?” “属下不敢。” “不敢是一回事,有没有又是另一回事。” “媚儿确实如此认为。” “你现在倒诚实了。你原本早知道‘千日缠’的解药了,却欺瞒我。” “媚儿之时怕主上知道了,会……。” “你怕我会一冲动之下,把自己的心拿出来当解药?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会这么做吗?” “媚儿不知。” “如果潘先生说的是假的,我这么做,只会绝了他的生路。但如果潘先生说的是真的,解药就是我的心,那么即便我将它挖出来送给珏,他又能收下么。即便他不知情服下,一旦知晓,也会要了他的命。况且,珈蓝这烂摊子,我不收拾好,他又得无休止的陷入进去。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做。” “所以,到了万不得已,您会那么做么?” “我现在不知道,希望没有那么一天。早些年我在外,也有秘术师曾和我说起过有一种秘药,可以起死回生。当然,也不是真的起死回生,而是还有一口气在就能救活。如果你速去寻访那些线索,也许还来得及。” 卿嘉凰的军队一步步深入皇宫。珈蓝的宫殿,和丹玺完全不同。丹玺的宫殿线条粗犷而且浓墨重彩,但是珈蓝的宫殿,规矩厚重中透着轻盈灵巧。越往里面走,又发现建筑年代和风格又有差异,因为除了昭岚帝没有扩展过皇宫外,其他皇帝都按照自己设想修建过宫殿。 卿嘉凰看着由内而外衰败的皇宫,也不由得有些肃然。在破了敌国都城,斩杀敌国贵族的狂热之外,她一步步走进珈蓝的皇权象征的最高峰,也觉得寒意沁人。九霄宫的阶梯很长,只是因为没人打扫而有了灰尘。 “没想到还有人等本公主,衍公子,还是叫你卢闵。” “公主叫我卢闵就好。” 卢闵站在九霄宫外,身穿绛紫朝服,长靴佩剑。 “这皇宫的人已经走了。” “是啊。” “你为何不走?” 卢闵摇摇头。 卿嘉凰嘲笑道:“莫非偌大个珈蓝到了只有一个人守卫的境地?” “珈蓝除我卢某之外,当然还有其他人,只是我算是最没用的,只好留下来。” 卿嘉凰轻笑一声:“你在我二哥那时,没少照顾嘉凰,今朝故友重逢,本来应该好酒以待,促膝长谈的。只可惜……” “以前让公主为难,卢某实在愧对。公主不必客气。” “本来本公主想来取点东西,好带回丹玺作为纪念,卢闵卢大人也在,那就只好一并带回去,我二哥一定非常想再见到你。” “我不会和你回去。”卢闵拔剑,剑尖直指卿嘉凰。 周围是卿嘉凰的直系护卫,正要拔剑而上,被卿嘉凰制止了。 “你知道你是在指向谁么?”卿嘉凰凤目一瞪,不怒而威自生。“你指向的是丹玺未来的女皇,天下的共主。” 卿嘉凰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在空旷的九霄宫外,声音传得很远。 卢闵一笑:“那就请丹玺未来的女皇与卢某一战。” 卿嘉凰道:“好。” 护卫将剑恭敬的送到公主的手中。卢闵的武功并不好,和身经百战的卿嘉凰比起来毫无胜算。但是他冷静,稳重,一开始也并未落下风。卿嘉凰虽刁钻毒辣,也没有打算速战速决,她游刃有余的拖着卢闵。 卢闵体力渐渐不支,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卿嘉凰的对手,身上已经割破了几处,朝服都破了几处,看上去狼狈不堪。 卢闵绝不肯倒下,他知道,这一战,他本可以不打,他可以跑得远远的。隐姓埋名,再不理这些事。可是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这是祖祖辈辈守护的地方,可是最后却这样失去。如果不是自己,也许并不至于到此。他要为卢家世代忠烈而战,也要为自己而战。 直到他再无力,浑身浴血。 “你根本打不过我,我佩服你的勇气,也佩服你的愚蠢。”卿嘉凰缓缓的收了剑。 卢闵半跪在地上,右手卧剑却还在颤抖。肩上几条伤口的血顺着手,顺着剑尖流下去。 那天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即便夕阳快要落山,还是天晴云朗。忽然,火一般的颜色开始烧红半边天,让末日的梁都城也绚烂。许多逃出梁都的人,再回头看那座百年不倒的巍峨城墙时,也忍不住流泪。 【第八十六章】唯有寒蛩泣月明 一声婴孩的啼哭响起。 莲珏本来睡得也不沉,更是很快就惊醒。他下床,随手批了一件衣服,汲着鞋往外走。东里御天正推门进去,将有些虚浮的人支撑住,便问:“去哪儿?” “正想去找你,我听到哭声。” “胡说,这里怎么会有哭声。” “是孩子的哭声。我觉得孩子已经出生了。” “我都没收到消息,你多半是忧思过多,想出来的。” 东里御天一面将人安抚下来,将手中的药放到桌上,拿起勺子开始喂。 “如果孩子出生了,不久就能得到消息。” “不,我有预感,孩子多半是出生了。这段日子,我们忙于战事,很多事情我都可以不去谈。但一旦孩子降临,我不得不为他们考虑。” “你怎么考虑谋划,也得自己养好身子。没有这些,一切有什么意义。” “不能等了,我的身子自己知道。那孩子,如果不是在现在出生,即便不是太子,也该是天潢贵胄,衣食无忧。可是现在,不仅没有名分,甚至存在都是危险。昭岚帝在位时,皇后有孕,这是天下皆知的事。以后不管是谁继位,这些事情也不可能不查。不查,堵不住悠悠众口。若是有莲氏旧臣有意,难保不会掀起什么风浪。” “都说让你别想,越想就越多。现在的珈蓝,哪一个地方不需要万分忧思。” 东里御天还是缓缓的说道,眼中不见一份不耐和急躁,成天在案头堆积如山的事情,并不值得在这里说一分。 “御天,你老实说,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我确实有事没有告诉你。你不问,我不会说一字。但我曾发誓,再不骗你任何事,所以,只要你开口,我知无不言。” “好,知无不言。你是不是准备趁着梁都内乱,让卿瑶母子一并消失。” 东里御天放下一直拿在手中的白瓷药碗,里面的药还冒着热气。“你先喝,我慢慢说给你听。” 莲珏也不执拗,几口将药喝下。这时,青媚疾步而来,在门外站定。她手中拿着一份才收到的传书。“主上,有消息。” 大概也料到什么事情,东里御天直接开口道:“你说吧。” 青媚本来想到陛下也在,主上最近都不在陛下面前说这些,看了一眼,见东里御天的意思也不避着,便道:“皇后生了。” “哦。”东里御天没有一点波澜,只接着问了一句:“是男是女?” “男。” 东里御天摆摆手,示意青媚退下。待到房中只剩下两个人,东里御天道:道:“我知你,就如同你知我。这个孩子,无论我多不愿意他降生,但毕竟是你的血脉。我下不了手。可他不仅是你的孩子,如无意外,本该是珈蓝的皇太子。但是,既然昭岚帝要消失,太子,皇后,当永远消失,汗青史册再无记载。”说道这里,东里御天故意歇了一下。 莲珏道:“他们可以消失于史册,但是不能活得苟且。” “珏,你很清楚,如果他只是普通的孩子,自然可以改换一个名字就算了。可是他是珈蓝皇家的孩子,即便梁都再遭一次清洗,那些世家大族分布在其他各地的势力会善罢甘休?还有,那些你一手提拔的臣子会作罢么?除却这些都不算,丹玺那边,会想尽办法把这个孩子找出来,或者,捏造一个这样的孩子。” “这些我都很清楚,可是……” “所以,你不用担心。只要一些小小的牺牲,就能一劳永逸。昭岚帝,皇后和太子,殉国在今日。这一笔账,会算在丹玺手中。” “可是不管是昭岚帝还是皇后太子,都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也不需要是。只要让天下人知道就行了。””难道要让无辜的人来做这件事?” “嘉凰公主不是送了一个人给我们吗?” “那皇后和孩子呢?” “梁都的大牢里,抓了很多的人,你之前处理了大部分,还有一些罪臣。他们的女眷,有人愿意做这样的事?” “你是以他们丈夫孩子的性命相要挟?” “不,是整个家族。” 莲珏清楚的知道,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就结束。可是这样的手段,也确实血腥。也不知是不是性命悬悬,总容易想起以前的事,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死去的人,宫斗,权谋,让人微微有些惊心。 “谁在负责这件事?” “卢闵。” “那他……” “必死无疑。” 莲珏听完,沉默了半晌。他说:“等这些结束了,还是回一趟梁都城吧。我总得亲眼去看一眼。” “好。” 卢闵半跪的姿势没有歪斜,眼神平静得好像古井,而在他的剑下,已经汇聚了一滩血。卿嘉凰一挥手,准备让护卫将人拿下,可是九霄宫的大门突然开了。 门后一对宫人相继而出,他们全部身穿缟素,而往里面望去,也是白色的一片,九霄宫外的大钟,由一人跪拜后,敲响。珈蓝旧制,国丧敲钟三万下,自九霄宫的丧钟开始敲响,梁都城中的的寺庙闻讯,也纷纷敲响了暮钟。再而传得更远,城外的暮钟也响起。 卿瑶才将孩子生下来没来得及看一眼就晕了过去,如烟一手拖着大哭的婴孩,一手将脐带剪断。简单清洗好孩子,将血迹收拾了,就听见外面响起了钟声。 钟声一直在敲,根本没有停歇。孩子因为这钟声,一直哭个不停。 她将婴儿放到里间。轻轻道:“宝宝,别哭了,你再哭,坏人就听到了。”还没说完,敖烈从后院翻了进来。他身上是一身黑色布衣,上面灰尘很大,而眼睛里全是血丝,看上去已经几天没有休息过。如烟松了一口气。“熬将军,你终于来了。母子平安。” 敖烈回来得太匆忙,丹玺趁着大破梁都,已经强力攻打好几天,这几天无休无止的拉锯让人精疲力尽,战事还在继续,因为义军的牵制,稍微好了一些,敖烈在趁着空隙回梁都。他早就给卢闵消息,说安排人去接应,可是接应的人根本没有等到人。敖烈想着,也许是卢闵没有收到消息,可是一连几次都没有回应。而皇后这边,也消息全无。他心急如焚,只好自己快马加鞭的过来查看情况。 因为拿不准梁都的情况,也不敢冒然多带人回来,只五百精兵驻守在外,混进来的也不过数十人。他进来之前,有派人去相府寻卢闵,却还是不行。 耳边的钟声震得人心慌。如烟道:“你所托之事,我也完成。只是卿瑶刚生完孩子,不宜立刻离开。” 敖烈道:“我只是不放心,过来先看看。梁都基本已是空城,丹玺军队没有仔细搜查。他们也不会长久驻守梁都,最迟明日,就会撤出去。到时候再走吧。” 如烟点点头。她看敖烈神色疲惫,道:“将军先歇歇吧。”敖烈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立刻站起来。“不了,还有事。” 敖烈悄然而迅速的离开后,在空旷的梁都街上走了一段,昔日的帝都,满目疮痍。他突然望向皇宫的方向,那个人不可能去了别的地方。 卢闵是什么人,自己难道还不清楚么?敖烈没有马,只能运足了气,轻功一纵往皇宫而去。但是他实在很疲惫,没有一段,便有些血气升腾,脚下不稳。他不愿意多想,可是很多事情都窜入他的脑海。 他想,等会见了他,一定要狠狠的把人打醒。很多事情,自己都放下了,他为什么放不下。转念,他又暗骂梁都城为什么这么大,迟迟不能到达。 九霄宫中的人,没有一人说话,所有人手中拿着一暗黄的酒樽。站在最前端的女人,头戴龙凤珠翠冠,虽缟素,但眼睛亮得惊人,手中还抱着一婴孩。她举起酒樽,身后的所有人都举起酒樽,整齐的衣袖摩擦之声,就像风声。她眼中带着薄薄的笑意,将手中的酒喂给了孩子。 她带着笑,因为她不久会去陪那孩子。她要用自己和孩子的命,去换取一个家族上百条命。但是,她诅咒将她和孩子置于如此境地的人,永生永世不能得偿所愿。 卿嘉凰阻止不了那些人饮下毒酒。整个九霄宫,被倒下的尸体覆盖。而王座上那个人,早已气绝。卿嘉凰知道这一切都是阴谋,死的也并非真正的昭岚帝。但是这一切只能埋在心中。她要用这些回丹玺,获得最强有力的民心。只是,那些为此而死的人,也不禁让人动容。 卿嘉凰没有再进去,她站在九霄宫门外,沉默了片刻。 卢闵也望着那些倒下的人。他们有的是年老的宫娥太监,有些是前年新晋的臣子。他们都清楚的明白这是一场戏,可是还是心甘情愿为他们的主君而死。 卢闵笑了,尽管珈蓝已经至此,也总有一些人会为此付出生命。这个国家,也不算是那么无望。在此之后,也许,会有一个新的王朝诞生。它建立在无数人的尸体上,一年一年,曾经的阴谋阳谋,血海尸山都会消失不见。到时候,民生殷实,安居乐业,总会再有一个盛世。 只是,那一天,自己是看不到了。 卢闵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剑横在自己的脖颈上。 他抬头看见天,血红血红的,就像多少年前,安国将军和十万珈蓝男儿战死的那一天。那一天,自己好像也看见了这样的美景。 血并没有急速的溅出来,也许是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割得并不太深。可是那条口中流出来的血,蜿蜿蜒蜒,顺着汉白玉的长阶往下流去。他慢慢觉得很冷,只有血是热的。 卿嘉凰没有再看,她一挥手,护卫队迅速的撤离。这人是带不回去了,不过也好,自己的二哥要是知道那人死了,又会是什么样呢,真是期待。 敖烈从长阶下面掠上去,到一半之时,他看见了血迹,是从上面流下。他脚下一滑,差点滚下去。他已经力气殆尽,最后几个台阶,根本就是爬上去。 而爬上去的那一眼,就让他再也无法释怀。 他的卢闵,躺在几步之外的地方,身下一片血迹。脖子上的伤口还在不断的流出血。 敖烈想要大叫,可是嘶哑的声音都不能出来。只一口热血,和卢闵的血混在一起。 他扑过去,将卢闵抱在怀中。敖烈觉得自己也许已经疯了,但残存的一点理智让他立刻点了卢闵的穴道,撕下衣角,缠在卢闵的脖颈上。卢闵半睁开眼睛,有些不相信敖烈的出现,他以为这只是临死的幻觉。 他的手动了动,因为声带已经割断,他发出的声音就像喝水的咕噜声。敖烈脸上抽动了几下,终于哀求道:“你别死,好不好?” 卢闵想说,好啊。可是,他不能。 他缓缓的抬起手,敖烈看到那手心里躺着的,是自己送给他的小玉虎,翠绿的颜色,都快要被血的颜色盖过。 如果,如果当初我不是那么固执,也许,今天的结局,便不是这样。 不过,世间又根本没有如果。 敖烈觉得他有点看不清楚卢闵的模样,一定是天黑,而不是眼中涌出的血遮住了视线。 他抱起卢闵,一步一步的往下走。 他不知道往哪里去,自己早已是截然一身。他不想回到军中,因为那些Xiong-Di不会想看到主帅这个模样,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竟然无地可去。 怀中的人在渐渐变冷,他将人仅仅搂着。 卢闵的意识开始涣散,天边的火一般的晚霞已经结束,就像自己的性命一样,只是在黑夜将要来临之时,一轮弯月皎皎,自东边的苍山而出。 敖烈,你看这月亮,即便现在缺了那么多,随着时间的流逝,有朝一日也会圆,只可惜,陪你看的人,不是我了。 就在卢闵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他听见有人叫了一声:“衍儿。” 一定是听错了吧。 这一天,是珈蓝历史上最难让人忘怀的一天。整夜不休的丧钟,昭岚帝极其皇后太子,一并殉城。在丧钟之下,寒蛩的声音微弱,这预示着,深秋来了。珈蓝大地上的粮食也成熟了,这为军队的反攻做好准备。 丧钟到第二日太阳出来之时戛然而止。丹玺军队连夜撤走,第二日涌入梁都城的人没有看见他们的影子。 之后是一段纪年很模糊的日子,旧的纪年随着昭岚帝的死亡而结束,新的帝王又迟迟没有着落。后来钦天监重整,以星元纪年,称之为重光。 【第八十七章】一往情深深几许 ;国破家亡的耻辱,总会过去,沉淀在百年千年的往事中。多年以后,关于昭岚帝的结局,史书记载和说书人的说法也毫无二致,生于荣元十二年,死于昭岚三年,年仅二十三岁。但是史书之外,关于昭岚帝和御王扑朔迷离的关系却演绎了很多,甚至有话本以此为题,写了不少风花雪月倾国倾城的故事。 但是那些经历过那晚经久不息的钟声的人觉得倾国倾城不假,但哪里有风花雪月。他们急切的期盼着能够回到自己的家中,但是第二日梁都城城门已经没有了看守,里面也根本没有什么动静,敢进去试探一二的人也寥寥无几。 待到一些大胆的人悄悄进去,才发现丹玺的军队已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就像他们迅速的来。灰心丧气的情绪在梁都人中迅速传播。他们心中讶异,“这丹玺那些奴隶,怎么就破了我珈蓝的都城,毁了梁都多年的繁华?”可是,回答他们的是寥落而空荡的街头,是破损染血的旌旗。 卿瑶是第二日醒来的,她手一动,就摸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她闻到那孩子身上散发的婴孩的乳香。经过了一个夜晚,那孩子本来红彤彤的皮肤变得有些白了,眉目之间,有些陛下的影子。眉毛很淡,但整齐。嘴唇也薄,以后怕也是个薄情之人。这时,孩子仿佛感受到母亲的抚摸,张开嘴将母亲的手指含入口中,急切的吮吸,那眼睛浓黑得仿佛会说话。 卿瑶知道那孩子饿了,她想抱起孩子,可是身体还是很虚弱,只得自己挪动一些,让那孩子能吃到奶。可是孩子吮吸了半天,终于哭了。 卿瑶根本没有奶。如烟进来之时,发现母子两个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怎么办。 “别动,你产子后很虚弱,大夫诊断说你气血不足,估计无法给孩子喂奶,所以我才去准备了吃的。” 卿瑶问:“外面怎么样了?” “外面就那样,丹玺军队已经撤了,很多人才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你别问那么多,最要紧的是养一养身体,毕竟孩子还是吃母亲的奶好。” 她将手中的托盘中放下,里面两个小碗,一碗羊奶,一碗萝卜山楂水。 “这碗萝卜山楂水,先给孩子喝。大夫说,孩子有产伤,要先祛伤补胃气。羊奶歇一会再喝,粥熬在锅里,我再去看看。” 卿瑶突然有些惊疑:“那些东西哪里准备的?怎么还有大夫?” “大夫是今早来的,姓潘。说是无意之中进来寻人的,至于那些奶呀什么的,也是有人直接送到后院,我验过都是新鲜的,又没有毒,才做出来的。这些东西,我之前也没有准备,不用白不用嘛。” 卿瑶也着实惊魂不定,她心中闪过许多念头,肯定是知道自己在这里,才有人送这些来。 如烟继续安慰:“肯定是敖将军安排的呀。他昨天还来看你呢。你才生了孩子,不要过于惊慌,孩子不在身边么?” 孩子又开始哭,卿瑶暂时按捺住,一小口一小口的开始喂孩子萝卜山楂水。勺子很小,孩子开始并不太习惯用勺子,只是咋巴着嘴,想要吮吸。但实在是饿了,那水又好喝,所以根本停不下。 卿瑶抓住如烟的手道:“孩子已经生下来,我也不想多加打扰,梁都不宜久留,还请如烟姑娘帮忙,好让我和孩子尽快离开。” 如烟道:“你就算离开,这世道乱哄哄,你一个人带孩子还能到哪里去?孤儿寡母,多受人欺负。” 卿瑶一时间眼泪盈盈:“别说欺负什么的,能平安活下来,受点委屈也不算什么,怕的是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如烟道:“虽然我并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料想不低。虽然当初是熬将军要我帮你,我自然尽力。但相处久了,我倒想知道,你究竟是谁,惹上什么势力让你整天惶惶不可终日?” 卿瑶摇头,她是想告诉这个在她无路可走慷慨照顾她的人,可是她不想让这个姑娘陷入未知的危险。她也不想如烟知道,她悉心照顾这么久的人来自丹玺。 “如烟姑娘,不,如烟妹子。这些天多谢你的照顾。我不想骗你,所以我不能告诉你我的身份。” 如烟道:“我已当你朋友,你却如此推阻。罢,我这身份,原也不配有个朋友。” 卿瑶忙道:“你这么说是折我的福气,如果没有你,这孩子怎么可能平安降生,况且你还说要认他当孩子,说话还算吗?” 如烟道:“怎么不算,怕你不肯呢?” 孩子已经吃完了羊奶,舔了舔嘴巴,出现一圈白色的奶渍。如烟拿手绢替孩子擦了擦。 她道:“既然我问过了,此后就不会再问。孩子还没有名字,你可想好了?” “我希望孩子的父亲能给他一个名字,但是现在还不知道他在哪里?等稍微好些,我再想办法找到他。” 如烟轻哼一声:“这个父亲,和没有有什么两样,妻子临盆,不见出现。孩子已经降生,还影都没有。你还能指望什么?” “我不指望什么。我还能指望什么?”说到此处,卿瑶眼睛一红。 “好吧,既然名字不能取,先取个小名儿吧。据说取个贱一点的名字才好养活。” 卿瑶惊异:“有这么回事儿吗?” 如烟道:“当然啦。你不知道这个习俗,肯定不是梁都人。名字太过金贵会折寿,所以要取一个贱名让百人叫,好骗过那些瘟神。” “那要怎么取?” “一般叫什么小狗儿,小猫儿,大柱,铁牛,也不拘什么飞禽走兽,日用物品……” 卿瑶艰难的问道:“能不能取一个稍微好听点的?” 如烟道:“这样,我们让孩子来选。我写下几个名字,他抓到哪个是哪个。” 卿瑶看如烟这样兴致勃勃,不好阻止,况且那孩子本来都困了,硬是睁大眼睛看。 终于,在如烟的不懈努力下,这个拥有莲氏皇室最高血统的孩子,有了一个小名儿。 “小咩,小咩……哟,你看,这孩子知道在叫他,一双眼睛滴遛着转,又温顺,真像一只小羊。小咩,我是你的干娘哦。” 如烟心满意足的给孩子取了个小名,这是她这么久最高兴的一天。她有些高兴道:“我就知道他会拿到这个,你看,他喝的第一口奶是羊奶,所以觉得自己是一只小羊呢。” 卿瑶想,小咩总比什么大柱铁柱来得好,也接受了。 莲珏拿着手里的情报,轻轻弯了嘴角。十二楼的情报写得很简短:帝子辰时醒,饮羊奶,得小名-小咩。 “小咩?”东里御天看莲珏笑了,有点吃味道:“亏她们想得出来,有莲氏血脉的孩子可不是小羊羔。” “这样很好,我愿意他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有小名,平安喜乐。” 清秋高远,他难得精神好,在庭院的翻出一本五百页的珈澜字典。想自己作为父亲,应该送给孩子一个好的名字。可是总不能满意。 东里御天见莲珏看得入神,伸手将他手里的字典抽走。 莲珏眼睛都不抬,道:“字典还我。” “不给。你看字典就看字典,怎么拿那么近,对眼睛不好。” 莲珏诧异:“拿很近吗?我觉得看起来有点模糊。” 东里御天和上字典,放到桌上。“你已经看了一个时辰,笔墨都快干了,一个字都没找到?” “我没有想到给孩子取名字真的不容易,想把最好的字给他,反而无从下笔。” 东里御天有点嫉妒:“你倒是给我也取一个啊。” “你自己有名有姓,差遣我做什么?” “我的名字据说取得很随意,没有人用心琢磨。看你为那个孩子那么认真,我心里不舒服。” 东里御天说不舒服是真的不舒服,他将莲珏的手放到心口处。“你摸摸,是不是难受。” 莲珏还是伸手给他揉揉。 “以前不知道你还有稚子一样的心性?” 东里御天苦笑道:“因为遇见一个人,以前那个我早就变了。” 莲珏见他说出这样的话有几分惨然,于是强打趣道:“你别想把责任推给我。” 东里御天握紧莲珏的手,盯着他眼睛道:“我怎么会怪你,怎么舍得怪你……” 莲珏感觉这气氛越来越不对:“我说你,最近话很多,又肉麻得紧,你没什么毛病吧,要不让潘神医给治一治。” “哎,酝酿好久,准备说些话让你感动,然后做点什么,别那么快破坏氛围……”话没说完,手已经不安分了。 莲珏要早先听见这样的话脸早红了,现在还能面不改色的拿过字典,信自又翻阅起来。 “有这心思早歇了,别耽误正事。” 东里御天正色:“你迟迟定不下名字,是因为你还没想好怎么去见你的好皇后和好儿子,她们以后怎么安排?若是皇后要带着你儿子回丹玺,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你别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想不过来。” “你这颗心肝有七窍,哪里是没想,想过太多遍最后走进死结了吧。” 莲珏确实也因此头疼:“我觉得亏欠卿瑶太多,我若是要带走那个孩子,她肯定不会同意,若是让她带在身边,又危险重重。况且,她在珈岚无亲无故,若是她不想待这里,我也不好强求。” “你呀”东里御天带着有些无奈和宠溺的笑将人揽入怀里,“人各有自己的路,你能帮他们做一时的决定,却不能代替决定。你那皇后,说起来我并不欣赏她,但是能在变幻的珈岚皇宫待那么久,仅仅是毫无头脑之人吗?能生下你唯一的孩子,是无能之人吗?有时候,她可比你聪明多了。” “拐弯抹角说我不聪明,你又聪明到哪里去?” “确实比你聪明”,东里御天悄悄在莲珏耳边说,“我把宫中那些孤本珍藏搬回来了。” 莲珏一听很高兴:“这算是聪明之举。” 东里御天也点头,笑得意味深长。莲珏突然想起东里御天曾经说起过的关于孤本的事情。 “你,你不会是为了那些,那些……” 眼前人郑重的承认。“都说了是孤本,怎么能遗失。宫陶的秘戏图工笔细腻,韦户的色彩浓郁,不可多得。而且还有教习……” “住,住口”,莲珏见他越说越离谱,“我见青媚在门口徘徊,似有事见你,别说这些了。” “她听见也无不可,本来那些是她安排人送过来的,她说不定已经看过了。” 莲珏觉得真是忍无可忍,提高声音吼道:“没事可做了,一天到晚净想这些!国都破了,战事连天,还没完了!泼皮!” 骂完了,不仅东里御天,连莲珏自己也愣住了。这一个从小生活禁宫,一言一行皆要克制的帝王,有一天居然会差点破口大骂。 东里御天愣了很短时间,就笑了,很畅快的笑,他的笑像是从胸口溢出来的。 “你居然也会骂人了,哦,别生气啊,潘先生说你要开怀,疏解心结身体才有利于恢复,我才整天逗你的。” 看东里御天说得三分笑意,七分委屈,莲珏也哭笑不得,最终还是笑了。 这笑,却是长吁一口,一扫心中的浊气。这口气,在心中好久好久,久到已经不知道怎么疏解,突然,他真正意识到,他已经不是珈岚的帝王,他怎么说话,也与别人无关了。 “东里御天。” “恩?” “御天?” “恩。” “小天?” 东里御天虽然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失风度,还是笑着答应了。 “东东。” “……” 喊够了,莲珏叹一声,带着释然和惘然:“原来,我真的已经不是皇帝了。” “怎么,还没当够?” “够了。”他摸着东里御天的眉角,“可惜好不容易有了新的开始,却没有之后了。” 东里御天忙道:谁说没有的,不准你说这样的话。” 莲珏觉得笑过之后非常困倦,他自然倚着东里御天道:“这样已经很好了,真的,你不用强求。只是孩子的名字怎么办呢?” 那本珈岚字典也不知怎的,已经到了石桌的边缘,莲珏手肘一碰就落到地上。东里御天伸去捡,他轻笑:“这不是无心插柳么?” “雲?” “有雨有云,有阴有晴,这样的寓意,不也很好么?” 莲珏想一想,觉得有道理,但是他还不放心的问嘟囔:“会不会太草率了一点?” 东里御天:“这就是天意。” 还未说完,就看见莲珏已经完全睡着了,一改这些日子的沉重,眉心都舒展开了。他吻了一下莲珏的唇,轻道:“我说那些孤本,可不是逗你……” 此时,斜阳正浓。 PS:雪也困惑了好久,突然觉得他们也许真的会有好结果呢……第一次用手机写文,错别字包涵,以后改…… 【第八十八章】散西风满天秋意 夫人,抱孩子不能这么抱,要左手抱,头靠近母亲的心,他才会安稳。” “哦,好。” “孩子喝母乳才是最好,你才分娩没几日,调理一下,喝老妇家祖传的花生猪蹄汤,补气养血,一定能有乳汁。” 老妇人教得耐心,见如烟推门进来,便道,“老妇谢谢两位夫人赠米,明日再来,夫人好生修养。” 卿瑶:“谢过王老夫人了。” 如烟道:“这老夫人还真行,不过说也奇了,前天路过个潘大夫,治产伤有一套。今天来了个王老夫人,说就住在隔壁,来借米。我无意问起她有什么可催奶,她家就有祖传催乳的妙方,如有天助嘛,小咩,是不是因为你太可爱了?” 卿瑶:“运气,不过我看王老夫人确实心地仁厚。以前我还以为生了孩子自然就能好好抚养,结果还是手忙脚乱,没人帮忙,可养不活你这个金贵的小疙瘩。”她指着小咩,小咩拿小手握住卿瑶的一根指头,轻轻摇晃。 如烟笑道:“你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呀?哦,可怜的小咩,还没学会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那王老夫人走出内院,从僻静的青砖屋檐飞下一个灰色的人影。王老夫人低声道:“孩子安然,只是那个年轻母亲身子不好。”那灰衣人道:“多谢王主事,以后您去帮忙照顾孩子,就不用费心布置人手监听了。” “别叫什么主事,我很早就离开了。叫我老夫人就行。”王念曾效力十二楼,不过那也时隔二十多年,人和事都旧了。稍微回忆起来,都觉得染了一层昏黄。 本来是楼中极有能力的人,谁知道在盛年抽身而出,其中原委,也只得自己知道。如今,她身体略微丰腴,面色也慈祥。和一般的老妇人也别无二致。 她趁着天光还早,去集市上买点东西。这世道不好,才乱了回来,梁都已经不似当初车水马龙。想买点什么东西,还得跑几条街。人也慌慌张张的,神色委顿。夜市和妓院更是萎靡不振。 她这年纪,也不想跟着逃走,虽然流言甚嚣尘上,说这里迟早还有战事,但她觉得日子还得过下去。战事,离她太远了,天踏下来,有年轻力壮的人顶着,砸不到她。她甚至想不起自己年轻时候也曾浓烈过。 “哦,小古,还卖菜呢?” “是啊,王老夫人,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啊。”卖菜的古苗是个结实的农家汉子,一口白牙,摸着头笑得腼腆。 “还有菜卖,现在这价格,不是赚多了?” “表面上是这样,但是买其他东西都贵了,比菜还贵得多呢。粮食虽然都收获了,征粮的早挨家挨户的收,基本就留了口粮。只能卖点菜补贴。” “日子不容易嘛。等过了这年月就好了,不过这乱也真是不好收拾。” “我们农人不懂这些,谁能给点安生日子就是好主子。” 王念点点头,笑眯眯的拿起菜。 古苗说:“没多少,您看要得完不?我给您送家去。” 王念连忙摆摆手,“要不完,要不完。扎两斤。” 还没等古苗弄好,一个手伸出来按住古苗的手。 一个有点粗哑的声音道:“别扎了,我全要了。” “大哥,这不行啊,这位老夫人自己要了一些,这样行不,赶明儿您早点来,全给您?” 那男人黑面留须,抬手就抓住了古苗的衣襟。 王念道:“年轻人,我不要了,放手好么?” 男人像是故意找茬一样,凶狠道:“这么点破菜,送给大爷还嫌少呢?” 话说到后面已经不自觉的带了颤音,他没注意到,老妇人的手怎么放到他的手腕上,看似劝解的让他放手,实际上铁箍一样让他无法动弹。 “年轻人,还不走么?” “住手!啊!痛!” 待那个黑面男人冷汗淋淋捂着手跑了几步,又被什么绊住,狠狠的踢了一脚。一个老乞丐痛苦的哼了一声。 古苗理了理衣襟,道:“他刚才怎么了,突然痛起来。” “哦,估计是突发恶疾。”王念提起菜准备走,无意瞄见躺在地上那个人,“对了,那边躺着那个人,是乞丐么?” “哦,是啊,这两天都在这里,一直絮絮叨叨,也看不清长什么样。” 王念已经老了,她不想再管那些事情。可是走过那个乞丐还是丢了两个铜钱。 “咣当。” 老乞丐半睁开眼睛,脸一边青淤,老态龙钟。他抓住王念的衣襟,说,“好心的老夫人,请救救咱家,请帮帮忙。”边说,边流出一点泪。 王念听他自称,是个宫里阉人,多半因为战事,才逃了出来。看起来年纪也颇大,就起了个心思,将人带了回去。 王念问他名姓,他说姓廖。 冥冥之中,一切尘封的东西,都将从暗夜的迷雾中翻腾起来。 莲珏是自己进房间的,如烟坐一旁给孩子做衣服,卿瑶哄孩子的声音才歇,脸上还挂着慈爱又无奈的笑容,一抬头看见有进来的人。 “哦,陛…”卿瑶看了看如烟,一时间找不到好的称呼,手忙脚乱的要下床。莲珏忙说,你歇着,不要乱动。 卿瑶忙说,你坐。 两人说了些话,一人一句,就言辞缺乏,久久不能再说点什么。 卿瑶有很多话想说,见到了,看他瘦削身姿,带着有些疲乏的强撑的笑意等她说话的样子,她又觉得说些什么都是徒增烦恼了。 而莲珏,他搜肠刮肚,也不能再多说出一些了。问了卿瑶身体可好,问孩子可好,仿佛就没有话了。他惊讶的发现,当他不在那个位置上了,仿佛连话也不会说了。 如烟沉着个脸,看见他二人如此,也猜出来人的身份。 她冷哼了一声,“说来得好早,何不等孩子都会叫爹了再来?” 莲珏尴尬,“我是该早点来。” “这么说一句,就能弥补你的过错,就能弥补孩子母亲的痛苦,你知不知道一个母亲生孩子时的勇敢和懦弱,你简直不配成为小咩的父亲。” 莲珏认真的说,“我知道不能弥补,也不配。” 这句话可噎着如烟了,你你你了半天,最后也止住了。孩子母亲没失态,倒是自己。她很快收敛了怒气,纳了个礼下去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喧宾夺主。 卿瑶说,“你别介意,如烟并不是有意。” “她说的是实话。我今天来,一则是看看你们,如果你不介意,我给孩子取了个名字。二来…” 卿瑶接口,“二来怎么处置我们母子?” “并不是什么处置,孩子随你的安排。” 卿瑶轻轻的拍了拍孩子的后背,她爱怜的眼光久久不肯移开。 “你抱抱他,这是你的孩子。” 莲珏接过孩子,搂在怀里,有点慌乱。孩子睡得挺好,姿势不舒服的缘故,哼了几声,莲珏生怕他哭出来。 “小咩长得像你。” “恩。” “你给他取了什么名字?” “雲。”莲珏说了,怕卿瑶不喜欢,又说,“你要不喜欢就不用这个。” “喜欢,怎么不喜欢,你给的一切我都喜欢。可是,以后,陛下,让我最后一次叫你陛下,你把孩子带走吧。” 莲珏却没料到卿瑶居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他诧异道,“为什么?” “我想了很久。这个孩子,是我一辈子的执念。可是我该放手了,我要走了,开始我新的生活。” “你当真舍得?” “舍不得也要舍。陛下身体看起来不太安康,就让小咩替我陪在你的身边吧。他日,无论我在哪里,都永远希望陛下幸福。” “你不恨我?”莲珏讷讷。 卿瑶一笑,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恨你。可是,我在您的身上,付出了此生最大的勇敢和爱情,有时候我想,这真不公平,不是吗?” “我…” “您不用说什么抱歉,你选择了一条比我难千百倍的路。就此分别吧。” 莲珏抱着孩子走出门口,如烟的惊诧的声音响起,你让他把小咩抱走? 莲珏没听到后来的话,一定是最伤心的回答。 他走出来,东里御天疾步上前搂住了他。莲珏说,“我没事。” “孩子让我来抱。” “不用。” 在回东里本家的马车上,莲珏问,“你会对这孩子好吗?” “我会。虽然我嫉妒的发疯。” 莲珏突然很低沉,“我有时候想,为什么我不管怎么选择,总会有遗憾。” 东里御天安慰道,“虽然我嫉妒,但我并不会伤害他。反而,我希望,你会因此精神好些。你总说是你的选择,焉知不是我的,不是她的?” 半晌,东里御天才说,“那个女人也值得敬佩。” 马车叮当走过大街。 梁都依水,几条大道曾是最整洁的,烟花巷里,数不清的新奇玩意儿,现在一片劫后余生的景色。管理混乱,垃圾无法及时清除,飘出好一阵腐烂的味道。 莲珏说,“你这几天也别老陪我,军中事情少了,宫中必有人去主持大局,越快越好。” 东里御天笑着听他说完,莲珏看明白他眼中的意思自己也乐了,“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看来当皇帝也要当上瘾,你现在的任务是当个好父亲。” 东里本家因为有了个孩子,处处都显得有生机了。 东里御天为此整修了东里家,移植了各种花卉植株。本来没几个人的本家,赫然多了很多的手工艺人,专门为孩子做玩意儿。 王念多少年没有踏入过东里本家了,领她进来的是青媚,一进来,便觉得这里的气息变了。以前那个冰冷的,毫无颜色,绝不敢懈怠的东里本家,也变得寻常。 “找您回来也是没办法,那孩子搅得整个东里家人仰马翻。你听,还在哭。” 王念一听,问,“谁在带孩子?” “还不是两位主上。” 那头,莲珏手足无措的看着东里御天,眼神里满是请求。看他,胸前一块,全都被打湿了,还有一股子腥味儿。 东里御天开怀大笑。“我让你不抱你要,现在弄一身吧。” 于是,他把莲珏的外衣解下,解着解着,手就伸到里面,一点都不安分。 莲珏气不打一处,“你不帮我就算了,还要趁机占便宜。” “我怎么不帮,这不是正在帮吗?”于是吩咐人将沐浴的水放到里间。 莲珏一根手指头都不肯碰占了尿液的衣服。他懊恼的说,“原来带孩子这么麻烦。” “这是童子尿,百姓还拿来做药,据说有奇效。” 莲珏不可置信。那迷惑的眼神,让人爱不释手。 东里御天趁机啄了一口。 “好好好,你别生气,我让青媚把王老夫人请回来了,就让她帮忙带带孩子,你就负责陪他玩就行了。” 莲珏听完,松了一口气,露出一副早该如此的表情。 东里御天暗自欣慰,莲珏这几天看上去有生气多了,也许这个孩子,让他无暇去操心别的事。 等他洗完,不放心,又去暖阁别间看莲雲。东里御天已经去处理别的事了,王念走马上任,正哄了孩子睡觉。 莲珏看那老妇人,虽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而那老妇人看莲珏,也是片刻走神。 她突然记起,记忆中的某个人,两人的模样一瞬间的重合,她不由自主的叫了声,“小姐。” 突然,她又意识到什么,道,“老身无理了,一时看花眼,唐突了。” 莲珏顺口就问,“老人家能不能说说呢?” 也许是年老,有些记忆突然拉开口子就收不住,她复而忍住,“也没什么好说的,小姐已经去世多年。你们只是有一点像,仔细看又不像了。” “我也听别人这么说过,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小姐命苦,有个禽兽不如的亲哥哥。老身无理了,这些话惹公子笑话。” 王念不愿意再说,这等秘事,本应该一句不语,但终究有满腹的怨言,若是东里夜还在东里家,王念是绝不会再踏足这里。 莲珏看到了这个故事和自己的联系。他也犹豫,仿佛真相已经呼之欲出,自己求索半生,想要找出自己命运的由来,现在它们都轻巧的聚集在了身边。 “老夫人不想讲就算了吧,孩子今夜就托您照顾了。”莲珏恳切有礼,说罢,便径自去了。 屋外无月,满天星斗,这是深秋少有的几个明朗的夜晚。过几个时辰,水雾会平地而起,结成白霜。 梁都城安然入睡。 莲珏有点冷,身体毕竟不比以前,他拉了拉披风。他觉得应该珍惜自己,为了身边仅存的人。 P's:应该没人发现我冒了个泡吧,默默祝福,情人节快乐。 【第八十九章】今日少年明日老 莲雲最初抱回来还皱巴巴,五官小小的,像只小兽。私下里,莲珏还偷偷问过东里御天,这孩子莫不是有什么问题? 东里御天说,“谁家孩子不是如此,长到一个月就好看得很。我看这孩子长大,也是个颠倒众生的模样,像你。” 莲珏冷哼一声,“我儿时肯定没有这么丑,而且我可颠倒不了众生。” “丑?看我以后告诉莲雲,看他还喜不喜欢粘着你。” “以后的事情太过遥远了,谁知道我还在不在?” “不许说这种话。” 东里御天脸色一下子就沉了,半晌没说话,莲珏心里惴惴不安。 他戳了戳东里御天的手,小声的说,“你生气了?” “没有。” “明明是生气了!没救的又不是你,再说了,这也是实话。” 东里御天不怒反笑,“你还倒打一耙是吧?你一门心思放在孩子身上,最近有多冷落我,恩,你自己想想。” “不是我冷落你,倒是你自己,军政大事小事都堆在你身上,要不睡觉,十二个时辰都有人想见你。” “以前,我等着你想起我也要等好久啊。” “你现在是要报复回来么?”莲珏也不满。 东里御天把莲珏的手拿出来,打了一下,又觉得可能打重了,低头亲了几下。复说,“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可巴不得十二个时辰都陪着你,只要你舍得。” 莲珏闷闷的说,“你现在都敢打我,要当了帝王,还不知道怎么欺负我。” 东里御天觉得现在的莲珏可气又可爱,把一身重担卸下后,生活完全没有常识,做事笨手笨脚,像个没长大的少年,大事上精明,小事上糊涂得不行。 隔了一会儿,他又说,“说起以前,好像过了很久,我们都要开始回忆从前了。” 莲珏也喟叹,“可不是过了很久,久到我已经有点怀疑曾经发生过那么多事。” 东里御天揉着他的长发说,“不准你想起以前我对你不好的时候,只能想我对你好的。” 莲珏说,“你不准就想不起吗,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啊坏啊,能分得那么清楚。这些,都留在心里,当作故事来看吧。” 东里御天一听,说,“我给你看个东西,当作消遣吧。”于是,东里御天从抽屉里拿出两本书。 莲珏接过一看,竟然是话本。一本写着《昭岚秘史》,一本写着《悲情帝王》。他翻了两页,吃惊道,“这写的是我?” 东里御天说,“四海商社最近在市面上发现的话本,才送到我这里。” “这样的东西有人看?” “销量极佳。你不知道,珈蓝国内松懈下来,但心如惊弓之鸟,生怕战事又起,这种书,慰藉一下百姓,也就应运而生。” “文笔倒是不错,可是完全不像我。” “就让你看看,别不看孩子就睡觉。你最近身体有所好转,潘先生的药每日不许偷懒。你要有信心,密药我派人去寻,已经有点眉目。” “也只有你相信有那种药,人生而有命,何必逆天而为?我原不支持你把御王军派出去寻药,这样梁都空虚,要有什么变动,你如何应对?”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莲珏摇摇头,“随你吧。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找廖公公的事,还没有头绪吗?” “宫人四散逃走,死的死,现在要找他们也比较难。我已经派人去找。不过倒带回来另一个人。” “谁?” “玉贵妃。本来不想带这个疯女人,不过哪天你知道了又怪我,安排在西楼。你若要看,让人陪你。” “我知道了。快去去处理事情,我看青媚在外面晃了几次。我也去看看莲雲。” 莲珏走到莲雲的门口,听见他的哭声,又止住了脚步。对于这个孩子,他感到心情复杂。一边想要给他最好的,一边发现自己无法成为理想中的好父亲。 宿儿当年也是这个模样,小小的软软的。玉贵妃抱着他,不准莲珏靠近半步。他突然想去见见玉贵妃,这个女人,好歹服抚养了自己多年。 玉贵妃的屋子里漆黑一片,没有灯光。莲珏招呼人来,侍候的只有一人,是个半大的丫头,十四五岁。她先恭敬地报上自己名字,叫平山。接着道,那女人怕光亮,自己灭了。 莲珏还暗道,不像个女孩儿名字。莲珏掌着一盏黄色的琉璃宫灯,推开了门,吩咐道,下去吧。平山说,主上吩咐,莲主要见,奴婢必须得陪在旁边。 随着有些晃动的灯光,屋子里亮堂起来。玉贵妃坐在床边,头发梳得油亮。这个女人,不管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体面。风光时候也好,落魄时候也好。 莲珏知道,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贵族尊严。可惜。 玉贵妃抬起头来,质问,“谁敢违抗本宫,把灯点了。” “贵妃娘娘,可忘了我?” 玉贵妃慢慢走近,她半眯着眼睛,说,“你,你是,对了,夙妃,是你,你来干什么?陛下已经好久没来我这里,你来耀武扬威么?还是陛下来了。” 莲珏掌着宫灯,面容模糊,因为快休息了,头发也没束,便青丝及腰,看上去更像个女子。 莲珏见她糊涂,便顺着她说,“陛下没来,你忘了,陛下早就驾崩了。” “驾崩了?不可能,昨天我还见过。” “贵妃娘娘还记得莲宿吗?” “宿,只有东里夙,哪有什么莲宿,你来干什么,别以为你怀上陛下的孩子就能怎样,我不怕你!” 玉贵妃突然狂躁起来,她三部并作两步,想冲上来。莲珏往后一退,站在门口的平山一下子挡住了玉贵妃,一掌拍在她胸口。玉贵妃后退了好几步。 莲珏看玉贵妃也无恙,对平山道,“多谢,你的功夫看起来很不错。” 平山说,“若非如此,主上是不会安排奴婢随侍。” 莲珏诧异,“这么说,我身边能见到的,都是武功高强之人?” “不仅如此,必须有绝对的忠诚。” 见玉贵妃疯得厉害,莲珏没敢多留。 刚走出门,东里御天就疾步而来。“我听说那疯女人又发狂了,你没伤到吧。” “我才过来,你就得到消息,耳目真是灵通。” 东里御天干笑两声,应该的。立马从随侍的手里拿过衣服给披上,然后把莲珏一双冰冷的手握进怀里。 “你安排的人那么可靠,我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不喜欢啊?” “不是,总觉得怪怪的,我以前能感觉到,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是让彦景凌陪在身边,我放心。” “他回来我才不放心,去寻药也是他自己提出的,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你要不喜欢他们都在暗处,就选一个出来,你走哪里都带上。” 莲珏想一下也行,就顺手指了平山。 平山是第一次见到莲珏,和想象中并不一样。私下里,东里家的人也议论纷纷,不知道这个莲主究竟是个什么人。她虽年小,已经是十二楼前几的高手,只是不太看得出来罢了。 她在十二楼呆了七年,她明白东里家是个什么地方。众人热衷武艺,除了切磋武功,就只有自己拼命的练习。 可是,自从这个莲主到了,整个东里家都变了,很奇怪,大家突然觉得主上不那么难以相处。她刚才居然看见家主把这人的手捂在怀里,一脸的温柔缱绻。 还有那个孩子,听说是莲主的孩子,可是主上怎么容下的呢,有时候王老夫人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走,轮值的守卫总是能讲得津津有味。甚至每月的比武,大家都手下留情了不少。 收回思绪,平山听到莲珏问话,“除了你,我身边还有几人?” 平山直言不讳,“两人。” 莲珏说,“能见一见吗?” 平山有点为难。然后说,“是莲主要见,他们不敢不出来。”随即一记奇异的哨声。两个身影随即半跪在三尺之外。 跪着的两个人,一男一女,都十七八岁。 真年轻。 莲珏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见这些人,也许是长久以来,这些人都不过是自己或是别人手里的利剑,往哪里丧命,一个意图,一句话,就是了。 而今,卸下职责,方觉得原来他们都活生生的,自己,也还活着,虽然朝夕不保。 莲珏闲下来,加之身体好些,不愿意老关在屋里,看书练字带孩子,终究有点无聊。他心中的疑问与日俱增,他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关于那个女人,东里夙。 他开始去了解整个东里家。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庞大的家族。除了本家,各分家也是遍布。商社提供源源不断的财源,天灾人祸的孤儿随时吸纳进行训练,称这是个地下的王国不为过。 他曾了解到的关于东里家的故事并不完全,风云际会两百年,被赶出王位的帝王怎么苦心孤诣的缔造复辟的势力。在藏书阁布满灰尘的角落,一页一页,历历在目。和珈蓝皇宫中运出来的史册丹青摆在一个地方。 百年春秋,讲了同一个故事,无非是权力更迭。可是浓缩成一个名字或者一个影子的人,却因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莲珏想,莲氏得到的,两百年后在自己手里失去,也算是因果轮回,功德圆满了。 继位仪式一直在准备。东里家网罗的一批才学之人都跃跃欲试,对他们来说,这是可以记入史册的日子。尽管东里御天一拖再拖,整个国内仿佛已经欢天喜地。 当珈蓝皇宫重新按时有人守卫,工匠接到整修宫殿的旨意,失落的宫人陆续召回,宫廷采买又趾高气昂的拉着牛车开始收购,秦山的将士有一部分回到家,各地纷纷出现祥瑞之兆。刻着“姬”姓的巨石,一个村庄的人都做的同一个明君的梦… 于是,全国的百姓都知道了,一个新的王朝即将诞生。不会再有人关心,秦山的熬烈将军为什么没有回到军中,莲氏是否还有什么余孽。 这些事,东里御天不吩咐,下面那些人,也一个一个会为他办好。 莲宿就是这样回到梁都的,他从千里之外的沉渊谷而来。回想起几个月前,自己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没人向他解释这是为什么。 他达到那里时,狠狠的病了一场。后来他才知道到,这是沉渊谷,名震天下又神秘莫测的神谷老人,就是这的主人。他并不像世人传的,是个络腮胡子的八十老翁,只是他常年带着银色面具,没人知道他多大年纪。 十五岁的少年,无暇顾及这些,他一夜之间变得沉默寡言。他还沉浸在皇帝哥哥给他带来的不解和屈辱。他不想了解外面的一切。 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几个月,直到谷主亲自出谷一次。临走,他问莲宿,你愿意跟我出去走一趟吗?莲宿摇头。 现在,他站在梁都城里,有种洞中仅一日,世上已千年之感。 少年不懂,从前繁华到糜烂的梁都城怎么都变了。变得敏感多疑,但又有一种生机。他一路走来,听说的都是姬氏的光辉。没落的莲氏王朝,已经青烟一缕。 他抓住人问,那皇帝呢? “皇帝?早死了。” 皇宫呢? “重新整修,新的主子就要住进去了。” 莲宿茫然了,陪伴他的九月也是。不知道怎么一夜之间,翻天覆地,国破家亡。他们慢慢的踱步到皇宫,果然,进不去。 珏哥哥真的死了么?母妃呢,都死了?皇宫里,还有什么留下来? 一路的青墙碧瓦,洗过一般,竟然没有一个地方可去。 少年浑身一阵冷又一阵热,汗涔涔,九月见状,只好把水打开让他喝了一些。又把他扶到客栈休息。 莲宿泪如雨下,“我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九月立刻给他擦汗,说,“不是,不是,你有我。” “你,你,又算什么?” 九月勉强一笑,“九月当然不算什么,可是我却永远不会离开你,除非你不要我了。” 莲宿立刻抓紧他的手,“我不会的。”他倒在床上,很快睡过去,又突然惊醒,珏哥哥,母妃! 再睡过去,脑子里是那天的场景。 他认识那个人,是卢闵,满身的血迹,脖子上,裹着厚厚的布,却还有血渗出来。他脸色惨白得铁青,看起来死了一样。也许是真的死了。难道死人就是这样子?难道珏哥哥和母妃,就是这个样子? 他分不清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一直惊恐万分。九月说,我们会沉渊谷吧。莲宿不走,他害怕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就是那里,让他错过了什么? 九月打开包袱,想起临走时,神谷老人给他的锦囊。他说,若是莲宿愿意回来,沉渊谷就是他家。若是不愿意,就打开这个锦囊吧。 Ps:真的写成一个心结了。无法割舍,又不知道怎么结尾,一拖再拖。 【第九十章】重回首往事蹉跎 莲宿睁开眼睛之时,他觉得眩晕。也许是由于半梦半醒,他有点分不清究竟眼前之人是不是真的。 他的珏哥哥,正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那么温柔,和以前别无二致。 他喃喃道,终于梦见活着的,而不是死了的珏哥哥。他鲤鱼打挺似的翻身起来抱住他,一点也不肯放松。眼泪直流到莲珏的脖子里,打湿了衣襟。 莲珏也暗自后悔,把人送出去,本想让他远离是非,却忘了他娇生惯养,可能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九月几乎是半拖着把莲宿带到东里本家的,锦囊里就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个地址。九月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料想神谷老人必定是不会害人的。 等莲宿回过神,他发现搂着自己的人是真的。他又从狂喜中静下来。几个月前的场景又历历在目。 他慢慢的推开莲珏,口气中的带着怨怼,“你没死?” 莲珏说,“宿儿,我没死。” “你居然没死,整个国家都倾覆了,你还能活着么?” 还不等他说完,快步而来人影,一巴掌挥过去。冰冷的声音道,“听起来你还很遗憾?” 莲宿看清楚了东里御天,他面色变得铁青,尴尬打在脸上的五指印清晰可见。他转而笑起来,捂着脸,乐不可支。 “你们干的龌龊事,还有脸在这里恶心我。珏哥哥,他那么对你,你居然还有脸和他在一起?你忘了他怎么羞辱你的?皇宫那一夜,当着那么多宫人,当着…” 莲珏听他提起也觉得身体不适,他转而想要安慰莲宿,可是少年眼中透骨的仇恨让他无法开口。这个年纪,正是黑白分明恩仇必报的年纪。 “你先好好修养,我明天再来看你。” 少年的声音变得愈加刻薄,“明天?还是别来了,免得我说着什么,又被打。” “莲宿!你…”莲珏一口气觉得上不来,强烈的咳嗽感让他微微的弯下腰,血气翻滚,血顺着嘴角流到前襟。 他摆摆手,背过身。东里御天脸色也非常不好看,一把抱起他,心急火燎的找来潘如仙。 “潘先生,如何?” “不如何,更坏了呗。”潘如仙虽然嘴巴不饶人,下针并不慢,眨眼之间,银针刺入,缓慢转动。 莲珏只觉得各种感觉都在合拢,大量的白色,慢慢都聚集在眼前。他急切道,我看不见了! 潘如仙拔了针,略微一摇头,蛊毒上窜,不日怕这双眼睛就保不住了。 东里御天明显感觉到,莲珏抓住自己的手紧了紧。他艰难的吞了一下口水,觉得无力安慰,之前的努力都付之流水了。 莲珏问,“还有多久?” 潘如仙屈指一算,若是眼睛真的完全看不见了,其他感觉会迅速消失,最多也不过两个月。 莲珏知道自己的身体,每一夜,都如同暗河的流水,泥沙俱下。有时候他不知道是否自己的错觉,崩坏的声音饶得他不得安宁。 “我去宰了莲宿那兔崽子!” “别,不怪他。” 东里御天闷闷地说,“不怪他,怪我。人都说做了什么事就有相应的报应。以前我一点不信,现在,我信了。当时若我不…” 他说不下去了,后悔如影随形。 “休说当时,你不是让我记住你对我好的时候吗,你也记得我好的时候,好不好?” “好。” 东里御天将头伏在莲珏的手里,当他说那个好字时,手心里突然就湿润了。 一个堂堂九尺男儿,哭得悄无声息。 莲珏愕然。 在他的了解里,谁哭都可能,绝不会是东里御天。他有点慌乱,想让东里御天抬起头,可是他始终不抬起来,额头青经直冒。 这是莲珏一生中,唯一一次看到东里御天哭。 抬起头来,他双眼通红,如同一头重伤的猛兽,眼里却是最深的绝望。 当死亡来临,谁能安之若素? 它不突然,就是耗损着所有的希望。 莲珏安慰道,“偌大的江山等你守护,等时间久了,你就会知道,这些也没那么重要。” “对我而言,江山万里,也抵不过你活着,哪怕是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那你就当作我还活着,只是你看不到罢了。” 莲珏想这有点荒谬。也许自己也是怕的,只是长久的时间耗损了他的恐惧。也许自己该做的一切几乎都已经完成,其他的就交给时间,交给历史。 唯一的遗憾,不过是自己无法再和这个人走下去了。尽管这场相遇,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在一些别的事情上。 最近,他总回顾着自己的一生。 他们如果不是在王朝的末世,也许终其一生,不过是敌人和对手。现在如此深入的相处,已经是上天之福。 两个人越来越珍惜相处的时间,即使一句话不说也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他们在亲热上一点也不再克制,有种末日最后的狂欢的味道。随着日子越来越近,就显得更加堕落和放纵。 但是莲珏明显感觉东里御天变得暴躁。有好几次路过理事厅,都能听见他暴怒的吼声。但面对自己时,再没有露出悲伤。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直到不久之后的死亡。 这天,他抱着孩子,在深秋难得的阳光下,王念问,“最近你怎么瘦得这么厉害?” 莲珏缓缓道,“哦,没事,就是身体不大好。” “年轻人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莲珏微笑着一一答应。和这个老人家相处,方觉得自己才是个老人。这几日,尤其明显。 眼窝急速的陷下去。脸色有种灰败的死亡之气。未到冬天,穿着厚厚的大氅,全身觉得冷透了。 王念说,“我得请求你们一件事。” “老夫人不必客气,尽管说来。” “我家有个人,也生病了。我分身乏术,不知道能不能带到这里,照顾一段时间?” 莲珏道,“哦,不知道王老夫人还有亲人?” “并非至亲,是个老宫人。我见他可怜,才救了他。” 莲珏心中一动。难道有那么凑巧? 廖公公已经病入膏肓,见到莲珏时,他老泪。他不知道命运怎么眷顾他,最终见到了陛下。 廖公公从躺椅上翻下来,端端正正的磕了一个头。莲珏想扶,他拒绝了。 “让老奴再给您磕一个头吧,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莲珏接受了,他站在那里,再为这个老宫人当一回帝王。 廖公公哭着问,“陛下怎生如此憔悴?” 莲珏说,“廖公公不在,朕照顾不好自己。” 廖公公说,“是啊,老奴服侍陛下二十三载,没有不尽心尽力的。” “自朕幼时,你就在身边,现在你只要把病养好,就能安享晚年。” “陛下,老奴怕是不能再陪陛下了。” 王念抱着孩子站在旁边,暗自惊心,这个人就是昭岚帝么?她没料到,自己随手救的一个人,居然牵扯出这些。 莲珏亲自接过孩子,他轻声对廖公公说,“现在朕不需要照顾了,这是朕的儿子,你抱一抱。” 王念知他主仆二人,便叹息着离开了。走到门口,她诧异道,“主上。”东里御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里面,廖公公忙喜出望外,他伸出手,又高兴得缩回来,他说,“老奴不敢,这是小皇子,将来的太子,有龙气。” 莲珏轻轻的叹息,没那么娇气,他现在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不是什么皇子,更不是太子。 门口传来一声坚定不容置疑的声音,谁说他不是太子! 东里御天说,“知道你到这里来,我便过来看看,廖公公,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殿下…” 东里御天这么说,廖公公更不敢抱了。 莲珏见状说,“廖公公,改天再来看你。” 便急忙拉着东里御天离开了。 “你刚才说他是太子?怎么回事?” 东里御天说,“就像你说的,如果他是个普通人,以后若是被人发现,那不是平白被人利用。不如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谁还能怀疑他。” “只要小心,谁还知道他的身份?”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除非你把参与这件事的人都处置了。” 莲珏疑惑的说,“若你成为皇帝,三宫六院,有多少孩子没有,何必要把雲儿放那里。” “没有别的孩子了。你以为,除了你之外,我还能亲近别的女人么?” “多少人不愿生在帝王家,他做个平凡人不好么?” “那你又知道,多少人希望投生帝王家。莲雲的路,无论你怎么选择,都不能保证他没有遗憾。若是寻常百姓,他有朝一日渴望得到权力,那么求而不得的痛苦也将伴随一生。” 莲珏不满,“你怎么说都有道理,还来问我作甚?” “你总想一劳永逸,谁知道别人领不领情?” 东里御天把别人咬字咬得很重,言下之意说的是莲宿。 那次见过后,莲珏知道他不愿见自己,却还是及时让平山把玉贵妃的事情告诉他。并且把两人安排在一个院子。 莲宿也发狠,几次要走,却因为玉贵妃的病难以自控而作罢。 九月私下里求见,连连替莲宿陪不是。 莲珏说,“不必这样。你在他身边,我放心。” 九月轻声道,“见到陛下,其实殿下心里很开心,只是他嘴里不饶人。” “别陛下殿下的了。以后,我不能常在,你可私下里问问他可想习武,以后你们也好周全。” 九月点头。 莲珏嘱咐,“就说你自己想起来的。” 没隔两日,莲宿又自己跑到莲珏面前,脸色不太好。 东里御天见他来,也心中不满。 他硬着脖子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习武之事是你的主意,我不会让你如意的!” 莲珏也淡淡道,“宿儿,你接受也罢,不接受也罢。我能做的都做了。” 东里御天讽刺道,“你不如我们意又能如何?你不过仗着珏疼你,你自己可有一技之长?十五六岁的年纪了,若是没用,东里家也养不了你,早点滚也行,带着你那疯了的女人,看你能到哪里去!” 莲珏示意东里御天不要说了,东里御天又哼了一声。 莲宿把嘴唇咬得发白,生生的出了血。他对东里御天大吼道:“你会后悔的!等我练好武艺,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东里御天冷冷一瞥,说不出的嘲讽。“那就拭目以待!” 后来莲珏说,“你何必这么说他?” “你自己看把他宠成什么样了!你对他好他也当作驴肝肺,对他坏点,说不定还成全了他。” “以前你们就不太对盘,现在不是报私仇?” 东里御天不置可否的笑了两声。 东里御天趁机把他交给十二楼里最严格的主事。莲宿每天被训练得累趴在地上,宁肯流血也不肯掉一滴眼泪。 这天傍晚,莲珏让东里御天陪他走走,路过西楼外,只略微站了一会儿,也没有进去。透过雕花的木窗,莲宿坐在西楼外的小湖边,身边一把长剑,而水光潋滟,反射到刀锋。他眼神阴晴不定。 莲珏说,“宿儿恨我,也更恨你,难保哪天他不心生歹意。等他有自保能力,就让他远远的走吧。” “你这是怕他杀了我?”东里御天自负的笑,“除非我站那里让他刺,否则以他的能力,下辈子吧。” 东里御天发现莲珏盯着他看,接着问,“你怎么这么看我?” 莲珏眼睛一眯,说,“你刚才自负的样子,正是我见到你时的模样。我想看清楚,过一段时间,我就看不到了。” 东里御天微笑着说,“好。” “还有,趁我还能看见,登基的事宜就不要再拖了。” “好。” 很快,皇榜贴在梁都的城门口,两排侍卫驻守,很快聚集了大批男女老少,都喜形于色。 路过有两人,一人身着玄紫,另一人身着僧袍。两人驻足在城门口看了一会儿。这不是别人,正是东里夜和彦唯。 在东里本家的寒冢里待了半月有余的东里夜,终于能行动自如,两人的武艺,轻巧的避过东里本家的侍卫。 他的皮肤显得白得透亮,大概是常年不见日光之故。虽然四十有余,却显得异常年轻。 僧人合掌,淡然道,“不日,东里家百年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东里夜冷哼一声,“如果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不是我,又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僧人道一声,“阿弥陀佛。” 东里夜说,“现在,只需要再做一件事,一切都完美了。” Ps:下一章想来点见血的,请给我一点支持~(觉得自己很不要脸…) 【第九十一章】日暮诗成天又雪 离登基仪式只有三天。 彦景凌传来消息,珈蓝西北边陲的索罗族世代与蛊为伍,精通蛊毒秘术,据说制千日缠之蛊就是从这里流落出去。 这索罗族处于珈蓝和腾金的边界,早先是草原游牧的一支。后因战事,避退珈蓝北边穷通山脉。他们不喜与外人打交道,故而知道的人并不多。 东里御天得到飞鸽传书后,差点喜极而泣。谁在快绝望之时有这样的际遇都会狂喜万分。 莲珏看他眉间少有阴郁,也不似平日强作欢笑,便问道,“有消息了?” 东里御天不住的点头。 莲珏一边看信,按捺住高兴,他还淡淡说,“景凌只是说有极大可能。” 东里御天把人抱起来,狂喜道,“这已经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我说一定就是一定。” 然后,原地甩了好几圈儿。莲珏大声说,“快放下!” 东里御天激动着说,珏,小珏,小莲珏…他喊了半天,“应我一声?” 莲珏:… 隔一会儿,莲珏说,“别高兴太早。” “也不要想得太坏。” “这样才不会过于失望”。莲珏接着道,“索罗族人从不出族地,我们尽快过去。” 东里御天连连点头,“不若现在就起身?” 莲珏严肃道,“胡闹。皇榜已发,日期迫近。如不按时举行大典,那不是有失于天下人。” “天天说教,变个老夫子指日可待。” 莲珏无奈着斜睨了一眼。 都城的十二月,寒冷起来,有天出了太阳,遗老遗少们,坐在家门口闲话。 “今年梅花打苞早,是个祥和兆头。” “梅花雪里香,美中不足,欠一场小雪。” 这老天爷不经说,晌午就收了光,聚了一片厚重的云。 午后,小雪就落了下来。 镏金马车上,十三四岁的姑娘驾车,姿势娴熟稳妥。 平山,快到了吧? 哎。 这时,莲珏才掀开帘子,伸手接了一片雪,小小的六瓣儿,可爱极了。 “别玩那个,手放进来。”于是把那双莹白瘦削的手自然就落在温热的掌心。 宫殿的檐角积了一层薄雪,整个宫殿看起来如在画里。马车也成画的一部分。 宫人驻足行礼,目送马车通过。都暗自诧异,谁将入主新宫呢? 宫门千层,次第打开,逶迤着泛起一片碎雪。 “好看吗?” “嗯。”他微微笑着说,“故人旧地,物是人非。” 东里御天先下马车,顺手从车尾撑起一把二十四支白绸骨伞。然后,另一人也缓缓走到伞下。 两人皆着白色,只滚边略有不同一蓝一红。莲珏肩上,还搭一红色风兜,缀纯色狐狸毛,煞是好看。这当然是东里御天的手笔。 甬道周围,皆是红梅。两人走在其中,几乎和白雪红梅融为一色,只梅树上的枝桠有细微断裂声。 行在雪中,莲珏突然停下脚步。 他向西边看去,问,“那边可是城破日宫人殉国之处?” 东里御天说是。 两人缓缓走到那宫殿门口。白雪纷飞,他深深的凝视那里的一片沉寂。这里,宫人都不来,因此白雪初积没有脚印,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台阶的缝隙中,残留乌黑的血迹。那是哪个人的热血曾留在这里? 驻足良久,莲珏叹息。 “可有酒?” 东里御天唤来人,“备酒。” 第一杯,尽撒于地。第二杯,莲珏饮尽。 “当日不曾与各位喝一杯,今日必得醉一场。” 东里御天没有阻止,只把骨伞更倾斜,站在他身后,挡住吹来的风雪。 莲珏一腔言语,终究无从开口。天下之事,欲说还休。 待他有点醉了,说,“他们都走了。” “他们该走了。” 莲珏因为饮酒的缘故,浑身都热起来,难得的一团热。他面颊红润,微微笑起来,又像是初见时红烛照耀下那个模样。 东里御天心里也有一团火。 此时,有人来报,说军中三位大人求见。 莲珏一听,说,“又有人找你,真烦。” 他不满的看着东里御天,眼神湿润,委屈得不行。 “不要去。” “不是经常念叨国事为重么,你清醒着,可不会这么说。” 来报的人没有等到君王的回应,只一阵梅花飘落,人影便不见了。 雪地也无脚印。 把人放在水边,水池氤氲,这里的暖气催得酒意更甚。 莲珏半睁着眼,“哦,又是故地。自己也像个故人了。”他幽幽说,“想要粮草吗?” 东里御天眼睛都通红了。“想。” 莲珏把人按在池边,直接坐他腰上,俯身舔了舔他的嘴角,摇摇头。“不给。” “真的不给?” 两人的角色是换了。当初的帝王不是帝王了,他还记得自己曾在这里受过的屈辱。 他用自己的身体,去换粮草。 东里御天说,“知道你心眼小,记得清清楚楚。” 莲珏说,“趁我还记得,今天就报了这仇吧。” 东里御天已经恨不得立刻扒光他衣服,但为了配合出这一口气,只得忍耐住。 “你说怎么个报法?” “你今天不许动,就装忍辱负重的帝王。” 东里御天不满的说,“不用装,本来就是。” 莲珏一瞪眼,本来就是!“闭嘴!” 东里御天赶紧把嘴闭上。 莲珏紧紧慢慢的脱他的衣服,东里御天问,“能不能快点?” “让你说话了么?” “这么玩,迟早要生病。” 莲珏着实嫌他多话,把一根发带扯下来塞他嘴里。 东里御天这辈子还没这个待遇,也是新鲜。他眼巴巴的望着,可恨那只手,到处摸索,又不多停留一会儿。 等只剩裤子了,莲珏一笑,“不脱了,就这么着吧。” “什么叫就这么着?”某人久久不能回过神。 莲珏问,“你想说什么?哦,听不见。” 他伏下身子,在东里御天的脸上亲了两口。说,“我困了,下次吧。” 东里御天当他开玩笑,终于按捺不住把自己嘴里的发带拿了,伏在身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他苦笑不已,只得自己解决。 待快速的穿戴整齐,他唤来平山。 “你送他回本家,我今夜晚一点回来。记住,让他按时服药,起来得多加一件衣服,一切不容有失。” 平山心道,主上每次说莲主罗嗦,自己也不得每次都嘱咐么? 东里御天收敛下心神,一团乱麻的公事还等着他处理,军队收编,赋税政策制定,大典仪制都需要他拿主意。夜里也估计不能睡几个小时,他想着,等后天登基大典完毕,一刻也不停留,连夜去西北。 莲珏又睡了几个时辰才醒,醒过来已经快深夜。平山赶紧给加衣。 王念带孩子来看他,说“这孩子今天哭得特别厉害,你抱抱,不会是想你了吧。” 他把孩子楼进怀里,看这孩子越来越漂亮,爱怜非常。 孩子扯着他披散下的头发,还哭个不止。 难道是想念母亲了么?他安慰,“别哭了,你娘亲现在回丹玺了,以后我带你去见她?” 孩子还哭。 这时,廖公公突然求见。 王念刚想带孩子离开,看见这老公公像是没有看见她。她觉得诧异,这老公公这几日已经难起床了,现在怎么有力气自己起来了。 廖公公叩拜再三,“陛下,老奴得走了。” “公公哪里去?” “去伺候夙妃娘娘。” 她?莲珏心中一咯噔。然而王念也心惊。 廖公公泣涕连连。 “老奴这些年一直守口如瓶,答应到死都不透露分毫。可是老奴替夙妃娘娘难受,死了受惩罚也甘愿。请陛下摒退众人。” 王念抱着孩子退出房外。其实,她早已有了猜想,若往深处想,简直不敢置信。 平山也退出房间,在门口站定。 莲珏叹息,“您说吧。” 房间里一片静谧。 廖公公说,“陛下,事关您的身世。” 莲珏恍惚。他预感到,这一天的到来,自己还有什么受不住的呢? 他突然正襟危坐,即便这个消息是如何的惊心动魄,也不能损害他分毫。他不会等这个消息来摧毁他。 他先开口,言语平淡有力,“夙妃可是我亲生母亲?” 廖公公止住眼泪,大吃一惊,“陛下早就知道了?” 莲珏苦笑一声,“那么多偶然和巧合,难道不能让我疑心么?” 他嘴唇被咬得苍白,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他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雪持续缠绵的下了一天,积累起一层莹白。晚间的月色,醉人,却寒冷。廖公公将眼神转向窗外,这里的月色仿佛倒转二十三年。 他从角门溜进这沉寂的宫里。 “夙妃娘娘,冷宫里那位快生了。” 白衣女人点点头手边一碗药,她莹白如雪的手指端起一碗药,她边喝,脸上带着微笑。 她的衣裙很快已经染上血色。 是的,她本不该在今日产子,是她自己,喝下了催产的药。 廖公公说,“娘娘这么做何苦?” “若非如此,这孩子不能活下来。” “可是娘娘这么做,自己恐有性命之忧?” 这时,东里夙凄然一笑,“只有这样,我才可能战胜他。” 廖公公问,“他是谁?” “他?我的好哥哥。” 可是说这句话时,东里夙的脸上,分明带着仇恨和爱意。 “我要让他所有筹划都付之东流,永远永远都不能得偿所愿。” 莲珏道,“所以,她以冷宫里那孩子,换了我?” 廖公公无言的点头。 惊心动魄的雪夜,那时他身在襁褓,不知外面已天翻地覆。东里夙所行之事,也是狠毒万分。 后来之事,也突然顺畅起来。东里御天曾说,东里家曾带回五皇子,想必那人原本是自己。 纠葛交缠,爱恨参半。原来命运早就睁着眼睛,在云端冷冷地发笑。 廖公公说罢这些,无力的坐在地上。莲珏轻轻的唤了他一声,已经没有生息。 他呆坐了半晌。 平山听见里面静默无声,低声问道,“莲主可谈完了?” 她莫名的有些担忧,抬头看这圆月,边上一层血色。 阴气炽,易逢魔。 寒冢,穿过万斤的龙石,彦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居然锁我穴?” 这锁穴法,若非上锁人亲解,强行解开会武功尽失。 东里夜说,“你武功已臻化境,要是你背叛我,教我如何自处?” “我不会。”彦唯依旧慈悲。 东里夜抚着他的眉眼,突然他凶狠道,“真讨厌你这么慈悲的模样!用不着!我要的,是和我一起,就算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的彦唯。你忘了吗?在这里,你怎样用百人祭祀,发动血咒延续我的性命。那时候的你,才是我的最爱!我虽爱你,却不信你。” 彦唯摇头。“你何曾信过任何人?”他抬头看那阵法一眼,突然道,“天生环呢?” 东里夜有点得意,“今夜之后都用不着了。有了它,奉天古剑又活了过来。珈蓝大地上隐藏的势力,都得苏醒过来。我记得,沉渊谷不也是这里面的一环么?” “沉渊谷百年与世无争,你何必再去掀起风浪?” “神谷那人,说什么与世无争,倒是教了无数个徒弟,出将入相,左右世事。” “奉天古剑号令的隐藏势力,为珈蓝护国安邦,你何德何能号令他们?” “护国安邦?不过是分一杯羹而已。只要好处够多,谁能不听呢?” 突然,东里夜冷冷一笑。 他手边那支蜡烛颤巍一下,一股青烟,灭了。 看样子好戏开始了。 王念刚走出院子,忽听尖锐的玉笛响起。她心叫不好,刚想提醒。 屋内廖公公的尸体突然剧烈抖动,蓦然间两眼血红,诈起直取莲珏命门。门口的平山发觉异动,她一声大喝,控尸术? 她一声吼,让暗中护卫的两人也闻声而动。只可惜,平山的匕首,刺在那人身上,那死尸,毫无感觉。 电光火石,莲珏被廖公公的尸体锁住咽喉。那老人手,尤有余热,却开始变得铁青,爬满尸斑。 三人包括平山都心神动摇,在自己眼皮下,却让人被劫持,不得不说是侍卫的一种无能。 他们刚要攻击,那喉咙上的手就锁紧一分。莲珏微微窒息,咳嗽。 “莲主!” 莲珏一点不慌乱,大风大浪他历经多了。“ “别自乱阵脚。”莲珏眼神不起波澜,“只是老公公死不得安宁。” 说罢,却见那尸体流出两行血泪。 平山咬牙,对其中一个暗卫说:速归!那人便立刻离开了。 这厢王念抱着孩子正想退避,一群黑衣人便围了上来。 东里本家到处风声鹤唳。东里夜最熟悉这里的机关布置,要破起来,虽不说易如反掌,却并不太难。况且,自己全身而退,总会留下些不安的种子。 莲珏终于见到了东里夜,在寒冢里。这个和东里御天有着六分像的男人。只是他老一些,冰冷一些。而,几步开外的地方,坐着一个僧袍男子。 东里夜将莲珏推到僧袍男子附近,“你看看,和夙像不像?” 彦唯只有平静,“像。” “你知道他是谁吗?啊?他是东里家和莲氏的血脉,两百年来唯一的一个。你知道他多珍贵吗?”说罢,他仰天长笑。 东里夜接着对莲珏柔声说,“来,你一定觉得冷透了,加一件衣服。”他把自己一件披风脱下,“可先别冻坏了我的祭品。” Ps:三章之内完结,大家信么? 【第九十二章】世事相违每如此 黑毛黄嘴的乌鸦,雪尽后飞出来,在檐角啄了一口雪水。 它抬起头时,但见一片雪影而过。 东里御天怒火攻心,他打开寒冢的千斤龙石,一瞬间血都凝滞。莲珏躺在祭台上红色的披风,手腕被划开,血液缓慢的流在槽内,看上去毫无意识。 “珏!莲珏!你醒醒!” “省省吧,他听不见。” 原来,在祭台之外,自然生成一层泛蓝的冰罩,外面的人进不去。 “你!”东里御天心急如焚,欺身而上,长刀随身,一刀斩过去。 东里夜不慌不忙侧身避开,反手一掌,东里御天也不慢,立刻一个旋身,躲了开去。 东里御天趁机靠近祭台,东里夜知他意图,立刻逼他退了出来。 东里御天一边喊,一边应敌,自然分神。一个不注意就被东里夜伤到。 东里夜笑道,“你今天注定救不了他,何必枉送性命,你毕竟是我儿子?” 东里御天冷道,“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寒冢石门,并没有关闭,寒气向外散失。突然一声女人的尖叫响起,“娘,别进去!” 可是疯女人还是进去了。 东里夜冷哼,“太吵了。” 于是一个弹指,飞星一闪,那女人就倒地,嘴里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莲宿大叫一声!他被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傻了!他抱住玉贵妃倒下的身子。“娘,娘,你怎么了。” 豆大的泪珠流了下来。 玉贵妃这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她摸了摸莲宿的脸,“你是莲宿,宿儿。母妃做了一个好恐怖的梦?”然后,她看到自己满手的血。 “这是你的血吗?”玉贵妃问。 “不是啊,娘,是你的。” 玉贵妃说,“皇儿,咱们怎么不在皇宫?回去,回去!” “皇宫?是你个疯女人能去的吗?” 莲宿哭道,“你是谁?为什么?为什么?” “我是谁?”东里夜叹道:“吾儿御天,你说我是谁?” 莲宿一愣,哭喊道,“好,好,你是东里御天的父亲,你们东里家的,没一个好人!” “哈哈,好人?!我们东里家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莲宿从靴子里拔出短匕,“我杀了你!” 东里夜道,“本来没想斩草除根,不过我改了主意。这么蠢,活着也是无趣。” 东里御天立刻呵斥莲宿,“滚远点,不要找死。” 莲宿哪里肯听,只凭着一腔恨意往上冲,东里御天来不及阻止,将长刀豁然一横,将他扫到一边。 莲宿爬起来,这才看见,祭台上躺着的人,只有血液像一条条小蛇一样蠕动溜走,这也证明,莲珏还活着。 他想去触摸,却被一层冰罩阻隔。 “珏哥哥,珏哥哥,你怎么了,你回答我!” 东里御天吼道,“别哭!” 东里夜出手越来越快,两人缠斗几乎看不清招式。东里御天一把长刀,路上随手从一人身上抄的,那刀劈得发颤,而东里夜竟不拔剑,赤手空拳,毫不落下风。 莲宿用地上的石块砸,用身体撞,完全无用。 “珏哥哥,你醒醒,我是宿儿!你出来,别睡了,宿儿再也不会气你了!” 莲珏毫无动静。他就像无辜的羔羊,一动不动的躺着,只待完成献祭。 他觉得无比的舒适,在温暖的浅水。他睁开眼睛,四周一片莲花。一些个花骨朵闹闹嚷嚷,他化形了!一定是殿下给了你仙气。 他抽身从水里起来,踏上岸边的一块石头。就听见又有声音,化错了,化错了,他化成了男形。 他嫌那声音太烦,转身往更远的地方走了几步。 他觉得自己忘了一些事,一些重要的人。他有些急切的寻找,又摸不着头脑。 这时,出现一个调侃的声音,“你可是莲池里第一朵化形的莲花,这可要感激我。” 他的面如朗月,又带着一些放肆的笑容,总觉得有点熟悉。 “哎?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你这小莲妖,搭讪是老套了点。不过不穿衣服这一招,还算新鲜。跟我走吧。”男子伸出手,直直的看着他。 远处莲池里又闹开了锅,殿下要带他走!殿下要带他走! 他跟着那个男人走了几步,忽然迷雾重重,转眼不见了人影。 巨大天幕顷刻玉碎一般,变得混沌。各种画面冲击着他,他觉得头疼。 一会儿是掀开盖头那一张邪魅放肆的脸,一会儿是秋草原上深情的侧脸。 还是,兵退后堆积如山的尸骨里,踏血而归的刚毅的脸。 他喃喃道,“东里御天,御天,你在哪里?” 这一声,让自己迷惑,我在叫谁? 从迷糊中睁开眼睛,他看到自己的身体,躺在一个台子上。 东里御天一个不甚,被一掌击打到胸口。他随即借这力,悄然退到祭台旁边。 “莲珏,你给我醒过来!快!” “谁在叫我?”一股大力将人拖了回去。 莲珏冷到骨子里,大量的失血让人眩晕。他睁开眼睛,外面模糊一片,声音也隔了一层,他茫然的看着东里御天狂乱的样子! 东里御天顾不得卖了个破绽,背后就空了出来。他无心顾及其他,提刀运气集中了十成功力在刀上。 刀如注入精钢,劈上祭坛外的冰罩。 这一斩,让寒冢生生的摇晃。霎时,刀口卷刃,还是无法突破。他无力背后防御空虚。一掌也接踵而至,东里御天一口血喷在祭台的边缘。 东里夜这才自负地拔出奉天古剑,剑锋直指咽喉。 没有人注意到,东里御天那一口血,竟然从祭台的边缘渗透了进去。 他不能死!莲珏想,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活。 他觉得身体里有一股吸力,将东里御天渗透进来的血吸收,贪婪的。 手指一点一点的蠕动,他身上的无形的束缚变小了。 “唤醒他。”一个声音响起。 莲宿这才注意到,在祭台更深处,有个僧袍和尚盘坐,眉间结霜,一动不动。 “祭祀开启,外面的人进不去,只有他自己才能救自己。” “可,可他如何能醒?” 那僧人摇头。 莲宿听闻这语,他已经失去了母亲,难道连哥哥也要失去? 他从极度悲伤中缓过神,心中一动。 奉天古剑一出,东里御天手里的刀本来凡品,如何可与这个神兵相抗,顿时断作两截丢在一旁。 东里夜冷道,“如此大逆,留你何用!” 东里御天一语不发。 奉天古剑随即急速刺来。 “慢着!” 莲宿脸上还挂着泪,他咬牙道,“东里家还真让人大开眼界?你们何必Fu-Zi相残,假人之手不是更好?” “怎么?” “我素来厌恶东里御天,不如让我来了结?” 莲宿阴沉的笑容让人害怕,他从靴子里拔出短匕。 东里夜狂笑道,“没想到你这个懦弱的人也有点血性,便如你所愿。” 莲宿一步一步的靠近东里御天,他嘴里念念有词。 “我莲氏为你所亡,今天能杀了你再合适不过。可惜我那珏哥哥虽然在乎你,他神志不清,也救不了你。他既然逃脱不了一死,就让你去陪他吧。” “好!你说得好!既然我救不了他,去陪他也无妨。你做的事我经常看不起,今天总算对了一回。” 东里御天虽重伤,这番话倒是说得坦荡,说得欣慰。 他向莲珏看去,你看,既然我救不了你,这样的结局,这也算不错。 莲珏无神的双眼,突然涌出了眼泪,眼泪滴落又结成冰凌,却怎么都止不住。 东里夜喝道,“还等什么?” 莲宿一咬牙,“珏哥哥,宿儿给你报仇!” 扑哧一声,刀没入骨肉。 伴随着,冰碎的声音。 血… 滴答滴答,格外刺耳。 那刀被一双莹白的手握住,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哪里有这种勇气,握住银色的刀刃。 莲珏眼神灼灼,虚弱但坚定地说,“欠你一刀,今日算还你!” 莲宿赶紧丢了匕首,他惊喜道,“珏哥哥,你醒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 莲珏只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东里御天感觉到危险,一掌将莲宿推开,半搂住莲珏,两人一起翻下寒床,往石门掠去。 东里夜见结界已破,气急败坏,他怒道,“谁都别想走!” 一剑飞过,祭台的一半被削掉,冰凌直追两人而去。东里御天直得往旁边避开,那冰凌直卡在寒冢的门口,封了去路。 彦唯这时才缓缓开口,“夜,现在祭祀已然失败,就放他们走吧。” 谁来放我?!东里夜突然发狂,他眼眶尽裂,双眼通红,如魔魅一般。 “东里家男人不过而立之年,我纵有万千抱负,谁成全我?都是莲氏的人害的,任何莲氏之人,皆应诛之。” 他一步一步走近,莲宿吓得直退到墙边。 “疼吗?”东里御天问道。 莲珏摇摇头。 莲珏的手腕还在流血,东里御天还扯下两片细布,给他手腕缠上。低头的瞬间,侧脸温柔得让人沉醉。 这怎么会难过呢,不过是共赴黄泉。此生,足矣。 东里夜最后一击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强烈的剑啸穿透禁地,直上青云,两百年沉默的奉天古剑,在这一刻完全复活。 有人脸色一变,行动顿时快如鬼魅。 可惜,那一剑还是劈了下来。伤口纵贯了胸口,淋漓的鲜血飞溅三尺,瞬间结成了殷红的冰。 东里御天顿了一顿,艰难道:“彦叔叔…您何必?” 僧人还合掌,嘴里流出鲜血。“我不入地狱,谁入呢?” “”彦唯!唯!彦唯,我绝不会原谅你的!”东里夜那一击之后,手开始发抖,他狠道。 “可是,我原谅你,我原谅你。” 说罢,他的头便低了下去。再也没有生息。 突然,莲宿叫起来:“神谷师傅,您来了?” 寒冢的门口,一个银色面具的人默默的站立。他轻轻一挥,门口的冰凌就融化了。 东里夜丢了剑,对那人吼道:“救他!你不是他师父吗,为什么不救他?” “他求仁得仁,不必了。” 青媚闯入禁地时,里面空无一人。碎冰一地,有打斗的痕迹,还有血。 九月泪眼盈眶,青姐姐,我看见主子的身影,追出来他就不见了,我把他弄丢了。 九月细细地哭声终于吵醒了草丛里的莲宿。 这夜,十二楼里突然有人发难,紧接着地处隐蔽的东里家遭到袭击,应接不暇。家主却不知所踪? 就像一切都没有痕迹。 一辆马车,飞行在大路。平山驾车,在雪夜里,几次打滑。 尽管寒风刺骨,平山的额头上还满是汗珠。 “我话已至此,你还固执己见么?”银色面具的男人怒道。 “一个虚无缥缈的故事,不足为信!” “我知你不信。” 他瞬间揭开面具,相传已经逾百岁的神谷老人,竟唇红齿白,如同少年,只声音低沉。 “就算如此,那又如何?”东里御天问。 “他身体已经全面崩溃,就算取了蛊毒,能撑多久?只要重入轮回,一切就解决了。” 东里御天勃然大怒。“你非凡人,却滞留这凡尘百年。王朝兴衰,总有潜流暗涌。你居心何在?” “我非凡人,您又何尝能做个凡人。神谷说完,自知失言,便道,我不会害你们,你却咄咄逼人?你的自私,会换来他巨大的痛苦,何必?” “不。”开口的却是莲珏,虚弱却坚定,他倚在软枕上,东里御天怕他不舒服,将手也垫在下面。“我不同意。” “你将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值得吗?” 莲珏笑得苦涩,“这跟值不值没有关系。如你所说,我们皆非凡人,我因罪下凡尘百世,能一世相遇,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心血。哪里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来生?” 见他二人之间,旁人再无法说动分毫。 神谷突然笑了,他似喟叹,又似低语,“神谷已完成使命,以后命运皆掌握在你们自己手中。只要,你们快得过命运之神,要快,一定要快。” 快字的声音尤有余响,马车里的烛光却摇晃了一下。神谷却不见了踪迹,留下晶莹的雪片,从马车的帘子穿过,纷纷扬扬。 【第九十三章】人生长恨水长东 彦景凌已经等了好些天,关于东里家的消息早一步传来。东里家受了重创,连那两人也不知所踪,他还坚守在这里。 这几日,北方吹来寒风,先是下了一阵雪珠子,接着密密洒洒的大雪就落了下来,浑黄的土地有了一点白头,然后就全白了。穷通山脉绵延百里,山风呼啸得紧,他立于最高的山巅,遥望南方。 这已经是珈蓝最北边的位置,远离了繁华。梁都远在千里之外,喧嚣声传不过来。只是一座一座的山白了,路面开始积雪。 索罗族的长老罗斯普说,“今年的雪格外的大,打仗的日子都不会挑这月份,今年就算是平安过了。” 彦景凌说,“他们还没到。” “年轻人,生死有命,大雪凶猛,焉知不是上天的旨意。即便到了,以我族之力,也不一定能解那蛊毒,太过执拗反倒不成。” “大叔”,彦景凌摇摇头,“我听村里的老人讲,索罗族原先是一个很大的族群,结果因为战事,一退再退,不得已退入穷通山脉腹地,如今边疆战事再起,你们又退到哪里去呢?” 罗斯普说,“总还有地方吧。算了哟,年轻人,我想劝你放宽心,你却激起我的愁思,看来我这点道理也贩卖不出去了,果然是老了。” 罗斯普拍了拍他的肩膀,把腰间的酒壶递给他,“来,喝一口,兴许心里就不那么着急了。” 彦景凌喝了一口,还眺望南方,千山暮雪中,什么也看不见。 “外面已经天黑了吧?”莲珏问道。 疾驰的马车多次行驶在悬崖边上,掉下去的碎雪一瞬间被黑暗吞噬。 “没,天还亮着呢。” 莲珏说,“你莫哄我,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几个时辰过了我还是知道的。” “谁哄你,你现在病得很重,当然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莲珏叹了一口气,眼睛里茫然无光。他摸索着,东里御天赶紧把手伸过去,他紧紧的握着他的手。 东里御天说,“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一定要醒着,三天,只要三天,我们就到了。” “三天啊”,外面雪下得心惊,“但是我答应你”。 雪实在下得大,再往前头走,车辙深深的嵌入雪里,再走不动了。外面寂静得很,东里御天一咬牙,他将最厚的大氅给莲珏裹上,带了少许的食物。 他吩咐平山,先行探路,做好标记,并且尽快让彦景凌找人过来,务必要快。平山毫不迟疑,领命而去。 皑皑的大地,很快就只剩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看上去很渺小。 东里御天说,“你和我说话吧。” “哎。说什么呢?” “随便说什么都好。” 其实已经没什么新鲜的话好说了,彼此的故事都已经讲无可讲。可是又重复地说起来,好像都第一次说。 东里御天顿了顿脚步,他的伤势并不轻,由于没有得到调理,奔波耗费了大量的体力。莲珏摸着他的脸问道,“你是不是伤势发作了?” “没事。撑得住。” 莲珏的体温变得忽冷忽热,半梦半醒间,他不断问东里御天什么时辰了。每一刻他都如在地狱,只是答应了他,这次他想做到。 东里御天说,“还早呢。大中午的,有点日光的影子。” 莲珏叹了一口气,“我总觉得睡了好久,怎么才过去这么点时辰。” “是你睡得太沉了。”东里御天接着说,“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我在想,如果神谷那老儿说得不错,以前的很多年里,我们一定遇到过好多次了。不知道有没有一次,也是这样,行走在雪里,只有我们两个,想起来也挺好。” “一点都不好”,莲珏嘟囔着,仿佛很生气的样子。 “好好,依你,不好还不行吗?” “东里御天,我真的要走了,我舍不得。”他的声音很轻,雪中有一种梦一般的空灵,柔得随时都要散去。 东里御天哽咽,“你答应过得,你答应的就应该做到。小骗子,又要言而无信吗?” 莲珏把头轻轻附在东里御天的肩上,他吐气愈发的轻,只吹动了缠在一起的一缕头发。 “我做不到你会怪我吗?” “会!这一次,我一定会生气的。很生气!”东里御天深深地闭上眼睛,他没能让泪水流下来就收了回去。 “莲珏,你听好!三天,你答应了三天,就一定要做到,否则,再一个十年一百年一千年,我都不会原谅你!” 不知道是不是人之将死,害怕这样的毒誓。 “你别这样说,求你别说这话,我害怕。” “乖,知道害怕就好。”东里御天看他脸色已经看不出的白,也不愿意再纠缠这个问题。他说,“我看地势,可能快到穷通山脉了,很快了。” 可是,这雪地难行,远在计划之外,东里御天内力基本已经耗尽,没有充足的休息,他眼睛都抠搂了下去,两个人都病入膏肓的样子。 莲珏勉强地抬起头,“现在过了多久了?” 东里御天看着了看黯淡的天色,只道,“还早,午时刚过。” 事实上,天色已经暗得看不清路,东里御天只能勉强辨别。莲珏因为失去了视力,连带着其他感官也变得很弱,所以他不能分辨出这时候究竟是哪个时辰,不知道这渐起的夜风是何等地刺骨。 东里御天说,“现在还能看到高耸的大山,有点绿意。雪地里有些鹿的脚印,很可爱。白雪的山坡上,有点红色的果实,好看,但不能吃。刚才踢到了一小块头骨,可能是狼留下的…” 莲珏微微一笑,他感觉自己也能看到东里御天嘴里说的景象。他彻底失去了辨别时间的能力。东里御天成了他的眼睛,以及唯一的执念。 他的脑子里,再也容不下除了这个人以外的全部东西,梁都的一切,珈蓝的所有,都成了飘渺的过往。甚至,他开始想不起很多事,他突然问道,“御天,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想起来了。” 东里御天让莲珏吃了一点东西,喝了点水。他只能吞咽一点,就再也吃不下了。而东里御天只在莲珏睡过去的时候小小的休息片刻,干粮太硬了,嚼了两口也吞了。水留给莲珏喝,他就吃一点雪。 白色晶莹的东西入口确是一片冰寒。但伏在他身后的人,还有一点温度,都已经是万幸。 半夜里月亮出来了,风吹走了大片乌云,雪与月相互反光,照得大地一片苍茫。 风渐歇,月渐明。行路的两人找了个背风的大石块坐下。莲珏突然吐了一大口血,毫无征兆的喷在东里御天的衣襟上。 东里御天最怕这种情况,雪地里本来温度就低,一旦停下来,很容易呼吸缓慢,身体也会越来越冷。莲珏那一口,简直吐出了自己最后的精血。 “莲珏!你给我醒过来!”他拍了拍莲珏的脸,没有反应。一口咬开手腕,度了一口血,结果完全喂不进去。东里御天从力竭的丹田逼出一点内力,然而杯水车薪。 东里御天只得把莲珏搂得更紧,脸挨着他的脸,眼泪满溢,安静的顺着滴到两人的头发里,碎雪一般了无声音。 “你还记得吗?你大婚当日,你我初见,我想,这样妙绝的人,理应属于我?是不是,从那就错了。你我一步错,步步错,最终居然是这样的结局。” 他一咬牙,背上莲珏,在雪夜里继续行走。越走越孤寂,越来越心灰。他不知道背上的人是不是早已死去,甚至不敢伸手去探。他对自己说,珏一定还活着 走了一夜,最终在破晓之时到达了穷通山脉的最高处。山脉绝顶,周围又环抱稍矮的群山,大山层叠,蔚为壮观。 “珏,莲珏?”果然,从昨夜就再没有声音了。东里御天心如死灰,竟然笑了。“呵。也好,这索罗族也不必再去了。” 他把莲珏放下来,细细地拢着他的头发,因为湿冷,大氅表面结了一层薄冰。风很大,将鹅毛大雪从谷底卷起,忽上忽下,飞旋舞蹈。 少倾,东方渐明,日光拨开雾霭,雪也停了。 “珏,这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你既然食言,我答应你的事情也做不到了。我们就永远留在这里,你说好不好?” 耳语如此温柔,说的仿佛是最美的情话。而回答他的,是安静的睡颜。 从极度疲劳中竭力睁开眼睛,平山支撑着上半身,嘶哑道,“快,快去!!快…” 彦景凌守在床边,立马扶着她,说清楚! “入山地势复杂,雪地难行,主上派我我先行探路,一里留下一个印记。你快去找人,不然来不及了。” 索罗村里,有的是热血助人的青年,立刻出发搜山。 躺在雪里,东里御天也觉得冷了。丹田已经空空如也,即便出于本能,也无法再御寒。他觉得再冷,也不如心冷。力气都被抽空,连走一步也不行了。仿佛一切都定格在雪山。 他摇了摇莲珏的手,轻轻的问,“我们再看最后一次日出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寂静的风,而光芒突然越出远处的山巅,刺眼的很,然而那光说不出的冷寂。为什么呢?这天还亮了。他都不在了,这天居然明了。 “呵,你都看不见了,走到哪里都很危险的。不过不用害怕,我会陪你。” 日出东山,绮丽而绚烂。云霞飘渺,如纱似锦。 莲珏伏在东里御天的身上,很乖巧地一动不动。四片薄唇相对,甘甜异常。莲珏虽然身体并未僵硬,鼻息处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丈开外,就是万丈悬崖。只要稍微翻身过去些,两个人就会同雪一倾而下,埋葬于大雪纷飞的穷通山脉。只需要一夜,就再没有痕迹。 等来年开春,大雪融化,高山杜鹃遍野,每一朵都是啼血般的殷红,又有谁知道这里曾发生的一切? PS:弱弱问一句,如果某雪说完结了,会被打吗? 【第九十四章】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完结篇) 东里御天醒来是在三天之后,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内伤也得到了控制。他连问,他呢?他,他…几乎语不成调。 彦景凌这次没有一拳挥过去,他只是冷冷地说,你以为呢? 东里御天呆坐着,眼神枯寂,我以为,明明当时他扯了我的头发,我感觉到了。 那日,彦景凌赶到的时候,两个人形容枯槁,跌在踏碎的雪地里几乎毫无生机,悬崖边上再过去半尺,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东里御天万念俱灰,却没想到千钧一发,他感觉到莲珏手指扯了扯他的头发,虽然微弱。而且呼吸突然明显了起来,他艰难的听了一下心跳,居然奇迹般的又能听到了。 可惜,他悲喜交加,重伤复发,连挪动一下莲珏的办法都没有。只能不停地说话,叫莲珏的名字,后来居然晕了过去。 难道,没救过来吗?东里御天失魂落魄的。 彦景凌冷哼了一声,但又感觉复杂,只说,你去看他吧。 那人靠坐在一丈有余的灰黑色的木桶里,头低垂着接近木桶的边缘,神色有些痛苦,而水雾氤氲,不太真切。近看来,那药水也是黑色的,里面仿佛有活物在翻滚。 周围三人盘坐,嘴里念念有词。而莲珏头上大汗淋漓,始终半眯着眼睛,东里御天站立良久,也不敢打扰。 他只觉得身体很重,周身的经脉滞涩得厉害。内力几乎空空如也。彦景凌快速地扶了一把,不太友善地说,你之前重伤,又在雪中冻久了,身体不会好过。 东里御天心思皆不在此,只淡淡说,没事。两人在外观看良久,默不作声。 忽然,东里御天说,谢谢。彦景凌冷哼一声,兀自坐在了几步开外的石凳上。 罗斯普大叔半晌后出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东里御天抓着罗斯普的手臂,忙问。怎样? 不太好,他体内蛊毒因为长久盘踞,非常强大,我族秘宝也不能随意将其除去。况且他体弱异常,贸然拔出蛊毒只会让他力竭而死。 这么说,性命可堪忧? 无忧。 东里御天已经不再似先前那般激动。那么长的路程,那么难走的雪地都走了过来,生死也经历一场,怎生的激动都骤然平复。 心中知道这太好了!脸上却扯不出一个笑容,甚至突然觉得苦涩。人生至此,苦涩到难以言喻,又隐隐透过苦涩有点别的滋味。 罗斯普对彦景凌说,年轻人,你还是劝你这个朋友去休息吧,这样子容易气血不归,经脉逆行。 彦景凌转身离开,随他。 步出房子,彦景凌也深深的松了一口气。他感激地对罗斯普说,大叔,你好心得到应有的回报的。 罗斯普疲惫地摆摆手说,我们救人也不图什么回报,如果图,也是为我们族人积德积福,希望我们再不经受战乱,子孙昌茂。 会的。彦景凌道,大叔,你们族人会因此得到庇佑的。 罗斯普大叔以为彦景凌只是感谢他,因此也不以为意,只道,年轻人,借你吉言,只要明年不打仗,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也难怪罗斯普不在意,彦景凌和东里御天被送到村子里时,实在是面如枯槁,形容憔悴,一点也看不出风华绝代的样子。两人的手也拽在一起,不好分开。 罗斯普大叔了然,叹了一句作孽哟。一对因为蛊毒备受折磨的恋人,实在令人同情。 索罗族因为生存环境过于恶劣,迁居到大山深处,因此保留了大量古法的蛊毒。人都说祸福相倚,看来却也不假。 东里御天痴痴地苦涩了半日,才渐渐平息了下来。除了拔除蛊毒的时刻,几乎不撒手。 罗斯普大叔看得直摇头。 这一住就是半个月,其间小拨人马来了几次,神神秘秘。 一个月后,索罗族人远远看到大队人马过来,身着戎装,很是紧张,皆严阵以待。彦景凌安慰道,少安毋躁,梁都来人了。 罗斯普紧张道,梁都?朝廷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来人,这么多人? 彦景凌轻笑道,大叔,是好事,喝口酒,安安心。 索罗族的寨子背靠大山,前面一条小河,冰封住了。河对面旌旗猎猎,也不知具体多少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罗斯普大叔还是担忧,连连说,年轻人,你们可别恩将仇报。彦景凌哈哈大笑,大叔,你想多了。 为首的一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身褐色戎装,穿戴整齐,腰间一把大刀,率轻骑一百二十人跨过小河。在寨子门口,也不轻易进,齐声高呼,恭迎王上回宫。 这称呼有讲究。新皇的身份有点说头,叫御王吧,这个称呼是莲氏王朝封的。准备登基之前,已经下了公告,晓谕天下,新皇名讳,已经和莲氏不沾边了,这称呼自然不能用。而叫陛下也有不妥,毕竟还没正式登基。 这可吓坏了所罗族的男女老少。他们寨子连年躲避战争,听见王啊皇啊这种称呼,皆是心中惶恐,生怕又是来找事的。可如何收场啊。 没想到这走出来的,是一个月以前从悬崖边上捡回来的小情侣中的一个,叫东里什么的,名字有点长,不像他们这边的名字好记,就小东小东的称呼。 小东天天忧郁的守在恋人面前,寨子里还为此茶余饭后谈论了好久。 眼见着个把月身体消瘦,神色寂寥,为情所困的小东施施然地站在寨子门口,接受这么一支队伍的朝拜,口称万岁,总觉得有点荒谬。 直到那小东又悄无声息地回后院牵着半死不活的小情人去了,临走时一挥手,队伍也撤退了。在抬手到落下的瞬间,眼神凌厉,所罗族的人才突然感觉到一种截然不同的杀伐之气。 小东走得很仓促,当天晚上,冒着小雪,跨马而上。 罗斯普大叔和彦景凌正喝了一壶小酒,滚烫的。 临走前,东里御天找彦景凌,两人没交代什么重要的事。 走了。 放心。 在这一点上,两人不说话都能明白对方的意思。莲珏一直没醒,东里御天临走帮他梳理了一下头发,伏在耳边说了几句话。 一切都该尘埃落定了。 几年的时光,珈蓝大地上的桃花开了几次,被鲜血染了几次。最后,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了。可是,王朝总还要继续,一切还要继续。一切爱恨都是历史的注脚。 新皇登基得很仓促了,仪式俭省又俭省。 当东里御天坐在九宵宫那把已经传承了很多年的龙椅上的时候,能看见百官朝拜是低下的头颅和略有些摇摆的官帽,突然觉得身边确实空荡荡的。他的爱人,还在千里之外的雪山寨子。 这是他曾经坐过的位置,也是他曾经拼命守护的土地。这里站得那么高,又显得那么冷。东里御天曾无数次地想过,真正坐在这个位置上是什么感受,如今百感交集,说不出滋味。 东里家的宿命也罢,莲氏的不甘也罢,统统化作飞灰。东里御天的手搭在龙椅的扶手上,宣读国召的人声音苍老得有了回响,在偌大的珈蓝皇宫拖得老长。 东里御天有点寂寥,他的手指突然触到扶手边凹凸不平的地方。这是?! 好像是字,很不明显,在吐珠溜金雕龙的左边。 他歪着身子仔细看,下面的人也看不见。 字很小,也有点浅。 其实仔细辨别,是珏字。旁边还有一些笔画,却没有写完。他想写什么呢? 敢在这里写字的,除了莲珏那个傻瓜还有谁呢? 东里御天感觉自己眼前能看到的,是这个傻瓜心血来潮要在龙椅上刻下点什么的场景。 一定是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月光,眼神明亮,怀着一点难说出口的期望。 这张龙椅上不知坐过多少人。多少政变发生在龙椅前,多少伤口在椅子的周身。所以莲珏刻下的字也就像伤口一样,既不说话,又满是含义了。 东里御天又默默地坐直起身子,却是连接下来百官说的话都听不清。 珈蓝大地如今元气大伤,丹玺也是如此,将士纷纷军心松散,仗是暂时打不了了。 新朝的第一件事就改编军队。 御王军自然成为拱卫京畿的禁军。白正的义军以及熬烈统帅的秦山的黑翼军自然都重新编制起来。白正此人,莲珏曾经同东里御天说起,没有过多的野心,堪当重任。而熬烈,却是许久未能出现了。 有年老的宫人说国破那日曾见他出入,带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而黑翼军中,却再不见统帅回去。 这些事情都很耗费时间,一拖就到了新年。东里御天忙得不得一刻空闲。 这是新朝成立后的第一个新年,战事方歇,珈蓝大地上有了一种欣欣向荣的感觉。很快,野草一般的,出现了歌功颂德的苗子。有时候不得不说,天家改朝换代,对于百姓来说有时候并不是那么重要。 有一日,新皇问政于朝臣,如何解决赋税问题,如何有效的制约军队,以及如何有力的改变政令不通的问题。 朝臣讨论很热烈。而白正更是见解独特,口出惊人。让人每每吃惊。 新皇问何故有这些深思熟虑的见解,白正道,此见解非我所有,而是在一故人所写之书上得见。故人不知生死,但不忍明珠蒙尘,故而献给陛下。 于是他双膝跪地,双手呈上一本很厚的蓝色封面的册子。 东里御天拿到这本书,翻开第一页时,已然认出,这就是莲珏的字迹。 朝臣看新皇翻开第一页的表情,很奇怪,仿佛是很激动又极力克制自己的模样。 好!好!好!三个好字,已经是难得的赞誉了。然而新皇又当即下令,命人找到此人,拜为国师。 东里御天不愿意莲珏再躲藏,他要他堂堂正正站在天下人面前,让他一切的苦难和一切的牺牲都值得。 他想,一国之师,帝王之师,不是比简单的一人之师几人之师更好吗? 他要让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切都河清海晏,四海升平。 这才是帝王之爱。 他们永远也没有机会摒弃一切的凡尘俗世,只要还活着。 他不能在此时陪着他,也许他不能守着他醒来,但只要知道他还能好好活着,他就得去做完自己的事。 他爱他,就要抹去他所有的不甘。 新朝名为百纳,取海纳百川之意,突出新朝有志于求新求变,对于有才之士的招揽。 新皇颁布的召令很得人心,赋税改革减轻了百姓的负担。而求贤若渴又善于纳谏。 每每如此,新皇总是说,是国师的功劳。 新皇甚至在龙椅的旁边,安放了另一座椅子,上面没有人,却仿佛有一个影子,甚至有时候新皇说话也朝着那椅子看去。 起初朝臣还反对,因为这样一个人存在,不是和帝王平分天下了么?然而,这样一个人实在没有出现过。 于是,国内有了很多猜测,有人认为这不过是新皇推行政令的一种方法。也有人觉得国师是个可以隐去身形的高人。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后来,朝臣都习惯了。 再次来到所罗族的时候,一路冰雪融化,高山杜鹃开了。 漫山野花。 大批人马涌入寨子,这一次,他们不敢小东小东的叫了。个个口呼陛下,万分惶恐。而罗斯普大叔问彦景凌,这真是陛下? 彦景凌点头。罗斯普大叔这才相信索罗族是交了天大的好运了,仿佛救了什么了不得的人。 穷通山脉的春天很美。雪水融化成小小的溪流,滋养了周围的花。素衣如雪的人正在溪边打水,身后,是大片紫金偏蓝的龙胆,开得艳丽极了。 越是靠近,东里御天愈发紧张。他头上小金冠束发,一身明黄衣衫,样式简单却气宇轩昂。可他老觉得自己这身不够隆重,或者哪里不对。 河边的人衣衫不薄,可因为瘦削,带着一种天然的风流。 是莲珏突然感觉到什么,他突然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一瞬间,或者是一万年。 莲珏笑着说,哦,来了。像是自问自答。 东里御天把人拥入怀中,很紧很紧。他说,等久了吧? 不久。 你站在我右边好不好? 恩? 左边眼睛看不太清了。 东里御天这才注意到,莲珏左边一只眼睛确实不一样了。他把手覆上去,心疼不已。 还能活着,已是万幸。 是啊,是啊,真好。 莲珏清瘦得厉害,脸上颧骨都有点突出,东里御天摸了好久,突然就吻了上去。 痴狂的,带着难以言说的欲念。如果说语言无法表达,就用最直接的。口里清苦成为最甜的味道。手每一寸的摸索,都满是爱怜。 胸前骨头都好细,是最名贵的瓷器的触感。手脚很凉,可是干燥。在药味的掩盖下,东里御天嗅到了让他痴迷的味道,这是他独一无二的味道。 他这才确定,他是活过来了。 莲珏哪里禁得起这般,只是幽幽的说,刚才鼻子都撞疼了。 揉揉,恩? 莲珏摸着他的脸,轮廓分明,眼窝下青色一片,看样子是很久没睡好了。 两人回到院子里,居然相拥着睡了一觉。 几个时辰的事,院子外铁桶一般守护了个水泄不通。围观的人等得久了也没什么动静,纷纷回去做饭了。 炊烟缭缭,日暮昏黄。醒来时不知今日何日兮。 我做了一个梦,很长。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多久? 几辈子以前。你是天上的神,而我只是你池子里的一朵花。 恩? 我曾经梦到过很多次,现在想想,也许是真的。 真的也罢,假的也罢,现在已经很好了。 御天,我如今好了,可毕竟伤了元气,能陪你多久呢? 能多久是多久。你忘了东里家的诅咒了么?男子也活不过而立之年,父亲做了一半的祭祀,诅咒依然在起作用。说不定,我走得更早呢? 那,无论什么时候,一定要带上我?好不好? 好。揣在衣袖里,系在腰带上,哪里都一起。 对了,莲雲呢? 一醒来就问他?东里御天满不高兴。好得很。 怎么好法? 我姐姐带着呢,她喜欢孩子。 那就好。对了,其他人呢? 我要生气了。 为什么? 还问? 唔。 PS:算不算真的完结了呢?大概吧。其实可以就此搁笔,突然又舍不得。好几年的时光啊。估计此后会再修一修,总体就是这样了。估计大家不想听我废话,可还是想说一点。本来想开一章写点感想,又觉得不必这么矫情。 谢谢大家啦。更文期间断了几次,每次都挺长时间,心中虽然万分抱歉,可还是抵不过自己的懒惰和现实生活的琐事。可是一种愧疚的责任感又不肯放过我,最后还是磨蹭的写完了。 起初写这个,只是有一天想到一个名字。如果有个人叫做莲珏,他有什么故事呢?于是完全凭着一腔热血开始更文,没有大纲没有计划。最初还能一天一两万字,然后就不行了,成为一种责任和苦难。 一个人在笔下渐渐活了,他不甘于我的安排,随时都在对抗。所以我不得不再三的揣摩和思量。他痛苦我也痛苦,有时候他的故事也让我哭。本来想给一个悲剧的结尾,但实在是不忍心,我想,故事里的人赢了。 这篇文,有很多人给过支持和鼓励,超乎我的想象,当然也有很多人因此而失望。我有时候在想,我有没有可能曾和一个失望的读者擦肩而过。当然,可能这是短暂的,容易遗忘的。但是终究还得自己补上,我心平静。 以后还写不写文很难说,如果写,争取基本写完再发,再不这么害人害己了。再次感谢大家,真的。 end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